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艳正端着碗往嘴里夹汤粑,听了李芬这话,她就讪讪地把碗放下了。

“我,我回家去了。”

陆满月一把拉住她,当着李芬的面,字正腔圆,掷地有声道:“白面是魏定邦战友送的,汤粑是祝艳学了这么久辛辛苦苦扯出来的,她吃是理所应当。

祝艳,你赶紧吃,要不然一会儿冷了味道就差很多的。”

“可是我吃了你舅舅就没得吃了啊。”祝艳看着李芬黑透了的脸不肯吃。

“我舅舅可看不上我家这点吃食,人家是来看对象的,对象看完了就直接出厂了。”陆满月把筷子硬塞进了祝艳手里,“给我吃,不吃我让魏定邦把你糖扣完,一颗都不给你。”

“陆满月,你说什么?什么对象?什么直接走了?”李芬眼神狂乱,眼皮颤动,不住地尖叫。

那声音又尖又刺耳。

“我说你哥看完对象就出厂了,咋了,谁踩着你尾巴了,你反应怎么这么大啊?”陆满月眼中满是疑惑。

“不可能,我哥怎么可能找对象!陆满月,你这个满嘴谎话的谎话精,我哥绝对不可能背着我找对象的。

他更不可能来钢厂了不来找我就直接走了。”李芬十分激动,脸气得通红,额头的青筋都冒了出来。

陆满月立马意识到不对劲了。

“你大哥已经四十一了,放在别人家,孩子都比我大了。

连你弟弟都儿女成群了,你大哥找对象对你们家来说不应该是好事么,你这大呼小叫的样子,怎么瞧着像是希望你哥永远都不要结婚当个孤寡啊?”

李芬自己也意识到自己这状态不太正常,连忙闭上了嘴。

陆满月却不打算放过她,状似无意地道:“你哥也老大不小了,能找着林干事那样的对象,真挺不错的了。

你和林干事关系那么好,以后肯定不会有什么姑嫂矛盾。

她一个月能拿三十二块,足够补贴你哥那些不知道花哪儿去的窟窿了。

这对我们家来说也是好事,毕竟……以后我们自己挣的每一分每一厘,都不用再被你拿去补贴他了。”

“你胡说八道,我不信。你肯定是看错了人,我哥不可能和林干事处对象的,更不可能来了钢厂不找我去找别人的。”李芬眼里满是怀疑,话里话外十分笃定李如良不可能和林干事处对象。

呵,这话听着反正哪哪儿都觉得奇怪。

“妹妹是嫁出去的姑娘,对象才是会陪他一辈子的枕边人,人家把对象放在第一位才是正常的。”陆满月认真地道。

“不会的,不会的,绝对不可能,我哥心里有人的,他说过要为这个人守身如玉一辈子的,他不会找对象的。”李芬不住反驳。

“心里有人,谁啊?还守身如玉……别人说这样的话都有那么一点可信度,你哥这样的人,呵,品德败坏,他的话才是一个偏旁部首都信不得。”陆满月眼中闪过一抹深深的厌恶。

一个为了自己脱身带头冤枉诬蔑还亲自动手打十二三岁的外甥女的男人,说他品德败坏都是美化了他。

“我不准你这样说我哥,陆满月,你这个嘴欠的,你最近是疯了不成,样样事都跟我对着来。他可是你大舅舅啊,你这样说他,败坏他的名声,你还有良心么?”李芬容不得别人说李如良坏话,她咬牙切齿地盯着陆满月,眼神凶狠。

要不是她手脚都动不得,陆满月丝毫不怀疑她此时已经扑上来撕咬她了。

一直以来,李芬没把陆大山放眼里,对自己也动辄打骂,却把娘家哥哥放在心尖上护着,宁愿自己家饿着肚子也要把钱粮票送给李如良。

哪怕同样身为娘家人的弟弟一家人,也无法跟李如良相提并论。

看着李芬这副疯狂的模样,陆满月心头百感交集。

“大舅舅?我上辈子一定是干了什么祸国殃民天怒人怨的事,才会遇上你们这样的舅舅和妈。

有时候我会幻想,如果你不是我妈,那么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我都能告诉自己,不是亲妈当然有理由不疼别人家的孩子。

可你一直说我就是你生的,你就是我亲妈。

可这世上……

哪个亲妈会毫无理由就长年累月的打骂幼小的孩子,一刀一刀剜她腿上的皮肉?

哪个亲妈会给自己的亲女儿下一次药不够还下第二次,只为了把她送上别的男人的床?

哪个亲舅会不事生产,让年幼的外甥女替他养牲畜,不管天晴下雨,打霜落雪,每天两背篓的草少一点都不行?

兔子拉的屎要换工分,都是我替他铲了背着去公社换?他却成天游手好闲,我喂完兔子还要叫我用小桶半里外的井里挑水满一水缸,把晚饭给他做好了才给走?

我在他家一口水一口食都吃不上,饿着肚子回来还要被你打骂。

哪个亲舅会带着革委会的人亲自设计蹲守着抓走自己的外甥女,硬逼着她承认兔子是她养的,卖兔子的钱是她花了的,还带头去狠扇外甥女大耳光的?

还跟人说,小孩子皮糙肉厚,打不死的,不用顾忌,打到她承认为止?

哪个亲妈为了会为了掩盖舅舅干下的恶事,用你不听话不按我说的做,我就让你爸爸把你扔出去来威胁心智不成熟的孩子,逼她就范,像看犯人一样看着她,不许她和同学老师邻居讲话,不许她跟爸爸单独说话的?”

有些话,积在心中太久了。

以前,陆满月没胆子说出来。

可是相亲那在晕厥时她梦到了自己死去那一天发生的事,她才发现,原来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也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她醒了之后,才开始慢慢的给自己打气,寻找改变自己命运的契机。

这几天,她过得很混乱,心头却是前所未有的痛快。

她发现一个真理,不反抗真的会死,反抗却未必会死,反而可能为自己挣来一线生机。

魏定邦也说过,他会给她撑腰的。

胆子,也渐渐的大了起来。

她这一番字字泣血般的质问,直接将屋里三个人都震住了。

李芬心虚不已,眼珠子转来转去,随即梗着脖子反驳:“你是真疯了,竟然红口白牙的诬蔑自己的亲妈和亲舅舅,你也不怕天打雷劈!”

陆大山脸色苍白,两手不停颤抖着,嘴唇也在发颤,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问陆满月:“满,满月……这,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为什么你从来都没告诉过我?”

祝艳把碗一丢,心疼地抱住陆满月,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呜呜,陆满月,这些年,你是怎么撑过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