◎五百年后的那一剑(预言版)◎
满月悬挂在天际。
月色流淌进窗, 映在水镜上。
镜中人正在描妆。
一抹朱红勾勒出锋利如刀的唇角,笔尖一顿,又将眼尾染红, 用指腹不厌其烦地将其晕开。
这个过程很漫长,且很枯燥。
颜嫣却十分有耐心地在自己脸上描描画画,一旁围观的青冥都险些看睡着。
与此同时,十里开外的某独院客栈中。
夜风掀落几瓣洁白的木香花,随风潜入窗, 风又掀起层层素色纱幔, 若隐若现露出**熟睡之人的面容。
只可惜那人眉头紧皱, 光洁如玉的额上不断渗出冷汗, 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
时隔多年, 谢砚之又做起了那个噩梦。
不断翻涌的乌云堆积在天幕上, 苍穹低得仿佛触手可及。
高高的城楼上, 颜嫣被谢诀搂在怀里, 泛着寒芒的匕首抵在她喉间。
她白皙的脖颈上已现出一线红, 殷红的血顺着匕首不断往下淌。
滴答, 滴答……
整个世界仿佛只余血液流淌的声音。
同样的场景已在谢砚之梦中出现过无数次, 他意识无比清醒,却无力去反抗, 表情麻木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放开她。”
谢诀闻言,扬起嘴角, 表情夸张:“义父, 您这话说得可真是……”
他特意将重音咬在“义父”二字上,却不见半点恭敬, 手中动作更是丝毫不含糊。
刀刃又往颜嫣肌理中刺进几分。
她脖颈上那线红逐渐晕染开, 将泛着寒芒的匕首染成明艳的胭脂红。
血液流淌的声音也不再是“滴答滴答”, 如流水般汹涌。
颜嫣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苍白。谢砚之下颌紧绷,藏在袖中的手紧攥成拳,却始终隐忍不发。
直至谢诀清润的嗓音再度响起,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
“我又不傻,若真放开她,岂还有活路可走?”
有商量的余地,那么,一切都好说。
谢砚之暗自松了口气,目光仍死死定在谢诀身上:“你想要我怎样?”
这是他首次在除颜嫣以外的人面前以“我”字自称,谢诀终于拿开抵在颜嫣脖颈上的匕首,露出玩味的表情。
并未即刻接话,隔空将一个装着散灵液的玉瓶送至谢砚之面前。
唇角越翘越高:“儿臣想要义父喝下它。”
说这话的时候,谢诀全程都在观察谢砚之的脸,不愿漏过一丝一毫。
语罢,还不忘与他介绍一番。
“此物名唤散灵液,义父该明白喝下它会发生什么,纵是如义父您这般修为高深的大能,也会在三息内散尽修为,十二个时辰后方才能恢复。”
说到此处,谢诀停顿了足有五息,方才装模作样地提示了句。
“义父可要考虑清楚了,十二个时辰足够让儿臣做多少事,一个不慎,可是会丢了性命呐。”
就在他尾音落下的那刻,始终缄默不语的颜嫣也忍不住开口。
眼泪被轻轻扇动的长睫碾碎,顺着面颊缓缓滑落,她的声音一如那些滚滚坠落的泪珠般支离破碎。
“别管我!他一定会趁机杀了你!事已至此,你我之间本就没有什么情分可言!你即便是为了救我而牺牲自己,我也绝不会感激你!”
明明说着绝情的话,眼泪却似泄闸之洪般汹涌。谢砚之抬眸望了她一眼,唇角线条依旧绷得平直,眸中却隐隐藏着笑意。
尔后,仰头,将玉瓶中的散灵液饮尽。
这个过程,他始终不发一言,只将玉瓶倒过来,示意玉瓶已空。
谢诀见之微微挑眉,又笑着道:“接下来……还请义父自断右手。”
不待他将接下来的话说完,颜嫣便已忍不住插嘴:“别听他的!照他所说去做,我们都活不了!他绝不会放过我们!”
颜嫣本还想接着往下说,冰凉的匕首再次抵住她咽喉,她嘴唇几度开合,终还是选择闭嘴。
谢诀则长叹一口气,露出一副很是为难的表情:“义父可千万莫怪儿臣心狠,儿臣也着实没办法,纵使失去灵力做支撑,可您依旧能握剑呀,既如此,儿臣又如何能放心?”
“谢砚之!”
尖锐的女声骤然响起!又在刀刃再次刺入肌肤时戛然而止。
颜嫣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不断往外涌,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不停地摇头。
堆积在天穹之上的乌云越来越厚,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无声呜咽。
暴雨即将来临。
啪嗒——
第一滴雨落了下来,砸在谢砚之泛着寒芒的铠甲上,摔得四分五裂。
静到趋近诡异的世界里,雨珠迸裂的声音被放大无数倍。
接踵而至的不是雨声,而是一种奇异的“咔嚓”声。
谢砚之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右肩肩骨捏碎,面无表情地看着谢诀。
“该你了。”
谢诀闻言,忍不住夸赞:“不愧是你啊义父,爽快!”
他倒也没食言,果真松开手放了颜嫣。
又何曾料想,意外就发生在他松手的那霎。
一切都是那么的突然,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刚猛无匹的剑气横扫而来,谢诀脸上仍维持着大获全胜后的得意神情。
下一刻,他眉心骤然现出一道笔直的血痕,那血痕以破竹之势向下蔓延,不过须臾,他整个人就已裂成均匀的两半。
血似喷泉般涌向天空,溅了颜嫣满身,她呆呆立于原处,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城楼下的谢砚之已然收剑,远远眺望着她。
他完全有能力做到将谢诀一击杀之,可颜嫣在谢诀手中,他不敢冒这个险。
颜嫣还在盯着谢诀的尸愣,直至听到谢砚之唤她名字,才缓过神,来到他身边。
也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依旧在与谢砚之置气,颜嫣垂着眼睫,始终未说话。
谢砚之皱着眉头抚过她喉间那道伤。
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他说话时的声音究竟有多温柔:“还痛不痛?”
颜嫣缓缓摇头,眼睛却在看他已然被废掉的右手,喃喃自语般地道:“原来你左手也能握剑……”
语罢,她猛地一抬头,眼泪又流了下来,颤声道:“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喝了散灵液就真要散尽灵力了,你为什么这么傻……”
见颜嫣这般关心自己,谢砚之抑制不住地扬起了唇角。
“我身上灵力的确已散尽,方才不过是使尽全力的最后一击罢了。”
颜嫣仰头望着他,一脸不敢置信:“此话当真?”
“当真。”
噗嗤——
几乎就在他尾音落下的那个瞬间,冰凉的利刃正中他心口。
滑过面颊的泪痕尚未干透,颜嫣却笑靥如花:“既如此……那么,这场游戏也该结束了。”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老娘等这一天可是等了足足五百年。”
……
屋外狂风大作,半掩着的窗“砰”地一声被风撞开。
谢砚之豁然从噩梦中惊醒,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帐顶,伸手捂住左胸,被玄晶剑刺中的伤口仿佛还在隐隐作痛,心脏每跳动一次,都会带来剜骨般的痛。
这是一场梦,亦是他在畏天中所看到的部分预言。
月光穿过窗,铺撒在地上,被夜风卷来的木香花瓣与层层轻纱一同飘曳。
他的脸时而隐入黑暗中,时而暴.露在清透月色下,眼底一片阴郁。
.
历经一个半时辰,颜嫣终于画好了这个妆。
她静静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时而颦眉,时而笑,每一个表情都是在模仿记忆中颜璃的神态。
她与柳南歌一样,乍一看像付星寒,可她那双眼睛,几乎与颜璃生得一模一样,再特意去模仿她的神态,还真能找出几分颜璃的影子。
青冥一脸不耐烦地看着颜嫣折腾。
骂是不敢骂的,他也就只敢在心里偷偷吐个槽。
心道:这女人可真麻烦,出个门竟要折腾大半个时辰。
颜嫣今日心情好,耐着性子与他多说了几句话。
“既要见付掌门,自得穿得隆重点。”
毕竟,她还得靠这身装备来给自己加成。
半个时辰后。
玄天宗后山寒潭池旁。
黑暗中传来一声又一声压抑的闷哼。
颜嫣立于一树琼花下,静静等待着。
晚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与那一声声痛苦的呻.吟交织在一起。
宛若天籁般动听。
只可惜那声音越来越微弱,到最后,小到几乎都要听不见。
颜嫣在暗夜中缓缓勾起唇角,时机已成熟,该她现身了。
她提着一盏灯,如幽夜中的鬼魅般靠近那方寒潭。
付星寒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颜嫣出现了。
月色倾泻,照亮她的脸。
她穿着玄天宗内门弟子服,梳着颜璃少女时期最爱的发髻,步步靠近。
这本该是付星寒记忆中最熟悉的装扮。痛到意识模糊的付星寒有着一瞬间的迟疑。
“璃妹?”
颜嫣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
既不言也不语。
良久,才绽出那抹她对镜练习过无数遍的笑。
“不是璃妹,是我,我,回来了。”
她声音很轻,比今夜的风还柔。
付星寒根本听不清,他努力睁大眼睛,仍在喃喃自语。
“璃妹,是你回来找我了吗?”
他想要伸手去触碰那个幻影,终还是扑了个空,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颜嫣神色瞬变,明明上一刻还笑得眉眼弯弯,下一妙已敛去所有表情。
冷冷注视着躺在地上的付星寒。
作为一个耿直妖,青冥着实弄不明白颜嫣为何要这样折腾来折腾去的。
明明她手上就有周大幅给的“止痛丸”,趁他昏迷,直接给他塞嘴里不就得了?何须这般折腾?
青冥口中的“止痛丸”是颜嫣与近些年风头最盛的炼丹大事周大幅共同研制出的一种慢性毒药。
其实用毒药来形容此物并不准确。
它不会致命,却能让人对其成瘾,长期磕下去,到最后连心智都会受其影响。
颜嫣白青冥一眼,无情嘲讽。
“你觉得我们两谁更傻?”
这话没法接,他若是比这女人聪明,何至于落得这般境地?
颜嫣又道:“等着吧,还得他自己主动开口去要。”
她倒也想直接把药丸塞付星寒嘴里,可付星寒这老狐狸疑心病这么重,怎可能会随便吃她给的东西?
更何况,这玩意儿至少得连续服用三次以上才会成瘾。
头一回,她倒是能直接把药丸塞他嘴里,那么第二次?第三次呢?
他这种人向来惜命,意识到不对,又岂能不提防?
此后,又过半个时辰。
老狐狸付星寒终于转醒了。
睁开眼的那一瞬,他看见颜嫣的侧脸,竟不自觉喊了声:“璃妹。”
颜嫣眉头一挑,悠悠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望着他。
待看清颜嫣脸的那一霎,付星寒眼中情绪复杂到都不知该用何种言语来形容。
先是震惊,再是戒备,足足过了两息,才重新戴回那张名为伪善的面具。
他眼中波光流转,目光温柔且慈和,说话时甚至还带着那么一丝丝颤音,似惊讶,又似失而复得之后的狂喜。
“嫣儿,你怎会在这儿?”
这场戏自不能让他一个人全演了。
颜嫣马上入戏,眼眶微红,颤声道:“爹,我回来了。”
可真真是……父慈女孝。
颜嫣都不用费多大劲去与他装。
光是一个看似平常的“爹”字,就让付星寒堆在脸上的假笑僵住了。
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在此之前,颜嫣从未主动喊过他一声爹,甚至,他能隐隐感觉到,颜嫣是恨他的。
付星寒对颜嫣的了解,可一点不比颜嫣对他的了解少。
如今整件事都透着古怪,叫他不得不防。
可这场戏还得接着演下去。
他抬袖抹了抹湿润的眼眶,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颜嫣,想从她脸上看到破绽。
“爹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话没掺一点假,任谁都想不到,颜嫣还能活着回来。
“谢砚之那狗贼简直欺人太甚!”
说这话的时候,他咬牙切齿,额角青筋暴起。
倒也没在装,同样是真情流露。
若不是打不赢,他真想活剥了谢砚之的皮。
只不过,他这般狂怒并不是全为颜嫣,至少有八成是因为他这些年来所受的苦。
毕竟,颜嫣一死,换血之事就只能让他来代劳,柳月姬绝不可能会让他去碰第三个女人。
剩下的两成才是为颜嫣。
他对颜嫣纵然没什么感情,对颜璃却是实打实地爱过。
他当年没能力保住颜璃,那份愧疚自然而然地转接到了颜嫣身上。
凭心来说,他是真不想颜嫣死。
颜嫣看着付星寒面具般一层一层往脸上堆叠的情绪,着实看不清,他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可这些对她来说都不重要。
接下来的时间里,颜嫣全程都在跟着付星寒的节奏走。
他哭,她也哭;他笑,她也笑。
真真是应了那句: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待这场父慈女孝的戏码高.潮褪去,付星寒话锋一转,直奔主题。
抹着早就不知干过几轮的眼角,缓声道:“都说蚀骨深渊是个有去无回的死地,嫣儿你是怎么回来的?”
颜嫣和他飙这么久的戏,可不就是在等这句?
她顿时来了劲儿,不疾不徐地扯着慌。
这是一个长到能说上整整一个时辰都不断的谎。
概括起来,大致如下。
她当年走了狗屎运,没能坠到崖底,被一块凸出的山石接住了。
此后,又过半日,被过路的好心人给救了上去。
至于,都已过去五十年了,她为何一点都没变?
这口锅理所当然地被甩给了龟蛊。
她道:许是因为蛊虫的存在,才会让她这么多年来都毫无衰老的痕迹。
某种程度来说,这是句真话,她还真是靠龟蛊实现了青春不老。
而后,又顺带着卖起了惨。
说自己害怕被谢砚之发现她还活着,这些年来一直都躲在凡界,过得很不好。
直至两年前,遇见一个贵人。
贵人名唤怀素真人,乃周大幅友情客串,“怀素真人”这四个字正是他行走江湖的道号。
颜嫣说到此处,停顿了片刻,见付星寒神色无异,才继续一本正经地瞎编。
她又道,怀素真人对她体内蛊虫十分感兴趣,将她留在了身边。
这十年来,他一直都在研制能够抑制龟蛊的丹药。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在这两年让他给研制了出来。
颜嫣绕这么大个圈子,就是为了引出那“丹药”。
她边说边观察着付星寒的神色变化。光从表情来看,一时半会儿判断不出他到底信没信。
颜嫣也不急,继续给他下套。
开始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她说得情真意切,声泪俱下,连哭都是照着颜璃的神态学得。
“女儿也是死过一次才明白,除了爹和娘,世上没一个人能靠得住。”
“从前是女儿不懂事,处处防备着爹,如今女儿身上的蛊虫已被压制住,自不愿看爹还在受这种苦。”
付星寒究竟有没有被触动也不得而知。
反正,颜嫣是演得很投入。
付星寒终于看穿颜嫣的来意,不打算跟他继续绕下去了。
笑得一脸慈祥:“所以,嫣儿你这是来给爹送药?”
终于要切入正题了。
藏在颜嫣发髻上的青冥听他们这两只狐狸试探来试探去的,简直昏昏欲睡。
然而,颜嫣的回复却完全超出了青冥的预料。
她神色凝重地摇头:“不,我手上没有多余的丹药,还需爹屈尊去与怀素真人讨药。”
听到这话,青冥简直想打人。
他们都快聊了两个时辰,还没个结果。照他来说,就该强行掰开这糟老头的嘴,把药给他塞进去。
比起青冥的无能狂怒,一直都在防备颜嫣的付星寒反倒松了口气。
颜嫣若真莫名其妙跑来给他送药,百分百有诈。
如今虽无法确认她这些话说得有何目的,至少已经让付星寒降低了戒心。
且不说丹药一事究竟是真是假。
让他堂堂玄天宗宗主跑去跟一个刚出茅庐的后辈讨药,终归是有些不妥。
付星寒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既然颜嫣回来了,于他而言,有没有那丹药都不打紧,他拿捏不住柳南歌,可不代表还拿捏不住一个颜嫣。
他还是从前那样,一点都没变,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依旧什么都能牺牲。
了解付星寒秉性的颜嫣自也考虑到了这点。
她早已备好应对之法,忽而笑道:“说起来,女儿还有件忘了告诉爹。”
尾音才落,她目光定定望向付星寒:“爹可有看见灵力波动?”
丝丝缕缕血雾自她指尖溢出,随风飘舞摇曳。
付星寒不知颜嫣又准备玩哪出,却还是配合着她回答:“没有。”
不论那奇怪的血雾,还是颜嫣这个人,都无一丝灵力波动。
可几乎在他尾音落下的那一霎,血雾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兜头罩来。
一切来得太快,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付星寒根本来不及躲避,密网触碰到他的肌肤又飞快散开。
也就是这么短短一瞬之间。
付星寒裸.露在外的肌肤均已开裂,不断向外渗着血。
若是颜嫣收网的速度再慢一点,他怕是早已被血网搅成一团烂肉。
“那么,刚才呢?”
颜嫣勾起唇角:“爹可有看见灵力波动?”
付星寒不曾接话,心口狂跳,那一刹的压迫感几乎要将他碾成碎片。
直到现在他都未能缓过神来,更是不敢相信,自己方才险些死在一介凡女手上。
“我之所以能够伤到爹,并不是因为我有多厉害,仅仅是因为爹对我未设防备,爹知道我只是一介凡女,且这血网运行起来毫无灵气波动,才能让我一举得手。”
颜嫣笑得意味不明:“爹若是学会了这招,还需怕柳月姬那个悍妇?”
付星寒终于缓过神来,他猛地一抬头,定定望着颜嫣。
原来,这才是她此番前来的真实目的。
颜嫣却已换上一副无辜的表情。
“爹,你该不会把我说得玩笑话放心里去了吧?我也只是说着玩的,柳家主修为深不可测,即便是与谢砚之正面对上,都不一定会落下风,除非在他们二人斗得两败俱伤之际趁虚而入,否则,怕是连偷袭都伤不到他们分毫罢?”
付星寒缄默不语,并未接话。
可颜嫣知道,她已经在付星寒心中埋下了一根刺。
他这样的人,又岂会不恨柳月姬与谢砚之?无非是羽翼未丰,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有些话不便多说,点到即止。
颜嫣低头勾了下唇角,复又道:“我如今也算是因祸得福,之所以能学会这招,一切还得多亏怀素真人赐药。”
该说得都说了,接下来全看付星寒自己的取舍。
颜嫣不再逗留,径直走出密林。
她忽而又想起什么,回眸朝付星寒柔柔一笑,月光模糊了她的轮廓,只余一双水雾蒙蒙的猫眼在夜色中闪烁。
“还有,娘说,她这辈子从未后悔遇见寒郎。”
付星寒神思恍惚地看着渐行渐远的颜嫣。
那一眼,他仿佛又看见了颜璃。
付星寒空洞的眼眸中终于聚起了光。
这么多年了,是该与过去做个了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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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嫣看似从容不迫,实则全程神经紧绷,生怕付星寒会做出什么超出她预料之外的举动,又躲在暗处换了身行头,确认付星寒没偷偷跟上,方才离开玄天宗。
今晚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在大街上徘徊的行人格外多。
颜嫣在人群中逆行,走得颇为艰辛。
也亏得吃瓜群众们大多嘴碎,不用特意去打听,颜嫣也已从不断钻入耳朵里的喧哗声中听出了个大概。
原来,是两个大能当街打起来了。
没见过这等大场面的吃瓜群众纷纷聚众围观,将这条街堵得水泄不通。
大能斗法时有个默认的规矩,需要二人一同设下结界,确保不会伤及无辜,方才能开打。
也正因如此,才会有这么多人敢来凑热闹。
这可苦了颜嫣,她历经千辛万苦,方才向前挪动了五米。
她还想再努把力来着,天幕上突然炸开无数道五颜六色的光焰。夜空不再是一片漆黑,光彩溢目,如烟火升空般绚烂。
热浪滚滚而来,映红在场每个人的脸。
伸长脖子望天的围观群众愈发激动,人潮如流水般涌来,将好不容易才挪了五米的颜嫣又挤回原处。
被人群冲得东倒西歪的颜嫣简直欲哭无泪。
她一个人的力量何其渺小?今晚怕是得折腾上好几个时辰才能回到她下榻的那间客栈了。
思及此,颜嫣幽幽叹了口气。
消停许久的青冥冷不丁出声:“你抬头看下天,可认识那个穿紫衣的男子?”
甫一听到紫衣二字,颜嫣便已进入戒备状态,爱穿紫衣的高阶男修除了谢砚之还有谁?
漫天光焰亦在此刻散尽,清冷月色勾勒出一抹熟悉的人影。
那人虽逆着光看不清脸,颜嫣仍是凭借天幕上那个模糊的剪影,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
鸡皮疙瘩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颜嫣抱着胳膊搓平手臂上倒竖的汗毛与鸡皮疙瘩,见鬼似的拨开人群狂奔。
然而,此刻却是天幕上那两人战至最酣畅时,谢砚之一剑横扫虚空。
“轰——”
剑气卷起的飓风扶摇直上九万里,山崩地裂,整个空间都已经开始扭曲变形。
接踵而至的是一声声响脆的龟裂声,剑气竟将结界震碎了。
“咔咔咔——”
虚空之上顿时裂开无数道蛛网般的裂痕。
堆积在天幕之上的业火不断往外蔓延,从虚空中倾倒而下。
街上已然乱成一锅粥,随处可见夹着尾巴逃窜的吃瓜群众。
颜嫣暗骂一声倒霉,她纵是在龟蛊的加持之下有了不死之躯,也依旧是个没任何神通的凡女,又怎挤得赢这群身强体壮的修士?一路跌跌撞撞,没被推倒踩成肉饼,都已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好在这条路虽难走了些,但也的的确确方便了她浑水摸鱼。
颜嫣算盘打得正响,天幕上又传来“轰”地一声巨响,震得她耳膜都在隆隆作响。
人群愈发汹涌,如潮水般自后向前翻涌,她就像是漂浮于海面的一叶孤舟,不断被身后的“浪”拍打拥挤,重心一个不稳,直往前扑。
倒下的那一刻,颜嫣倒也没多紧张,甚至都有了想摆烂的心态。
心想,反正死也死不了,又感受不到痛,不如躺平装死,等人潮散得差不多了她再爬起来。
却不想,她即将要与大地亲密接触时,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将她从人潮中捞了出来。
变故来得太突然,颜嫣还在心中嘀咕,是哪位好心人救了她一把,甚至还无意识地露出了个友善的笑:“多谢这位……”
然后,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
她笑容僵在脸上,呆若木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谢砚之。
暌违五十年,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淡漠,映着漫天火光与她惊慌失措的脸。
那一刻颜嫣只觉背脊发麻,心脏都快冲出胸腔。
被抓到了!怎么办!他还会再杀她一次吗!
谢砚之就这般静静注视着她。
眸中没有一丝波澜,越是平静,越让人毛骨悚然。
良久,他缓缓勾起唇角,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你果然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