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口大的一块挖伤,表皮和上面一层将近两三厘米深的血肉都被利器挖掉了。
“怎么弄的?”医生一边问一边让王婷婷拿清洗用的生理盐水和医用酒精。
“锄头挖的。”
王婷婷飞快地去翻药柜拿药。
医生眉头一皱,“你这伤口的形状,明显是站着被人挖了的,谁家锄头能扬这么高,还是正面挖的,你看到锄头挖过来,也不知道躲?
只有不躲,这锄头的切口才会这样连续。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行凶?需要我们这边联系公安局派人过来么?”
“没,没有。”农民大伯低下了头,躲避着医生的视线,声音有些发颤,“没,没人行凶,就是不小心,不小心挖到了的。”
话音磕磕巴巴的,明眼人一听就知道他在说谎。
医生又看了看他的身后,发现他竟然是一个人来的医院。
“从哪儿过来的?”
“三河大队。”
三河大队?
二十多里地呢。
他就这样自己捂着肩膀一路滴血走来的?
医生满脸惊异。
“医生,能快点么,我还得掐着点回去,要是回去迟了,可能会惹麻烦。”这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农民大伯好像很赶时间。
“创口面积这么大,不处理好,感染了人都会没。”医生的眉头皱得死紧,“再急也给我等着。”
农民大伯这才不说话了,只是眼里的焦急却越来越浓。
冰凉的生理盐水一瓶接一瓶的泼到了伤处,混着血液就变成了颜色淡了一些的血水,哗哗地往下流,流进了秦大姐提前准备好的那些搪瓷盆儿里。
接满一盆之后,秦大姐就端到后头窗户那边往外面的下水口一倒。
“上酒精消毒的时候会很刺激,秦大姐,王婷婷,帮我把人按住,免得一会儿出事。”医生道。
王婷婷和秦大姐立即一左一右的站到了农民大伯旁边,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医生把一瓶酒精倾倒在那碗口粗的伤口上。
剧烈的疼痛让农民大伯浑身剧烈的抽搐起来,他却死死地咬着牙关,将所有声音吞咽了下去。
医生要上药的时候,他颤抖着声音要求道:“上最便宜的那种药,贵的,我用不起。”
现场包扎完之后,农民大伯拿着单子起身就走,脚步急促。
陆满月和大伯打了个照面。
大伯个子很高,有一米八几,只比魏定邦矮一点点,他的长相很正气,国字脸,浓眉大眼,颧骨上有一颗黄豆大小的突起,应该是一个小小的粉瘤。
陆满月看他脸色白得像一张纸似的,唇色也淡得几近透明,走到门口时还脚下趔趄了一下,眼看着就要摔了,她的手下意识地向前做了个扶的动作。
大伯似乎是很少收到这样来自于陌生人的善意,怔了怔。
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扶住了门框,站了两秒之后就低着头掠过陆满月身边径直走了。
明明脚步不稳,却走得飞快。
像是生怕陆满月会出声叫住他,怕和她有任何交集似的。
陆满月有些奇怪,此刻却没心思多想。
急救区的伤患和家属都走了几波了,里头也没那么挤了,她得抓紧时间进去确认一下那个坐滑竿的男人到底是不是魏定邦。
陆满月小心翼翼地避开伤患们,见缝插针般地往年轻女人那边移动。
走了一大半的时候,有人突然往前一站阻住了她的去路。
旁边还有人用力推了她一下。
她半点没防备,差点被推得摔出去。
抬眼看时,发现推她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
老妇人头发稀少,用一根红毛线缠的胶圈在脑后扎成了一个小揪揪。身上穿着一件沾着草叶的黑布衣裳,裤管卷起老高,露出两条干枯瘦削的细腿。
陆满月以为她是无心的,准备继续往前走。
就在这时候,那老妇人又伸手推了过来,还跟前头拦路的人说:“挡住她,她这是想插队呢。年纪轻轻的不学好,好手好脚的老老实实排着不行啊,非要来插伤号们的队。”
陆满月解释说不是要插队,只是想去前头看看。
老妇人十分泼辣,又伸手狠狠推了陆满月一下,“看看?谁不想到前头让医生看看?滚一边儿去,再来插队我下回就不是推是打了。”
陆满月看着前面滑竿上头也不回,坐得稳稳的魏定邦,慢慢地抿紧了唇。
过不去了,她只能隔着人群看着他的后脑勺。
很快,滑竿被抬到了医生的诊台前。
医生头也不抬地问患者姓名。
陆满月屏住呼吸看着年轻女人轻轻张开的嘴。
很快,她便听到一个声音字正腔圆地道:“魏定邦。”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如三道惊雷般在陆满月脑子里炸了开来。
所以,她没认错人。
她从恶梦中醒来,想要不顾一切的抓住魏师傅这根救命稻草,她不顾羞耻的缠着他,只是从指路的人嘴里问过他结没结婚,却没问过他本人,他是否有喜欢的姑娘……
她缠着他已经把婚结了,才几天时间,他曾相约白头的姑娘就找上门来了。
陆满月失魂落魄,慢慢走出了急救区。
身后是医生清清落落的声音:“眼睛受伤我没把握看,赶紧转到五官科那边找眼科医生看看。”
陆满月骤然回头,正与失声恸哭的桦儿那闪烁着泪花的眼对上。
她的手中,还捏着一张蓝色格子的新手帕,手帕的一角垂了下来,露出绣着W拼音字母的歪歪扭扭的针线。
那是魏定邦答应娶她后,她偷偷买的一张男式手帕,躲在帐子里偷偷绣上了他的姓的首字母。
因为绣得太丑了,她把手帕藏在了枕头套里,打算把手艺练好了再把最好那张给魏定邦。
几天前的那个晚上,魏定邦闹她的时候,她说腰太酸了不行了,不住的在他身下求饶。
魏定邦就抽了枕头给她垫在腰间。
她被翻天覆地的闹腾,枕头被推得满床走,手帕就是在那时候掉了出来的。
魏定邦说他正好差一张抹汗的帕子,就把手帕直接揣了起来。
现在,这张手帕被桦儿用来擦眼泪和鼻涕了。
手帕被桦儿捏得皱巴巴的。
一如陆满月此刻的心,也被人活生生的揉着捏着。
她之前故意提高了声音说话,魏定邦却头都不愿意扭一下,在旧情人面前,她是多么不值一提的存在。
他的选择,显而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