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慕晚意还想问,萧然顿时就转移了话题,“晚晚,这段时间我很想你,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慕晚意的神色顿时冷了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眼中隐隐含着痛色,心口处也隐隐作痛,“我觉得我们不适合见面。”
“为什么?”萧然执着地问道,“晚晚,你在顾虑什么?”
慕晚意垂下眉眼,看着自己的绣花鞋,良久之后,才开口道:“萧然,你忘得掉你的血海深仇吗?”
萧然愣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忘不掉,如跗骨之蛆一般缠绕了我十年,有时候梦中都会重现当年的场景。”
当初正阳帝灭萧家,萧然亲眼看到父亲和兄弟被斩首,亲眼看着母亲悬梁自尽,亲眼看看萧府仆人的争相逃窜,看着那些兵士毫不留情地挥刀,这一幕幕在时光的打磨下深深刻进了萧然的心里,骨髓里,去不掉,忘不了。
“我也是。”慕晚意对上萧然的眼眸,眼中满是澄澈的倔强和执着,“我也忘不了,萧家没有错,可只因我父皇的疑心便要了他们的性命。”
“在我昏睡的那一个月里,我仿佛看到了那一场屠杀,我像是站在你的视角看尽了生死,在我清醒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就好像有一个人在掐着我的脖子,那种浓烈的窒息感紧紧包裹着我。”慕晚意背对着萧然,不敢去看他的神色,她怕自己会忍不住落下泪来,“萧然,虽然只是梦一场,我所感受到的也不过是你的十分之一罢了,可我忘不了那个感觉,我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作为刽子手的后代,我真的可以蒙着自己的心去和你相爱吗?”
慕晚意深吸了一口气,“结果是我做不到。”
忠君爱国的将军蒙冤而死,一腔热血抵不过君王的一招猜疑。
世家出身的贵夫人悬梁自尽,一生无行差走错抵不过一句株连九族。
鲜衣怒马的风华公子青灯古佛,以幼小之身被帝王发配苦寺,这一去便是十年的光景。
本该受到万千的宠爱的贵女却流落于乡野之地,多年与亲人分离。
这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让慕晚意如鲠在喉,无法忽视。死去之人滚烫的鲜血无时无刻不再焦灼着慕晚意的心。
她放弃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不到漠视,也欺骗不了自己。
“对不起。”慕晚意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落在地上的花瓣上,在透过枝桠散进来的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透亮。
“所以你就要放弃我吗?”萧然的语气中带着浓烈的悲伤与不可置信,“晚晚,你知道我下了多的决心才走到你面前吗?”
虽然萧家灭门,但萧然的骨子里依然有着属于世家公子的矜贵,可也就是这样一个人,对着慕晚意能说出做她男宠这种话来。
他忍下了仇恨,忍下了内心的煎熬才走到这里,可就在他以为以后将万事太平的时候,老天又给了他重重一击,将他的幻想打破。
“对不起,对不起。”慕晚意埋在萧然的怀里,泣不成声,不断地重复着这三个字,仿佛是在说给萧然,又好像是说给已经死去的萧家众人。
一瞬间,萧然只觉得通体冰凉,他搂紧了慕晚意,贪婪地汲取着慕晚意身上的热度,“晚晚,试一试好不好?做错事的是皇帝,不是你,你不该为他承担这一切。”
“可我是他养大的。我受了作为公主的荣宠和权利,从一开始,就已经分不清了。”
慕晚意是元乐长公主,虽说在沈皇后死后她的日子并不好过,但长大后,别人尊她,敬她,不敢忤逆她,她顺着自己的心意肆无忌惮地活着,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和她公主的身份脱不开,这是皇帝给的荣宠,哪怕目的不纯,但这些好处是实打实落在慕晚意身上的,所以她早就无法和正阳帝分割了。
萧然捏紧了拳头,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来。这一刻他终于明白沈家当初的用意。
沈家太了解慕晚意了,他们清楚地知道慕晚意的品性,知道一旦事发慕晚意会做些什么,所以他们才让自己永远瞒着她,只有瞒着,他们才会有未来。
慕晚意慢慢退出了萧然的怀抱,踮起脚尖,凑到他的耳旁说道:“萧然,去做吧,去报你的仇,去为那些无辜枉死的人要一个公道。”
萧然痛苦地闭了闭眼,眼睁睁地看着慕晚意笑着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那是你的父皇,你确定吗?”
最后的最后,萧然还是想再确定一次。
这条路,走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慕晚意笑着笑着哭了出来,“那也是你的父亲。”
兰元国的骠骑大将军,兰元的不败战神。
“晚晚,等我报了仇,你能不能和我试试?”就在慕晚意出口的那一瞬间,萧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他知道慕晚意在介意什么,她介意萧家那些人的性命,介意自己的身份。
“如果你帮我报了仇,为萧家平反,你就是萧家死去所有人的恩人,功过相抵,我们试试,好吗?”萧然的神色间带了些许请求的意味,他不想放开慕晚意,不想放开自己爱了那么久的人,所以他想试试。
慕晚意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动容,不得不说,萧然的主意确实还不错。
她介意自己的身份,介意自己的身份所带来的鲜血,但如果她帮助萧家平反,为所有人昭雪,那她是否能有一次试试的机会呢?
慕晚意松动的神色很快便被萧然捕捉到,一时间,萧然觉得峰回路转。
既然觉得亏欠,那便去补全亏欠,等一切都平息后,平地上的他们,对目而视,或许就有机会一起走上一条路了。
“晚晚,你可以慢慢想,我等着你的答案。”萧然并不急着要求慕晚意给出一个答案,他愿意给她时间慢慢想,只要结果是自己想要的就行。
【好感度?6,现有好感度88。】
慕晚意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下来。
承远伯府派人来找了,二人只好先行分开。
男客和女客是分开的,慕晚意入席的时候,人都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她是贵客,自然是上座的位置,和承远伯太夫人并排,她旁边就挨着镇国公夫人,慕晚意坐下的时候就和镇国公夫人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明白对方的意思,便很快错开了眼。镇国公夫人身后站着的就是萧嫣,看见慕晚意来了,还趁众人不注意,朝着慕晚意挤眉弄眼,倒是俏皮得紧。
慕晚意回了一个笑容,便不再说话。
因着没有大办,是以今日邀请来的都是和承远伯府交好的几家,席面上宾主尽欢,一派喜气洋洋的场景,慕晚意也很给面子地送了礼,说了几句恭喜的话,惹得承远伯太夫人和夫人受宠若惊。
古人的宴会无非就是互相敬酒聊天,慕晚意又是贵客,没人敢和她说笑,倒是无趣的厉害。
寻了个由头就离席了,慕晚意百无聊赖地走着,心里想着萧然方才的话,被吵闹声惊扰到才堪堪回过了神。
探头过去看,居然是熟人。
“萧嫣。”不远处站的人果不其然就是萧嫣,她怎么出来了,“旁边那是谁?”
春和自然也看到拉着萧嫣的那么男子,皱了皱眉头,“公主,那仿佛是泾阳公主的小儿子。”
泾阳公主是正阳帝的同父异母的姐姐,慕晚意的姑姑,公主老来得子,看得跟眼珠子一样,宠得无法无天,那可真真是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宝贝的紧。
但正是由于泾阳公主太过溺爱,这小公子成了皇城有名的纨绔子弟,欺男霸女,每次惹出事儿都是泾阳公主派人压下去的,这般放纵更是让他越发无法无天,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就拉着人家女子不放。
还未等慕晚意走上前去,萧然却是先出现了,慕晚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差不多快走到前厅了。
见萧然过去了,慕晚意便没有动作,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
萧然过去一把分开了两人,将萧嫣拉到了自己身后。
“这位女子已然表现出不愿,公子又何必强人所难。”萧然还是那一副淡淡的模样,神色间带着一股子出尘的味道,但熟悉他的人就知道,这是萧然发怒的前兆,暴风雨来临前总是格外的平静。
那小公子是泾阳公主娇养着长大的,从来都是要风的风,要雨的雨,何时被人拒绝后,看向堵在萧嫣前面的萧然,不仅没生气,反而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世人只知道他喜欢漂亮姑娘,却不知道他是个男女通吃的主儿,乍然看见长相如此俊美的萧然,忽然间也顿了歪心思,“哦,是无忧大师啊,怎么?你要保下这姑娘不成?”
小公子的眼神在萧然和萧嫣之间轮转了好几次,心思百转千回。
这萧嫣虽然漂亮,但却不及萧然,萧然身上这股子出尘的味道倒是十分的吸引人,如果……
慕晚意站在远处,皱了皱眉,她不喜欢那样的眼神,或者说很讨厌那样的眼神。
慕晚意能看出来的,萧然没道理看不出来,只见他依旧站在那里岿然不动,神色没有丝毫变化,“这世上之事讲求的就是一个你情我愿,小公子何必违逆他人意愿。”
很明显,他分寸不让。
小公子嗤笑一声,露骨的眼神在萧然的身上轮转了好几圈,带了点别样的意味,“既然大师不愿意让出身后的姑娘,那本公子就卖大师一个面子,不过本公子错失了这么一个美人,大师要用什么来补偿我呢?”说罢,那眼神不错地盯着萧然,意思不言而喻。
萧然眉头轻皱,眼神中带了些许嫌恶,带着萧嫣往后退了一步,“请公子自重。”
或许是众人眼里的嫌恶太过明显,那小公子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刚才的笑意无影无踪,白净的脸庞上布满了狰狞,“大师什么意思?看不起本公子是吗?”
萧然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没这么说。”
言下之意,你自己看不起你自己,和我有什么关系。
周边耻笑的声音四起,惹得小公子怒目而视,顿时失了自己皇亲国戚的风度,大吵大嚷起来,“笑什么笑?再笑全部拉下去打死。”
众人虽然停下了笑意,但看着小公子这般跳脚的模样,心中满是看不起。
还全部打死,搞笑的吧。这在座谁不是官宦之家,重臣之后,就算正阳帝礼遇泾阳公主,那也没有随意处决他们的道理。再者,正阳帝是真的看重泾阳公主吗?如果真的看重,为什么不升为长公主,如此看来这份看重到底是有些水分。
就在这小公子呼唤下人拉走萧然和萧嫣的时候,旁边传来了一道清丽的声音,还略带怒意,“你说你想把谁打死?”
慕晚意扶着春和的手款款走来,一双凤眸里满是冷意,似笑非笑地看向小公子。
“参见元乐长公主,公主金安。”
“都起吧。”
慕晚意所过之处众人都实相地让开了路,慕晚意寻了个位置坐下了,手半支着头,“我当时是谁呢,原来是泾阳姑姑家的那个小废物啊。”
“噗……”
慕晚意一旦出口就是王炸,众人强忍着憋笑,但还是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这笑声就像是一个巴掌一般,打得那小公子愣住了,半天回不了身。
一回过神,那小公子顿时就怒了,“慕晚意你什么意思?”
从小到大,从来没人敢这么讽刺他,这是第一次小公子觉得自己的脸面被人放在地上踩。
“怎么我说错了?”慕晚意给春和使了个眼色,春和就立刻趁着众人不备,悄悄把萧嫣带走了,“身为公主之子,皇亲国戚,不考取功名,不上阵杀敌,食俸禄却不为国为民分忧,此为一。
享百姓奉养,却欺男霸女,不配为人,此为二。无忧大师是佛门众人,你却出言不逊,是对佛祖的不敬,此为三。再者,本宫位列正一品长公主,比你母亲都要高一级,你一个公主之子,既无建树,也无尊位,就敢直呼本宫的名讳,视朝廷法度于无物,此为四。你说你是不是一个一事无成的废物。”
慕晚意洋洋洒洒地列了四条出来,还着重念了最后两个字,语气中的讽刺含义不言而喻。
萧然顿时接了一句,“长公主所言极是,对贫僧无礼也就罢了,这对佛祖无礼,可是要堕入畜生道的。”
慕晚意和萧然对视一眼,眼底都带了些许笑意。
两人一唱一和,直打的小公子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