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还未过，今日早朝上的事情已经在京城中传开了。
当初卢芊芊去找王从碧的时候，城中对于范府发生的事情已经有了不少流言，不过碍于范书臣的身份，他们不敢妄言罢了。
不过现在大家都知道范书臣触怒天子被贬，又激怒金安公主被鞭打的事情，以后翻身极为困难，所以也就没了敬畏之心开始肆无忌惮地讨论起来。
流言各式各样。
有说范书臣在外养了外室，早想抛弃糟糠之妻王从碧的。
有说范书臣心中喜爱外室，不肯和离是因为舍不得王从碧嫁妆的。
有说卢芊芊是王从碧表妹，早就和范书臣私定终身，只是范书臣和王从碧早已定亲，没法只能分离，后来重逢又忍不住**在一起的。
还有从湖州来的人，说范书臣之前人模人样都是假装的，其实他最爱人妻，所以看上了卢芊芊，逼着她和离当外室的。
……
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不过，这些流言都是把范书臣和卢芊芊当成了反面人物，王从碧就只是一个被相公或表妹背叛的可怜人物。
而且因为范书臣说过的那些话，王从碧还被众人认为是捍卫正室的权利，所以被相公拖着，逼迫她不准她和离。
一时间，怜惜王从碧的人越来越多，不但夫人、小娘子们同情她，就连那些有女儿的士大夫也同情起她来。
王从碧本来还不知道这件事情，虽然铺子里突然来了一堆夫人，小娘子纷纷疯狂购买她的货品，还对她不停安慰有些奇怪。
不过她也没有细想，只是以为这些夫人和小娘子是因为上次卢芊芊打上门对她的同情罢了。
直到附近铺子的人也过来安慰她，并隐晦打听了她和范书臣还有卢芊芊之间的事情后，她才觉得事情真的有些不对。
听着掌柜说了京城最新流言，王从碧这才知道今日早朝上发生的事情。
“范大人为了不和离居然说了这样的话，若是天子认同他的话，那娘子还有什么盼头？”
“不是一直要老死在他们范家了吗？”
王从碧还没有说话，脾气一向火爆的春花就炸了，开口大骂范书臣不是个东西。
若是以前，春花这么说，一定会先被秋月说一顿不知道尊卑，仗着娘子的宠爱，在娘子没有开口前就乱说话。
但这次，她却没有说任何话，从她阴沉的脸色看来，她也是认同春花的话的。
“娘子还对范大人有期盼，约他见面。”
“不过还好，娘子没有和他没见面了，不然他肯定会让娘子伤心的。”
秋月冷笑一声，“也是报应，范大人就是做人太差才被御史台的同僚弹劾。”
本来这个世道，女子就活的艰难，要是按照范书臣的说法，那女子在夫家过不下去，也不能回家，只能由相公决定生死，那么女子不就是个被随意处理的物件吗。
她庆幸当今天子是个明君，没有被范书臣蛊惑，不然她家娘子真的活着没有盼头了
王从碧没有说话，她在细想掌柜所说的留言。
弹劾范书臣的是一个刚来京城不久的小官。
据说年纪轻轻，为人极为正直，而且在京城毫无依靠，是个纯臣。
上次，在金吾卫的时候，尉迟九仪曾经向她说过会断掉范书臣的前途，于是找了一个儋州出身的年轻官员。
莫非，这个弹劾的小官就是尉迟九仪让曹炽炎推荐的那个人。
那尉迟九仪想得也太周到了些，这么快就让范书臣从五品官的位置上摔了下来。
没想到啊，最了解范书臣的人居然是尉迟九仪。
王从碧自嘲地笑了一声。
她和范书臣在一起那么多年，她居然没有真正了解过范书臣这个人。
她以为不管怎么样，范书臣还是会顾虑一下读书人的面子。
哪知道他居然如此恶毒，为了不与她和离，让所有女子都陷入危机之中。
王从碧并不认为范书臣这种行为是眷恋着她，因为他如果眷恋她，不会让卢芊芊跟着他来到京城，不会在她表示反对后还要一直把卢芊芊留在府中。
范书臣从来没有把她当做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把她当做了一个物件。
他认为只要自己低头，王从碧就会回到他身边。
他没有考虑过王从碧的内心，根本没有把王从碧放在对等的位置上只觉得自己被王从碧拒绝委屈，没有想过王从碧会不会难受。
不过，现在她不用再考虑范书臣了。
王从碧看着窗外的太阳，眯起了眼睛。
范书臣被触怒天子，又被金安公主打了一顿，那么京兆尹的人就不会再看他的面子，拖着不让她和离了。
那她过不久就能正式和范书臣撇开关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娘子，娘子。”
“嗯，怎么了？”
王从碧正想得开心，却听见秋月再叫她。
“就是，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尉迟大人？”
秋月小心翼翼地说道：“掌柜刚才不是说了，那小官弹劾的是尉迟大人和范大人打架的事情。”
“虽然尉迟大人没有被贬，但是也被罚了一年的俸禄。”
“而且，尉迟大人打架还是因为……”
秋月看了春花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王从碧也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糟了，刚刚想得太开心，居然忘记尉迟九仪这个人了。
王从碧回想了一下京城最新的留言，脑子有些疼。
虽然流言没有提及尉迟九仪对她告白的事情，也弱化了尉迟九仪的存在，全在骂范书臣和卢芊芊，说她是可怜正室了。
可这时候她去拜访一下尉迟九仪，会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又生出其他新的流言。
比如她早就和尉迟九仪暗度陈仓，私下勾结之类的话。
可她要真的不去，尉迟九仪那个无赖肯定会撒泼打滚的说她没有良心的。
“回去的时候，顺便看看尉迟大人吧。”
王从碧思考了一下，最后在流言和尉迟九仪撒泼之间选择尉迟九仪。
反正她行得端，做得正，不怕有流言。
等到应付完所有借着安慰，过来打探消息的夫人和娘子后，王从碧才回了家。
结果居然与尉迟九仪在大门口遇上了。
“是我看错了时辰，还是你换了休沐的日子？”
王从碧看了看天色，确定太阳还没有落山，有些奇怪地问道：“今日不是你巡逻的日子，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哦，今日有些事情回来晚了。”
尉迟九仪懒洋洋地说道：“你猜我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王从碧重复了他的话，惹得尉迟九仪翻了一个白眼。
“我奉金安公主的命令送范书臣回家，然后……”
尉迟九仪拖长声音，本想看王从碧急于知道消息迫切的样子，结果却看到王从碧一脸不敢兴趣的样子。
他摸了摸鼻子，只能把后来的话说了出来。
“去取了范书臣手中的婚书和放夫书。”
看着王从碧瞪大的眼睛，尉迟九仪得意一笑，然后抬着头说道：“哎呀，突然感觉口渴了，我先回府喝口香茶再说。”
说完尉迟九仪就转身，往前自家大门口走了几步。
一、二、三……
尉迟九仪心中默默念着数字往前走，果然才走了三步就听见背后传来王从碧的声音。
“等等，我请你喝。”
“那要喝最好的茶，还要有点心。”
尉迟九仪转过身的速度太快，让王从碧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她就知道这无赖惯会做样子，结果这还真是做样子。
不过这件事情是他帮忙的。
王从碧也没有生气，只是哭笑不得地说道：“至于吗？你堂堂中郎将还缺那么一口吃的吗？”
“非要做出欲擒故纵的样子，骗我一口茶吃。”
“我已经被罚俸一年了。”
尉迟九仪看向王从碧，脸上满是哀怨，“这怨谁啊？”
“怨我，我请你吃。”
王从碧笑了起来，惹得尉迟九仪又翻了一个白眼，“你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是啊。”
王从碧笑着点了点头。
她确实很开心，丢掉范书臣这个累赘，她很期盼今后的日子。
她以拳抵唇，窃笑起来，却听身边的尉迟九仪不紧不慢道：“王娘子，你别笑得太早了，你和离的事情还没有办完呢。”
半个时辰后。
王从碧看着满嘴油光的尉迟九仪摊开了手。
“吃饱喝足，应该把该给我的东西给我了吧。”
“什么？”
尉迟九仪装傻。
“婚书和放夫书。”
“我手里没有。”
尉迟九仪见王从碧脸色变黑，连嘴里的茶都没咽下去，就赶紧从袖子里把京兆尹的文书拿了出来递了过去。
王从碧接过文书看着，越看眉毛挑得越高。
“怎么回事？”
“不是婚书和放夫书吗？怎么变成了京兆尹的回执？”
尉迟九仪：“那不是公主下令了，要给你把事情办妥吗。”
金安公主这虎皮实在是太好扯了。
本来京兆尹还想推脱一下，说不是本人来交的。
结果听到这事情是金安公主要求的，立刻把东西给收了。
“不过，户部的人不肯重新立户。”
尉迟九仪的话让王从碧怔了怔，“他们说不是本人过去，不行。”
“我本来想用陛下压他们，结果适得其反。”
“户部那些倔驴拿出律法给我看，说哪怕是陛下来了都不行。”
尉迟九仪叹了一口气，“估计看范书臣下场太惨，然后他们看我不顺眼吧。”
过了几息，王从碧才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就是文臣与武官之间互相看不顺眼，虽然天子已经发了话，但他们还是能够找到律法中规定的条例阻碍尉迟九仪。
不过他们阻止的事情有律法支撑，实在是光明正大，连天子都没法说他们有什么过错。
王从碧忍不住皱起眉头，而尉迟九仪只是浅浅地笑了一下。
“他们文臣就是奸诈，表面上光明磊落，私底下一个比一个奸猾下流，口上喊着要按律法做事，实际上还不是看着人来的吗。”
“不然，京兆尹为什么把你和离的事情压了那么久。”
尉迟九仪话音一顿，又再度开口。
“户部让你亲自去，不就是以为你是女子，被人议论会面皮薄，去了以后会羞愧吗。”
“可他们不知道，我们王娘子胆子大，脸皮厚，才不怕别人议论呢。”
“你说是吧？”
尉迟九仪再度一笑，对着王从碧挤了挤眼睛，然后提着衣服就往外跑，连秋月让他品茗都没有阻止他的步伐。
王从碧还没有反应过来，尉迟九仪已经跑出门去了。
她只得无奈的笑了笑，让春花和秋月把吃食给撤了下去。
等所有人都退下后，王从碧捏着京兆尹给的回执烦闷地叹了一口气。
尉迟九仪是什么样的人，她早就知道了。
他脑子活络，性子也好，能够跟很多人合得来，但这样的尉迟九仪却在户部碰了钉子。
这事情他没有说，只是糊弄过去，王从碧却一下子就想通了所有的关节。
所以为什么急着跑掉呢？
是因为不想面对她的失望，还是想……
帮她早点疏通所有的关节呢？
王从碧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
她丝毫不怀疑尉迟九仪的用心，所以那个人是瞒着她帮她去了吧。
王从碧在父亲走了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默默地保护着了。
自从那日以后，她为了保护幼弟和家业不得不坚强地立起来。
出嫁后，面对强势的婆母，她也不得不强势起来。
在范书臣面前，她从来没有露出过柔弱的一面。
她一直以为强势就是她的本性，她不需要一个会改变她生活的人。
可现在她遇见了尉迟九仪，她才知道背后有一个能够支持她的人有多么的好。
能够帮她扫清障碍，让她不至于独自面对一切。
也许，这才是正常的男女之间的关系。
互相尊重，互相扶持，互相依靠，能够在对方面前卸下所有的防备，展示自己的脆弱，然后一起成长，一起面对未来的挑战。
王从碧想起尉迟九仪对她的告白，正想感叹一句，眼前却出现一道刺眼的白光，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炸得她耳朵瞬间失去了听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