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狗血文里的替身都是这么用的◎

那把嗓音才落下,屋外的灯便“噗嗤噗嗤”一同被点燃。

霎时间,亮如白昼。

颜嫣猛地一抬头,与谢诀对视一眼。

旋即,压低嗓音,贴在他耳畔道:“我不占你便宜,下次补上时,再多送你十息。”

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未离得这般近,近到几乎就要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谢诀缄默不语,在黑暗中静静看着颜嫣。

她肤色很白,是那种在夜色中都能莹莹发光的白。

正因如此,她脖子上那圈被柳南歌掐出来的淤青,才会显得这般触目惊心。

先前,屋外灯未亮的时候,谢诀尚未发觉。

如今那些光穿过格栅门,透了进来,他才知道,柳南歌下手竟这般重。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抬手碰了碰颜嫣脖子上那圈淤青。

“还痛不痛?”

指腹上的纹理才触及到那片肌肤,颜嫣便如触电般弹开,狠狠瞪了他一眼:“再加五百上品灵石!先记在账上,改日结清。”

最后一个字溢出唇齿时,她已转头望向门外,不疾不徐地道了句:“好,我换身衣裳就出来。”

喑哑的嗓音中夹带着些许鼻音,俨然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那婢子应了声好,便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守在门外。

屋外脚步声略有些嘈杂,单薄的格栅门上不时晃过几道人影。

瞧这仗势,倒像是整个揽月居的仆从都聚了过来。

谢诀想在这种情况下悄无声息地逃离,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他立于整间房的中心位置,认认真真扫视着颜嫣住的这间屋子。

这间屋子着实称不上大,布局简单,一眼就能望到底,除却衣柜和床底,根本无处藏身。

颜嫣也是这般想的,她刚披上外衫,正要拉谢诀躲进衣柜,他却鬼使神差地掀起垂落在地的床单一角。

颜嫣见之,心头猛地一跳,一个箭步冲来,连忙按住他的手。

“去衣柜。”

声音很轻,却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谢诀狐疑地瞥了眼床底,复又将目光落至颜嫣手背上。

眼尾一挑,似笑非笑。

颜嫣无视他揶揄的眼神,扣住他手腕,猛地往外一带。

“时间不多,别磨磨蹭蹭。”

别看她生得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力气还挺大。

语罢,三步并作两步,拽着谢诀朝衣柜所在的方向走。

这间屋子不大,衣柜却占了整整一面墙,每个隔间也做得足够宽敞,随便拉开哪扇门,都足以躲进一个成年男子。

颜嫣拨开悬挂在柜中的衣物,动作利索地把谢诀推了进去。

关上柜门的那一霎,还不忘补充道:“这次牵手不算钱,白送你了,记得给我补上那五百上品灵石就成。”

谢诀嘴角一翘,从胸腔里发出一声闷笑:“好。”

.

正如颜嫣所预料,整个揽月居的仆从都聚集在了她屋外的院子里。

可当她问起,谢砚之为何要连夜召集这么多人去栖梧殿时,竟无一人知晓。

她那贴身侍女阿梧,更是很傻很天真地道:“尊上才打极北之地回来,许是要给咱们赏什么好东西呢~”

行吧。

颜嫣已经彻底放弃从她们身上套话。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总隐隐感到不安。

柳南歌当年被谢砚之打伤后,之所以能活下来,正是因为她那神通广大的娘亲,找来了一种神奇的蛊虫。

原文通篇都未提及蛊虫的名字,颜嫣只知,那蛊虫是上古时期巫修所留的遗物,有生死人肉白骨之奇效,上能壮骨润肠,下治跌打损伤。

故而,被她称之为:神奇蛊虫。

甚至有传闻,神奇蛊虫入体,宿主便可拥有不死之躯。

当然,这玩意儿之所以叫“蛊”,而非“不死药”,自是有一定的道理。

每逢月圆之夜,宿主都会痛得死去活来不说,还极有可能会被其操控心智,逐渐成为一具行走的活尸。

除此以外,最最关键的一点是。

迄今为止,都没一个能将那些蛊虫引出宿主体外的正经法子。

三十年前的某个月圆之夜,蛊虫就曾在柳南歌体内肆行。

柳氏夫妇不忍见她受这等酷刑,索性将她冰封于极北之地。

而神奇蛊虫之所以叫神奇蛊虫,正是因为,它非但有着极其强大的修复能力,它还抗冻。

即便被封入玄冰中,也依旧能正常运行。

这期间,柳南歌只管闭着眼睛躺在冰棺中,等待蛊虫来修复自己受损的脏器,丝毫不会感到疼痛。

女儿是亲生的,柳氏夫妇自不会给她冻起来就不管了,这三十年间,夫妻二人一直都在寻找将蛊虫引出柳南歌体外的法子。

却不想,谢砚之那厮又横插一脚,跑去极北之地,提前破冰,把柳南歌给抢了过来。

越往深处想,颜嫣表情越是难看。

今日便是十五,蛊虫又该开始作妖了,谢砚之这般大动干戈,将所有人一同召集在栖梧殿,还能是什么?

.

暌违半年,栖梧殿一如往日那般雄伟,犹如一头匍匐在暗夜中的雄狮。

这座沉寂已久的宫殿从未如此热闹。

乌泱泱的人群被分成六支队伍,从入殿的乌头门前一路排至九十九阶石梯之下。

颜嫣来得晚,排在了队排的最末端,间或瞧见几个并肩从侧门走出来的宫人。

他们一个个的,表情都称不上多好看,探出衣袖的那截手腕皆裹了层厚厚的纱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表演集体割腕。

瞧见这仗势,颜嫣愈发紧张起来,支棱起耳朵尖尖,去听那几人的对话。

一人说:“尊上大晚上的传召咱们过来,就是为了挤这么几滴血?”

另一人道:“可不是么?听说那柳大小姐啊,至今都未醒呢。”

他说着说着,不禁发出一声长叹:“也不知会挑中哪个倒霉蛋?”

听到这话时,颜嫣心情顿时变得十分复杂。

她虽然不记得剧情,可哪怕是用膝盖去想,都知道,接下来的发展必然是……她被抓去给柳南歌做人型血包。

毕竟,狗血文里的替身都是这么用的。

颜嫣越想越焦躁不安。

哪知道,老天竟也十分应景地烘托起了这凄凄惨惨戚戚的氛围。

先是平地刮起一阵阴风,气温骤然降低。

而后,又有冰冷的雨水自万尺高空上跌落而下。

一滴,两滴,三滴……

雨水连成一片,渐渐地,模糊了视线。

颜嫣目光呆滞地望着漆黑一片的天。

不是吧?这就已经开始渲染气氛了?

她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机械地转动着脖子,目之所及处,皆是身披重甲的金吾卫。

很显然,就地跑路这招,是怎么都行不通的。

雨落越大,颜嫣心中那团乱麻搅得愈发的杂。

然而,时间却是不等人的,前方排队的人越来越少,很快,就轮到了她。

她六神无主地看着那扇高大的乌头门,总觉得它不是门,而是一张生满獠牙的狰狞兽嘴。

她一路磨磨蹭蹭,万般不情愿地跨过最后一阶石梯,刚要将自己送入这张“兽嘴”,黑沉沉的天幕上又骤然炸开一道惊雷。

轰隆隆——

淡紫色的闪电张牙舞爪撕裂夜空。

颜嫣迈出去的那条右腿颤了颤。

她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一样,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

时间也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然而,雷声炸过之后,接踵而至的,是另一道震耳发聩的咆哮声。

“谢砚之!你简直欺人太甚!!!”

这声吼的威力,毫不逊色于先前那道惊雷。

震得颜嫣耳膜隆隆直作响。

高台之上的谢砚之缓缓勾起嘴角。

他坐姿尤为端正,是常年累积所形成的肌肉记忆,偏生眼神又格外散漫,与那过于端正的坐姿形成一种奇异的割裂感。

更矛盾的,还是他的声音,寒冰碾玉一般。

“你们先下去。”

颜嫣如蒙大赦。

简简单单五个字,对她来说,宛若天籁一般悦耳动听。

她指甲深陷掌心,时刻提醒自己,要镇定。

恭恭敬敬向谢砚之行了个礼,方才转身离去。

然而,她也是万万没想到,就在自己转身的这一霎,那位平地一声吼的“好汉”竟也好死不死冲了进来,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与她撞做一团。

今夜魔宫防守薄弱,各地巡逻的金吾卫皆被调集到了栖梧殿,有人趁机攻了进来倒也正常。

可颜嫣没想到,攻入魔宫的那位“好汉”,竟是个星眉剑目的美大叔。

果然,人不可貌相,明明他那声吼还挺粗犷来着。

颜嫣打量美大叔的时候,美大叔亦死死盯着她的脸,半晌没回过神来。

还是立于他身侧的弟子传音提示道:“她应该就是谢砚之养在身边的那个玩物,颜嫣。”

说着,情不自禁地感叹了一句:“果真与大师姐生得有几分相像。”

话一出口,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话似乎说得有些不妥,一脸惶恐地给自己圆着场。

“是弟子眼拙!是弟子眼拙!这,这玩意儿哪儿能与大师姐相比!”

美大叔半晌没吭声,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匆匆离场的颜嫣。

直至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方才把目光转至谢砚之身上。

“谢砚之。”

“不,老夫如今还得尊称您一声魔尊。”

……

.

雨还在下。

颜嫣的衣裳与头发俱被淋湿,她却无暇去管。

她回屋的第一件事,便是落门栓,然后,将衣柜柜门挨个打开,待确认谢诀已离开,方才去脱被雨淋湿的外衫。

再拧了把尚在淌水的头发,径直走向床所在的地方。

垂落在地的床单被她一把掀起。

月光恰在此时穿入窗,洒落在地上,不偏不倚,照亮了被她藏在床底的那个深坑。

这个直径足有四十公分的深坑,便是颜嫣阻止谢诀掀床单的原因。

直径四十公分的洞,旁人钻进去兴许有些吃力,却能轻轻松松钻进一个瘦弱的她。

是了,颜嫣策划数日的逃跑方案正是,挖地洞逃出去。

挖地洞跑路这事看似荒谬,于现在的她而言,却是最有可能实现的逃跑方案。

她十五岁那年来到魔宫,迄今,已有八年。

这八年来,她就一直被困于这方小小的天地,不曾去接触外面的世界。

谢砚之虽未碰她,却也不会轻易放她出去。

这座魔宫俨然就是个守卫森严的牢笼,随处可见手持长戟的金吾卫,哪怕是元婴期大能被困在这里,也插翅难飞,更遑她区区一介凡女。

值得庆幸的是,颜嫣并不像表面那般柔弱。

别看她如今被养得细皮嫩肉的,从前,她可都是靠在山上挖野菜来填饱肚子。

饥荒闹得最厉害的那两年,山上的野菜都被人挖光了,她便学着去刨野兔窝。

刨不到野兔时,田鼠和蛇她也没放过,只要能填饱肚子,她什么都敢抓,什么都敢吃。①

如今想来,打洞这等摆不上台面的谋生手段,竟成了她的保命符。

除却会打洞这一“人和”,颜嫣如今还占着“地利”这条优势。

她如今所住的院子揽月居位置偏僻,是最靠近魔宫外沿围墙的地方,没有之一。

她早已测量过,从何处开挖,到墙外的距离最近。

除此以外,地洞挖通后,会通往哪个方向,以及,会不会被执勤的金吾卫发现,她都一一考虑到了。

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三要素中,就只差一个天时。

今晚所剩的时间不多,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天就该亮了。

颜嫣半点时间都不敢耽搁,直接跳入坑中开挖。

屋外雨声渐小,临近天亮时,彻底停了下来。

夏日不比别的季节,天亮得早,卯时不到,天边就泛起了一线鱼肚白。

聒噪的蝉鸣与鸟啼声一同响起。

颜嫣拽着绳梯,从半人高的坑底爬了上来。

挖坑挖出来的泥,她都会先堆在床底,到了白日,再找机会运出去。

清理完现场,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换掉这身脏衣裳,以免被人发现端倪。

然而,今晚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

颜嫣正在低头解衣服上的系带。

一道人影轻飘飘地掠了进来,不声不响地立于窗前。

颜嫣手中动作一顿,忽觉背脊一凉,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她猛地一回头,窗前那道黑影赫然映入眼帘。

它出现得这般突然,连向来淡定的颜嫣都被吓一跳,即将溢出喉间的那个“啊”字,却咕噜噜滚回了肚子里。

连同她的身体,也一并被人用定身咒定住。

那道人影逆光而行,越拉越近。

直至第二缕天光冲破云层,钻入窗格,颜嫣才得以看清他的真容。

这张脸于她而言,并不算陌生。

正是栖梧殿中与她有着一“撞”之缘的美大叔。

美大叔那张清俊的脸在月色下不断逼近。

在与她鼻尖相距两个拳头的位置时,骤然停了下来。

“小姑娘莫怕,是我。”

这次,不再是气沉丹田式的咆哮,声线低沉,稳重内敛。

颜嫣眨了眨眼睛。

可她这眼睛眨得没别的意思,仅仅是因为,她此刻,只有眼睛能动罢了。

她着实有些费解,也不知自己今晚究竟撞了哪路邪神。

怎一个两个,都爱往她屋子里钻?

谢诀倒还好说,来了就等同于是给她送灵石,不挣白不挣。

可这大叔又是怎么一回事?

年纪一大把,还夜闯年轻女子香闺真的好么?

大叔盯着颜嫣的脸看了半天,才终于憋出三个字。

“你姓颜?”

颜嫣不明所以,可她什么都做不了,依旧只能眨眼间。

然而,她这次才眨不到三下,就明显感觉到,加持在自己身上的桎梏消失了。

所以……

大叔您是现在才发现我这样没办法回答问题么?

恢复自由身后,颜嫣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些什么。

才张开嘴,又被那大叔给截住了话头:“你娘可是颜璃?”

即将溢出唇齿的话,生生被咽回肚子里。

颜嫣想了又想,终是道了句:“你是谁?怎么会认识我娘?”

大叔仰头吁出一口浊气,沉默半晌,才道:“我是你爹。”

颜嫣:???

风从北面吹来,“哐当”一声撞开紧闭着的窗,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

颜嫣静默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位大叔,只觉,他莫不是有那啥大病?

此时天已微微亮,穿堂而入的晨风送来阵阵清香。

是院子里的紫藤花开了,深深浅浅的紫连成一片,足矣遮天蔽日。

窗页仍在风中“嘎吱嘎吱”摇摆。

大叔目光怔怔地望着那片瀑布般倾泻而下的紫藤,许久,才道:“这花,可是你娘留下的?”

颜嫣也转头望向窗外,却没接话。

颜璃那场病来势汹汹,这株紫藤是她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

山上野菜被挖光,蛇鼠野兔也绝迹的时候,颜嫣便是靠着这株紫藤活下来的。

除却种子有毒,紫藤全株皆可食,开出来的花尤其美味,或是生吃,或是蒸食,六月初至十月月底的这几个月里①,都无需外出觅食。

大叔仍在自言自语般地说着。

“若是你娘留下的,它如今也该有两百来岁了。”

至此,颜嫣心中的顾虑已消除大半。

颜璃闲着无聊时,最爱与她吹嘘这株紫藤的由来。

说这花是她当年亲手栽培的,已有两百来岁,放眼修真界,就只有这么一株紫藤是夏日开花,花能一路开至深秋,久久不谢。

彼时的颜嫣只当她又在说胡话。

毕竟,哪儿有人能活两百多岁呀?

“你……”

说这话的时候,他微微垂着眼睫,像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挤出余下的话。

“你娘……她还好吗?”

“死了。”

颜嫣答得很轻巧。

颜璃还活着的时候,是个不折不扣的话痨,逮着什么都能和她唠上一整天,不带停歇。

唯独在她提起爹这个字时,沉默不语。

各中缘由是什么,连八岁那年的颜嫣都能猜明白。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她便在心中默认,自己没有爹。

可如今这个“爹”又突然冒出来与自己相认,是怎么一回事?

颜嫣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个便宜爹。

便宜爹半晌没吭声。

隔了许久,才道:“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二人。”

不然呢?

颜嫣听了这话,莫名觉得好笑。

你若对得起我们母女二人?

我娘何至于孤零零一人病死?

我又何须为了一口吃食终日惶恐?给人做玩物?

颜嫣当然不会轻易说出这种话。

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冷眼看着他。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平静,又或许是,他这个当爹的着实无颜面对这个在外漂泊了二十余年的女儿。

他一时间竟不敢直视颜嫣的眼睛,目光闪躲地移开了眼,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块玉简。

“爹如今也有很多不得已的苦衷。”

他越说声音越小:“尚不能让你认祖归宗,你若有难处,可以用这块玉简给为父传音。”

颜嫣没伸手去接,低头看着那块篆刻着“玄天宗掌门”字样的玉简,神色不明。

然后,弯起嘴角,当着他的面,一字一顿道:“我没灵根。”

短短四字,犹如一记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

他满目惊愕地盯着颜嫣,直至现在,才确认,她身上果真无一丝灵气波动。

他拿着玉简的手悬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之情溢于言表。

颜嫣仍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表情很淡,不带一丝多余的情感。

颜嫣越是如此,他便越是难堪。

几番斟酌,终还是把手缩了回去。

“给爹一点时间,爹会想办法带你走。”

颜嫣依旧沉默不语,静静看着他仓惶离去的背影。

直至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小声嘟囔了句:“玄天宗掌门,不就是柳南歌她亲爹付星寒吗?②”

好家伙。

她竟和女主柳南歌共用同一个爹?

作者有话说:

珍爱生命,远离野味!

①正常紫藤花花期4——5月,也有温暖的南方地区3月份就开花(摘自百度)

②付星寒=负心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