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河记得很清楚,当年沈皇后过世,慕晚意只有五岁,鉴于孩子实在太小,沈家也不放心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在那吃人的皇宫里面求生存,曾经向当今圣上请求过将慕晚意接出宫抚养,但当今圣上拒绝了,言明要将慕晚意接到自己身边抚养,刚开始沈家派人明里暗里地看过几次,都说慕晚意生活得很好,沈家这才放心下来,将年仅五岁的小公主留在了宫里。
可如今,慕晚意却说自己吃带灰的东西。
自己的妹妹,沈清河是清楚的,虽然有些任性,但不会骗人。
那么到底哪儿出了问题。
慕晚意楞了一下,看着手里的糕点出神,“父皇……父皇太忙了,没时间管我。”
当初,沈皇后崩逝,后宫由苏贵妃把持,把沈皇后留给慕晚意的人换走了大部分,就连春和都是后来慕晚意亲自要回来的。那段时间,五岁的慕晚意一直吃不饱饭,为了填肚子,沾了灰的糕点她也吃,很多次,御膳房忘记给她送饭,都是春和偷偷把自己的饭菜带给她,她才活了下来。后来因为沈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人来看她,她的日子才慢慢好了起来。
尽管慕晚意没有明说,但沈清河何尝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没有依靠的孩子,在那个宫里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又受了多少委屈才走到现在。
陛下的无尚荣宠,会让一个孩子吃不饱饭吗?
沈清河扯起嘴角,勉强笑了笑,伸手拿过慕晚意手中那块沾了灰的糕点,“小晚乖,这块已经脏了,我们就不吃了,哥哥明天让人给你送新的莲花酥好不好。”
听到有吃的,慕晚意一扫刚刚的愁绪,眼神顿时亮了起来,“你以后要经常给我送莲花酥,宫里的难吃死了,我都很久没吃过正宗的了。”
这莲花酥最正宗的是民间的一家手艺作坊,宫里的师傅有样学样做出来的莲花酥总感觉差点意思。
沈清河的身体僵住了,一时竟然忘了要把莲花酥收回来。“小晚你刚刚说什么?你很久没吃过这家的莲花酥?”
沈清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很久没吃过?可是沈家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往宫里送莲花酥进去,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断过,半个月前沈家就送过一次,还是镇国公沈居亲自送进去的,当时交给了陛下身边的人,千叮咛万嘱咐要送到慕晚意的手里,可慕晚意却是没收到?
慕晚意更疑惑了,这个哥哥怎么回事,怎么今天总是一惊一乍的,“确实没有啊,我上次吃这家的莲花酥还是半年多年,那次我出来参加宴会时顺道买的。”
一瞬间沈清河感受到了从头到脚的寒意。
那是陛下身边的人,送东西进去也是过了陛下的首肯的,那些人没胆子自己昧下东西,那便只能陛下的意思了。
沈清河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慕晚意这些年来不和沈家人接触了,为什么吃不到那些年送进去的莲花酥,也似乎明白了作为长公主为什么还会受到那些委屈。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有人授意的。
而这个授意的人也是可以在皇宫一手遮天的人。
这不是一件小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不过眼下倒是有一件更加紧急的事情。
“小晚,一会儿快到宫门口的时候哥哥就把你放下来,然后让春和陪你进去,哥哥是外臣不方便进去,但哥哥会在远处看着小晚,所以小晚不要害怕,好不好?”
陛下不待见沈家,连带着想要把慕晚意和沈家隔开,但沈清河一时也摸不准陛下对慕晚意的态度是什么,如果只是单纯想要把她和沈家隔开,那么说明陛下对慕晚意还是有父女之情的,如果不是……
沈清河的眼底划过一丝暗色。
那就需要从长计议了。
果然,在离宫门不远处,沈清河把慕晚意放了下来,就一直站在一个隐蔽的地方,看着慕晚意。
进去了才离开,他自然也错过了慕晚意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玄玄:“需要这么快把沈家拉下来吗?”
慕晚意笑了一下,眼底划过一丝无奈,“沈家深处皇权的漩涡之中,现在不出,也总会有被逼出来的一天,早晚的事情而已。”
本来慕晚意不想这么早的让沈家掺和进来,可事情比她想象中发展的要快,沈家已经和萧然搭上线了,为萧家平反是迟早的事情,但他们还差一个理由,一个可以正大光明提起的理由。
既然没人做这个理由,那慕晚意就来做这个理由。
玄玄:“皇帝怎么可能承认自己的错误。”
“玄玄,没有什么是完全无缝隙的。”慕晚意想起了一个重要的剧情点,嗤笑一声,“他不愿意,但总有他愿意的时候。”
比如大厦将倾。
慕晚意回了宫之后,过得是悠哉悠哉,一点都不着急忙慌,闲来无聊还跑去苏贵妃的宫里找她的晦气,就这么过了大半个月,慕晚意仿佛忘了自己的任务,每天逗鸟、喂鱼,日子过得可谓是赛神仙。
慕晚意看着刚从苏贵妃那里顺过来的一对合欢步摇,心里满是欢喜,这苏贵妃不愧是出身皇商,这好东西还真是不少,就看这步摇上面的珍珠,不仅个头大,这色泽也是少见的正,这品质就连皇帝上次送来的东珠都要逊色几分。
慕晚意顿时有了想要再去薅羊一把,把苏贵妃那些年从慕晚意这儿克扣走的东西全部加倍要回来。
苏贵妃不开心,她慕晚意就开心。
玄玄看着一脸闲适,丝毫没有紧张感的慕晚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语。
玄玄:“小祖宗啊,你打算什么时候做任务啊,咱们进入此方世界是有时间限制的啊。”
此方世界比起前面的世界被临时增加了一个新规则,那便是慕晚意和玄玄在此方世界不能停留过长的时间,天道给的期限只有三年,也就是说慕晚意和玄玄要在三年的时间里,既要把男主渣了,也要把好感度刷满。
可慕晚意自从上次从国寺回来之后就一直不动,既不去找萧然刷好感度,也不送点什么表表心意,整日就是窝在这个重华宫里。
这位朋友,你是不是忘记了你自己是来干嘛的?
慕晚意哪儿能不知道自家小系统的焦急,可再心急又有什么用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总要等待时机。
“玄儿,不着急,我心里有数。”
玄玄:“……”我看你是玩心又起了。
玄玄不愧是能陪着慕晚意走过这么多世界的人,对于自己宿主的小心思真的是一猜一个准。
没错,慕晚意又想玩了。
她想的其实很简单,如此不过就有两个原因罢了。
感情都是需要冷静期的,只有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才能意识到另一个人的重要性,连着两次的相遇已经把慕晚意这个种子扎进了萧然的心里,现在只需要等待主人为其浇水施肥,种子便可以很快的发芽。
萧然不是蠢人,相反他很聪明,从前两次的相处就能够看出来,这人很能快速准确地把握自我的情感变化,否则萧然就不会在意识到自己有些许动心的时候,就毅然决然地推离了慕晚意,一想到就立刻做,全然不顾他们前一刻还在花前月下。
虽说这样的敏感让慕晚意感觉很挫败,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敏感也恰恰是推动感情的利器。
这第二个原因嘛,自然就是慕晚意想要换一个玩法了。
既然你不喜欢温柔娇俏的公主,那就来面对一个风流薄幸的公主吧。
萧然,看到另一面的我,你会有什么反应呢?我很期待啊。
——
今日闭寺,大殿之中并无来上香的香客,整个大殿恢复了熟悉的宁静。
萧然跪坐在佛前,念了不知道第几遍大悲咒了,可是他的心依旧无法宁静下来。
念叨第十六遍的时候,萧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不念了,无论念多少遍都已经无用了。
乱了的心如同覆水一般,再难收回了。
在萧然沉默的时候,从后殿传来了一道苍老且深沉的声音,如同远古之声经过万千历史长河的洗礼传到了萧然的耳中。
“无忧,你的心终究还是乱了。”
是玄尚大师的声音。
“师父。”
萧然没有否认玄尚的话,他不是一个喜欢自欺欺人的人,乱了就是乱了,再遮掩又有什么用。
他直面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他承认自己那一刻的心动。
可……那又如何呢?
心动了又如何?承认了又能如何?
即使有沈家的关系在,他们不会走到仇敌的地步,可也终究只能是陌路人。
萧然清楚地知道自己背负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该走什么样的道路,这往昔十年的时光,每一步都是按照自己的计划走着的,再有一年,最多再有两年,他的计划就可以完成了。
这偏偏就在这最后关头,老天仿佛是与他作对一般,把慕晚意送到了他的身边。
从少女踏入大殿的那一刻,命运的齿轮就已经开始转动了。命运是无情的,它不会为任何人而停留,任何试图将其掰回去的人必将被碾死在这巨轮之下。
萧然第一次感受到了迷茫,他承认自己的心软,也承认自己的犹豫。午夜梦回之时,他也曾奢望过是否有什么两全之法,一次次的卦象,一次次的失望。
“师父,我该怎么做?”
如果说这世上谁最了解萧然,那必然是眼前的玄尚大师。世态炎凉,当年萧家一招落败,幼童受尽白眼,当年还不是住持的玄尚力排众议护下了年仅八岁的萧然,把他一直带在身边,为他挡下了不知道多少的明枪暗箭。在所有人都以为萧然的心性被磨平的时候,也只有玄尚知道萧然的抱负和计划。
“唉。”玄尚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眼底露出了然的神色。“终究还是逃不过啊。”
在这个孩子被送入国寺的那一天,当年的住持也就是玄尚的师父云清大师就曾经为萧然卜过一卦,卦象上显示这孩子十八岁这一年会遇到一个人,从此二人的命运紧紧缠绕在一起,直至死亡,可这一场相遇是福还是祸,卦象上却并未显示。
不知福祸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规避。
那时候云清大师就告诉过玄尚,十八岁前不允许萧然出寺,前十年一直风平浪静,玄尚以为这孩子的劫数或许就这么过去了,可没想到那个人还是来了。
玄尚有师父云清大师所传的天眼,当慕晚意再次来到国寺的时候,玄尚就已经发现问题了。
那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个人,但终归还是一个人。
“孩子,随着你的心走。”玄尚笑着摸了摸这孩子的脑袋,眼底的慈悲像极了大殿上供奉着的佛祖,“既然已经无法改变,那便顺着命运的指引向前走,时间会给你最后的答案。”
这世上的所有事情都会有一个结局,但这个结局是不是你想要的都不得而知,既然无法遇见未来,那不妨大步地向前走,感受了这一路的风景,然后安然地接受结果。
萧然沉默地看着玄尚,一时无话。
玄尚的意思萧然很明白,无非就是顺从安排。
可……萧然不信神佛。听起来多么的可笑,当了十多年的和尚,念了十年的佛经,最后竟然不信神佛。
但事实就是如此,萧然曾经想,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佛,那他的父亲为什么会蒙冤含恨而死,为什么他温柔的母亲要落得个自缢的下场。
这神佛从来都未曾保佑过萧家,保佑过他们,他又为什么要求遵循神佛安排的命运。
可现在慕晚意的出现让萧然感受到了由衷的无力感,有时他就真的在想是不是自己太过狂妄,才派了慕晚意来打乱计划。
“师父,我明白了。”萧然想通了,既然无法改变,那就往前走,他很好奇前方到底有什么在等着他。
萧然的眼底闪过的一丝志在必得没有逃过玄尚的眼睛,玄尚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这本该就是他的命运,外人再如何强求都是没有用的。
“师父,徒儿斗胆想请师父为她卜一卦。”这个她自然是慕晚意。
玄尚起身的动作一顿,神色岿然不动,许久之后起身笑了笑,“没什么好卜的,前路即使她的卦象。”
萧然明白玄尚的意思,便也没有强求,起身恭敬地退了出去。“徒儿告退。”
玄尚盯着萧然逐渐远去的背影,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人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玄尚这半辈子都没有说过谎话,这一次却是破了戒。
在慕晚意来到国寺的那一天玄尚就为其卜过一卦,卦象显示的很明白。
必死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