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晚意用手支着头,掩下眼底的暗流涌动。

沈居不愧是能在皇帝眼皮底下活动这么多年的人,一下子就切中了要害。慕晚意知道沈居没有全信自己的话,但只要大体相信就够了,毕竟她也不是真的天真无邪。

正当这时,沈住说话了,“哦?看来我们小晚对无忧大师有意思啊?”

比起沈居身上的严肃,沈住此人更具有书卷气息,通身儒雅之风,和沈居完全是两个类型,笑眯眯地和慕晚意说着话,仿佛就是一个和小辈拉家常的温和长辈。

但慕晚意可不信沈住是什么简单人物,皇帝打压沈家,自然不愿意沈家的人处于高位,可沈住一直待在吏部尚书那个位置,多年未曾变动,那可是掌管官员考核的吏部,不是礼部工部能比的。

慕晚意白皙的脸蛋上带了些许的红意,贝齿轻咬着下唇,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就有点意思,我想要他给我当男宠。”少顷之后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神色又快速灰败下去,“可他不喜欢我,再国寺的时候还百般的推拒,他不要我,本宫还不想要他呢。”

慕晚意嘴里放着狠话,但那不自在的表情却骗不了人,沈住精通人情世故,自然看出小丫头赌气,他和沈居对视了一眼,交换了想法。

看来小丫头真的是遇上心动的人了。

虽然麻烦了点,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二舅舅知道了。”

听到沈住的应声慕晚意忽然想起来了一件重要的事儿。

“二舅舅,沈云……额……二表姐的婚事是您定的吗?”多少是受到了屋内严肃气氛的影响,慕晚意多少收敛了一点那盛气凌人的脾气。

沈住顿了一下,“算是吧。”自己平时挺忙的,没有功夫管子女的婚事,一般都是夫人来物色的,云宁的婚事也是夫人物色的承明侯府,说承明侯世子不错,自己也问过女儿意见,云宁说全听他的,镇国公府又和承明侯府交好,所以沈住也就同意了下来。

今日乍一听慕晚意说起沈云宁的婚事,沈住还楞了一下。

慕晚意眼眸微微睁大,顿时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沈住,她收回刚刚的话,沈住就是个傻子。

“二舅舅,你什么眼光啊,那赵泽是个什么烂东西,一边有着未婚妻,一边还和礼部尚书的女儿暧昧不清,沈云宁那个蠢货今天就被陷害了,你跟你女儿有仇吧?”

这一番话直接把沈住说懵逼了,他怎么就跟他女儿有仇了呢?

倒是沈清源先反应了上来,“小晚这是什么意思,今天赴宴发生了什么吗?”

今日谢府设宴沈清源是知道的,但为了不让上面那位多想,沈家除了两个女孩之外,男子只去了沈清河一个,沈清源并未出席,一时也没太懂慕晚意的意思。

沈清河见状便把今日那桩陷害仔仔细细地说了起来,其中更是着重强调了赵泽的态度和慕晚意的做法。

话毕,整个屋子久久没有人说话。

沈清源早就气得不行了,顿时就要冲出去把赵泽打一顿,“我弄死他。”

母亲早逝,父亲又忙,从小就是沈清源带着妹妹沈云宁生活,那个赵泽也算是个有才名的公子,品行方面沈清源也打听了些,都说不错,当初妹妹定下婚事沈清源还高兴了好一阵子,虽然京中偶有传言但沈清源也没当回事,如今看来,自己竟然差点把妹妹推进了火坑。

“站住。”

沈清源听到沈住的话,强忍下心中的怒火,他知道父亲心中的火气估计不会比自己少。

沈住终于理清楚了所有的事情。

是他糊涂了,将女儿婚事全权交了出去,竟然都没有仔细查过,如果今日不是刚好慕晚意在场,谢将军也看见了,云宁就被毁了。

沈居在旁也听完了全程,沈清源要去弄死赵泽,他也没有拦着的意思,敢把镇国公府的姑娘不当回事,他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老二的媳妇儿是个什么样的人,沈居也听自己的夫人说过几次,本想着不好插手便没有说,却不想对方竟然在沈云宁的婚事上做了文章,还差点把所有人都蒙骗过去了。

如果今日没有事发,赵泽的真面目没有显现,那么待沈云宁嫁过去,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沈住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平复下自己的心绪,“二舅舅知道了,二舅舅会去退掉婚事,不会让云宁受委屈的。”

沈住多年沉浮官场,难得有几分心软的时候,但听到沈清河说慕晚意护着沈云宁的时候,心里不免熨贴。

慕晚意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摆了摆手浑不在意。恰好此时莲花酥也买回来了,沈家下人的手脚极快,慕晚意拿到手里的时候,糕点还有几分温热,是最适合入口的温度。

一口下去,慕晚意顿时高兴了。

盯着莲花酥,慕晚意有几秒钟的出神,“母后也很喜欢吃莲花酥。”

慕晚意苦笑一声,“可惜……她再也吃不上了。”

沈居的动作顿了一下,心里钝痛。

沈皇后,他们最小的妹妹,一入宫门深似海,那件事后,他们从此便天人永隔了。

人常说:随着人慢慢长大,小时候的记忆会逐渐模糊,可慕晚意却清楚地记着沈皇后的音容,她的笑,她怀里的温暖,还有……她逐渐冰冷的身躯。

慕晚意记得自己的父皇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父皇说是沈家施压给沈皇后,让沈皇后给萧家求情,才使得沈皇后郁郁而终。但慕晚意有心,她能感受到沈清河对自己的宠溺,感受得道沈居和沈住对自己的在意,她的内心开始了纠结,这样的舅舅真的会害死母后吗?

话在嘴边绕了好几个圈,还是被慕晚意问了出来,“舅舅,你们当初为什么非要母后给萧家求情啊,如果不是这样母后也不会忧劳成疾,郁郁而终。”说到最后,慕晚意的声音有几分哽咽,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却不知她的话却如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无波的湖面,顿时掀起了一阵涟漪。

沈居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一样,“忧劳成疾,郁郁而终?小晚这是谁告诉你的。”

不仅沈居,沈住也是分外震惊,小一辈可能不知道,但他们是真真实实经过那个时期的,所以他们清楚的知道,沈皇后根本不是什么忧劳成疾过世的,根本就是……

什么叫非要沈皇后给沈家求情?如果这么多年来有人一直这么告诉慕晚意,让慕晚意认为沈皇后的死和他们有关系,那小公主这些年和沈家的疏远也就有了理由。

慕晚意顿时被沈居话里的冰冷吓到了,“父……父皇说的。”

沈居闭了闭眼,似无力一般向后躺去,他明白了,他一切都明白了。

皇帝这是在报复沈家啊。

小妹的死,沈家被削权从来都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切断慕晚意和沈家的联系,把小公主养废,当成一把利刃对准了沈家,将沈家连根拔起才是皇帝的意思。

送不进去的莲花酥,见不到慕晚意,估计连自己安插在宫里的眼线也出了问题,这才造就了现如今的局面。

沈居的狰狞的脸色吓到了有些瑟缩的慕晚意,才后知后觉的收起了周身的肃杀之气,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来,“小晚乖,舅舅只能说你母亲不是舅舅害死的,剩下的舅舅不能再说了,今日天色已晚,一会儿就让清河送你回宫,把你喜欢吃的莲花酥也带上,好不好?”

沈清河带着慕晚意从地道回到了春风楼,有白风的掩护没有人发现慕晚意的消失。回宫的路上,慕晚意沉默地吃着手里的莲花酥想着沈居最后说的话。

如果舅舅说的是真的,那父皇为什么要骗她呢?

看着一言不发的慕晚意,沈清河也心疼得紧,骤然得知这样的事情,他的震惊是无以言表的,而作为当事人的慕晚意又该是怎样的纠结。

忽然慕晚意抬头看向沈清河,眼底是显而易见的不安,“你们……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这些年来,慕晚意是奢求过沈家人的爱的,她记得小时候在沈家的快乐时光,也就是因为这样,在父皇说是舅舅们害死母后的时候,慕晚意才那么难以接受。

沈清河眼底有些酸涩,他轻拍了拍慕晚意蓬松的头发,“会的,我们都会对小晚很好的,永远都是。”

慕晚意假装害羞地偏过了头,实则是掩藏自己发红的眼圈,她就像是一个孤单的孩子一样,在拥有爱的那一刻。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不安,在确认之后喜极而泣,万分珍惜。

慕晚意回宫后一反常态开始召幸那些男宠们,每日换一个,不是听曲儿就是听书,偶尔还会留下一个顺眼的男宠留宿在重华宫,消息一传出去,顿时骂声一片,各种污言秽语传入慕晚意的耳中,据说还有言官看不过慕晚意的行径,直接上书弹劾,没成想被皇帝三两句话给驳回去的,沈家人冷眼看着皇帝做戏,真是好大的“恩宠”啊。

不管外面闹得多么翻天覆地,慕晚意岿然不动,重华宫内传来丝竹之声,清新淡雅,不绝于耳。

慕晚意懒散地躺在软榻上,时不时地往嘴里递一口水果。

一曲终了,慕晚意满意地点了点头,“弹得不错,今晚便留在重华宫,如何?”

那弹琴之人瞬间欣喜万分,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谢过公主,谢过公主。”

那弹琴之人心里幻想着自己如何得到公主的宠爱,然后飞黄腾达,没成想慕晚意下一句话就让那弹琴之人白了脸色。

“唔……那便去外间吧。”

弹琴之人:“……???”他不应该去里间伺候吗?怎么睡到外间

正想询问,就对上了慕晚意略带凉薄的眼神,只见她红唇轻启,冷淡地吐出几个字,“明日该如何说,你明白吗?”

“奴明白。”那弹琴之人惊恐得低下了头,怪不得每一个被元乐长公主留宿的人都讳莫如深,自己想要保命,只能守口如瓶。

慕晚意笑了一下,像是很满意他的识相,便起身回了内间。

慕晚意轻松舒适,萧然却如同被烈火烹煮一般难熬。

从宫里传出来的风言风语自然也传到了他的耳中,第三位了,这已经是第三位留宿在重华宫的男宠了。

这次啊短短十日,就已然有三位入了她的眼,若是再过几月,她是不是就要和驸马琴瑟和鸣了。

恍然间,窗口飘过一缕黑影,转瞬即逝,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萧然倒茶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丝毫未变。

旁边的侍从也在黑影出现的那一刻就反应上来了,但萧然没有吩咐,他就不能动,“公子,要追吗?”

萧然自顾自地继续倒茶,一分目光都没有分给窗外的人。

老和尚教过他武功,所以窗外有多少人、功夫如何,他一清二楚。

“不必管,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们只是来监视的。”

既然敢去参加谢府的宴会,萧然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遭,不过也好,老皇帝的目光放到谢霆的身上,就没那么多功夫管其他地方了。

想到沈清河今日若有若无的敌意,萧然顿时有些头疼,他知道对方的敌意来自何处,可这偏偏是他无法让步的地方,两方权衡,孰轻孰重,从理智角度来说选择那一方是很明显的,但从心出发,天平已经偏离了。

萧然看向手里沈府送来的帖子,一时陷入了沉思。

罢了,猜来猜去有什么用,沈家什么意思,去了不就知道了。

刚出了谢府的事情,萧然自然不会大摇大摆地前去沈府,被领到沈居书房的书房的时候,萧然多少有点惊讶,沈家两房都在,如此兴师动众,看来不是小事。

“无忧见过镇国公,尚书大人。”

沈居点头当作回礼,“萧公子,请坐。”

萧然顿了一下,一时不明白沈居的意思。

为了成习惯,无论是和沈清河接触还是和沈家的其他人接触,都是称呼他作无忧,怎么今日忽然叫起来了原来的姓氏。

还未待萧然想明白,沈居便再次开口了,“不知萧公子可还曾记得自己有一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