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满月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啪,屁股上又挨了一下。
“说话!”魏定邦的话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般,透着股狠劲儿。
陆满月抖了一下,小声道:“我妈说,你被抓了,我只能想到这个笨法子,让她们出出气,然后跟我去公安所那边求情撤案。”
“所以,你想说,为了把我早点放出来,你宁愿挨别人砍一刀?”魏定邦冷冷地问。
“是,是这么想来着,可是真到要被砍的时候,还是,还是好怕。”陆满月老实无比地回答道。
“傻货!”魏定邦哼了一声,扛着陆满月回了家,把人往凳上一放,皱眉看着她的脸。
陆满月不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肯定很难看,就一直低着头,跟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
“脸怎么回事?”魏定邦伸手把陆满月的脸强行托了起来,让她仰望着他。
“就,就车间温度太高,我不小心被转化炉的蒸汽烫了一下。”陆满月眸光不停闪烁,声音在魏定邦的冷眼注视中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
“登记员要去转化炉旁边登记?”魏定邦眯着眼睛问,托着陆满月下巴的手微微用上了一点力气。
工作被换的事,迟早会被知道的。
陆满月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
怕魏定邦发火,她又硬着头皮道:“其实上料的活我也能干得下来的,换工种的事在咱厂里也很正常,上料工的工资比登记员也只少两块五。”
魏定邦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小心翼翼,他定定地看着她的眼,那双眼清亮亮的,瞳孔里是他魏定邦放大的脸盘子。
“你觉得,我就是个乡下老农民,无权无势,被抓了肯定自己出不来,得你求爹爹告奶奶的挨砍才能出得来。
人家针对你,夺了你的工作,安排你去干男人都嫌苦嫌累的活,你也逆来顺受,就是觉得我没本事,养不起家,抗衡不了杨家,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些都是事实,可是魏定邦这说话的语气,明显像是被伤到了自尊。
陆满月有些慌神。
现实比人强,但一个男人的自尊心也是很强的。
“不,不是那样的,你,你在我心中是很厉害的,我们只是暂时没办法,等以后,以后咱们家宽裕点了,我,我便是不要这份工作也行的。”陆满月忐忑不安地看着魏定邦道。
“养家糊口是男人的责任,要是被人知道,我魏定邦连自己媳妇都养活不了护不住,不知道多少人的大牙都会被笑掉。”魏定邦自嘲道。
“那,我跟你回乡下住,每天早点起床进城上班,家里的田地就交给你照管,我,我不太会种庄稼。”陆满月说。
魏定邦两手一摊,“其实我也不会种。”
陆满月眼都瞪圆了,“那,那你之前咋弄的?”
“老娘在的时候安排我下种施肥,那时候收成还勉强。老娘今年春天没了,后头种的这季粮食还不够交公粮。”魏定邦也很无奈。
事实上,在乡下务农照顾瞎老娘,只是他的任务之一。
要不是陆满月来得凑巧,他本打算这个月月末就离开红兴市的。
那些田地,从娘老下葬后,他就没怎么上心,扔给人家种着了。
“哼,还好意思说。一个大男人,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不就去当了几年兵回来么,这庄稼都忘记咋种了?”陆大山醒了有一会儿了,听到这老女婿坦然告诉满月他不会种,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三十好几了,不会种不会学啊?难道还指望着我满月一直养着你?万一杨家哪天不做人,真把我和满月开除了,我们仨就擎等着饿死?
之前还吹牛说什么养老丈人,光一张嘴厉害。”陆大山是越说越气,眼珠子在放在床前的鞋子上转过来转过去,手心直痒痒。
可当着女儿的面,打老女婿,又难免太伤这男人的面子了。
算了,陆大山强忍了想拿鞋底板抽魏定邦屁股的冲动,硬生生把视线从鞋子上移开了。
魏定邦也默默地收回了准备去踢走陆大山鞋子的脚,没事人一样坐到了陆满月旁边。
“那你之前拿回家的好烟好酒好花和糖果,还有那一大袋米和面,是从哪儿来的?”陆大山看到柜子上放着的飞天,突然就意识到不对了。
魏定邦默了默。
陆满月这才发现家里多了很多东西,一看就价值不菲。
她担心地看着魏定邦,想问又一时不知道怎么问。
“战友送的。”魏定邦见不得这两父女一脸小心翼翼的表情,随意扯了个由头。
陆大山眼前一亮,“对了,你是退伍的,有补贴的吧?还有战友,转业的不是会安排工作吗?”
视线在魏定邦脸上绕了一圈,他又泄气了,“只有表现优秀的转业才会安排工作,退伍的话补贴也可观,你这种……应该既没工作也没啥钱。”
魏定邦掀起眼皮子看了自家这便宜老丈人一眼,眼神有些晦涩。
他有时候一闭上眼,都会看见那些死去的战友。
有的死之前放心不下他的瞎眼老娘,抓着他的手声泪俱下,血和眼泪糊到了一起,眼里满是渴望。
“我好想回家,家里就我和瞎眼的老娘了,我要是死了,她该怎么办?
可我要是不从军,不参战,我们国家的生存空间都没了,家也自然保不住。”
一寸山河一寸血。
战争太残酷了,他自己所在的那个连,除了他也全都战死了。
他背负着全连的希望活了下来,那些战友握着他的手含笑而逝,临死前一直念叨着新中花万岁,好想亲眼去看看。
他也恨不得自己跟着他们一起死了,可他要代他们活下去,替他们看一眼胜利,看一眼新的国家是如何繁荣富强起来的。
战友都死了,他从尸山血海里爬了出来,自然要替死去的人照顾家里人。
退伍确实是有补贴的,瞎老娘说每月让在城里上班的哥哥代领的。
魏定邦自己也能搞到吃喝,根本没关注这笔钱。
但是,瞎老娘下葬的时候,按照当地的风俗,是要把旧衣服一起烧给她的。
收拾瞎老娘的屋子的时候,他把床都一并烧了的。
那屋里一分钱也没见着。
更奇怪的是,明明带了信给瞎老娘的哥哥秦书,可他们却一个人也没来参加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