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书臣是躺在春凳上被人抬着回府的。
他被金安公主抽了十几鞭子,衣裳都抽破了不说,还渗出血来了,而且人都昏迷了。
尉迟九仪本想把他塞进轿子里,给他留些面子,可刚把他放到轿子里,他又滑了出来。
无法之下,尉迟九仪只能找了一个春凳,让范书臣趴在上面,让人给抬了回去。
一路上,他们这一行人招惹了不少的目光。
众人都十分好奇,是怎么回事才能够让一个身穿红袍的年轻官员,变成如今这一副落魄的样子。
尉迟九仪倒也没有隐瞒,边走边和旁边的人闲聊,把范书臣在早朝上说的话和他如何惹恼金安公主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末了还假装同情地说道:“范大人可能是因为上次风寒未好,所以才说了这种离谱的胡话。”
听到的人表面上无不表示赞同,但内心却是十分唾弃范书臣。
女子在这世上生存,本来就不易,结果还要被这人这么苛刻地要求。
还好陛下圣明,没有认同范书臣的话,不然让这些女子怎么活。
除了偶尔几个声音,这大街上来往的人都觉得范书臣被金安公主抽了一顿是活该,对他一点同情都没有。
到了范府门口,尉迟九仪也表演够了,便让水龙上前敲门。
可奇怪的是,水龙敲了许久都没有人上前。
尉迟九仪等的不耐烦,刚想让手下人撞开大门的时候,却听见大门嘎吱一声响,探出个小厮的脑袋,垂头丧气地和水龙说道:“大人,今日府中有要事,麻烦改日再来。”
“什么要事比你们家大人还重要?”
尉迟九仪一边说话,一边往旁边走了两步,露出了他背后的范书臣。
“这,这怎么回事?”
看到衣衫破烂,露出渗血伤口,还昏迷不醒的范书臣,小厮吓了一跳,连忙打开大门,让尉迟九仪等人进去。
范府里面静悄悄的,尉迟九仪跟着小厮一路走过去,连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直到走到后院,尉迟九仪才看见了人。
那些人全部都跪在一个梳着堕马髻,头上简单插着两根金簪,穿着青色绣花宽袖对襟衫,红色石榴裙,披着轻薄纱罗,坐在一只椅子上的中年妇人面前。
那中年妇人长相平常,脸上薄薄地上了一层粉,远看倒还有几分和蔼,但近看却发现她眼神锐利,嘴角时不时挂着一抹冷笑,仿佛天下人都欠她几分银子一样。
见小厮领着尉迟九仪等人进来,那中年妇人眉头微皱,眼神如利箭一般扫向了小厮。
“今日不是交代过不见客了吗?”
“怎么没有告诉这位大人。”
中年妇人看了一眼着尉迟九仪身上的红袍,目光又在他腰间的银鱼袋上打了个圈,像是在思考他官职大小。
“老夫人,这是金吾卫的尉迟中郎将大人。”
小厮擦了擦头上的汗,想上前解释,却被范母一个冰冷的眼神给吓得退后了一步,后面的话也不敢说了。
“下人缺乏管教,倒是让尉迟大人见笑了。”
范母听到了尉迟九仪的职位,也知道他是四品官员,但她自恃自己是五品官员的母亲,有着诰命傍身,所以一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坐着问话。
“不知道,尉迟大人到我府上来,有什么事情?”
“也不是太重要的事情。”
尉迟九仪倒是也没有介意范母的无礼,直接侧身露出了身后的范书臣。
“就是领了公主的口谕,送范大人回家。”
“这,这是怎么回事?”
看见范书臣伤痕累累的样子,范母完全忘记了自己想要保持风度的样子,瞬间变了脸色。
她惊愕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到范书臣身边,想要伸手去抱他,却又在触碰到他伤口的时候又缩回了手,指挥下人赶紧准备热水和干净的帕子。
范书臣被抬入房间时,春凳不小心撞到了墙角,可范书臣竟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范母见状心中又急又恼怒。
她不知道范书臣现在情况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只能指挥下人让他们给范书臣换身干净的衣服。
可范书臣身上的凝固的血已经和衣服粘在了一起,下人也不敢动手。
最后范母只能让人拿了一把剪刀过来,把范书臣身上破烂不堪的官服给绞了,才把衣服给脱了下来。
等医官过来,给范书臣清了创口,又把脉,告诉范母,范书臣只是皮肉伤,并没有什么大碍后,范母才放下心来。
让人去煎药,又派人看着范书臣,防止他发热,又让人准备好换洗衣服……
范母忙完这一系列事情后,才有空听范砚打听过来的消息。
“你说我儿和外面那个尉迟大人互殴,触怒陛下,被连降两级,罚俸两年?”
“然后因为说的话被金安公主听到,所以被打个半死?”
范母捂住额头,差点晕倒在地。
余国官员晋升十分困难,很多人到老也当不上五品官员,范书臣能够这么年轻当上五品官员,只能说运气好得逆天。
可现在这逆天的运气却被他自己作死折断了,变成了七品官员。
五品到七品降下来容易,可升回去却很难。
而且范书臣还触怒了陛下,这回去还不知道要熬上多少年呢。
“他怎么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
范母看着范砚问道:“你们怎么不劝劝他?”
劝不动啊。
范砚只觉得自己吞了一大口苦水,大人醉酒被他唠叨了之后,做事情就不告诉他了。
上次瞒着他跑到城外,发了一天的热。
他已经拉下面子请堂少爷过来了,可大人谁的话都不听,他这个老头子能够什么办法。
“算了,他的脾气我也知道,你是劝不动的。”
范母看范砚为难的表情叹了一口气,“先把杵在家里的那尊大神请走再说。”
范母出来的时候,尉迟九仪正坐在正厅和陪着他过来的内官聊天。
“尉迟大人,多谢你送我儿过来,但府中有事,只能改日再招待了。”
范母看见尉迟九仪心中就有气,但尉迟九仪又是领了金安公主的命令过来,她又不能骂人,以免再次得罪公主。
只能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让尉迟九仪马上走人。
可尉迟九仪还有事没有办,哪能现在就走。
于是他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内官,内官心领神会立刻站了起来。
“劳烦老夫人找一下范大人的婚书和放夫书。”
内官说得很客气,但态度却很强硬。
“公主有令,让我等帮范大人处理一下和离的事情。”
“毕竟这事情已经惊动了陛下,公主也想为陛下分忧一二。”
这事情居然惊动了陛下?
范母从范砚派去的人口中,知道王从碧和范书臣闹和离的事情。
但范母只以为是小两口闹了些矛盾,谁知现在这事情居然闹到了陛下那里去了。
而且还不是和离书,是放夫书。
可见这是王从碧放弃范书臣,主动要求和离的。
能逼得一向温柔的儿媳跑了,这蠢儿子到底做了多少蠢事?
范母觉得自己的头又晕了起来。
不过她还是强忍着不适,让范砚赶紧把婚书和放夫书拿出来。
范母不想让王从碧离开,不然她也不会连夜从老宅赶回来。
可现在陛下都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她还能怎么办?
范母一时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只能干坐着等范砚把文书拿出来。
可等了半天,范砚都没有出来。
内官刚才等着范母处理范书臣的事情,已经喝了半天茶,水都续了几次,现在又等着,着实有些不耐烦了,催促也带了一丝不悦。
“老夫人,我等还要将文书在京兆尹散值之前送过去,能否让您下人快点把文书送过来?”
“麻烦各位大人等等,我去看看就来。”
范母内心想着事情,并没有注意到时间流逝,这会儿被内官提醒,她才注意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想着自家又给人看了笑话,范母心情是越发不好。
黑着脸走到内室,范母发现本应该把文书送过来的范砚正在和躺在**的范书臣拉扯着一样东西,仔细一看就是外面人等着的婚书和放夫书。
“你怎么起来了?”
范母看着范书臣醒来,先是一喜,但瞬间怒火就燃烧掉了喜意。
“你在做什么?赶紧把东西给我放下来。”
“不能放。”
范书臣眼睛迷离,像是不怎么清醒的样子,但手却死死拽着文书。
“放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从碧了。”
他脑子晕晕的,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要是这一次放手的话,他就真的和王从碧再无半点关系了。
“混账东西!”
范母气得想甩范书臣一耳光,但是看他迷迷糊糊的样子,又把火气压了下去。
“来人。”
范母闭了一下眼睛,“把你们大人按住,把东西拿过来。”
听到范书臣被人压住,强夺文书后不甘地怒吼,范母难受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她儿子从小到大一直是人中龙凤,哪怕当时家中贫寒,他也是考自己考中了进士。
后来他更是在仕途上一帆风顺,给她挣得了诰命。
可现在他却被人鞭打成这样,还要被迫交出婚书与心爱的人和离。
这……
范母叹了一口气。
坐到了貌似癫狂的范书臣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母亲知道你很难过,但这是陛下亲自过问的事情,你和从碧……”
范母顿了顿,狠心说道:“你们已经绝无可能了。”
“可我不甘心……”
范书臣人虽然晕,但是狂喊过后,他理智恢复了几分。
“我明明已经改过了,她为什么会这样对我?”
“我都说好了让芊芊不要出来,等她什么时候消气,什么时候在让芊芊出来。”
“可为什么她要走?”
“为什么?”
范书臣抱着范母的手哭得撕心裂肺,“我明明按照她的要求做了啊?为什么?”
为什么?
范母也很纳闷。
她也不知道王从碧为什么会那么决绝。
可就算知道原因又有什么用呢?
陛下已经发话了,任何人都没办法改变这个结局了。
现在,她只能……
范母拍了拍范书臣的背,对着范砚吩咐道:“把东西给几位大人送过去。”
“然后代我给他们道个歉,说大人情况不好,需要照料,我就失陪了。”
等范书臣哭声慢慢减弱,范母轻柔地将他按在了**,一边拿起伤药往他崩开的伤口处撒去,一边安慰他道:“与其纠结过去,不如想想将来。”
看着范书臣懵懂的眼神,范母弯起嘴角,使劲露出一个微笑,“儿子,先把身体养好,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虽然现在陛下金口玉言让你和离,但这事情日后也不是没有转机的。”
“人生几十年,只要你能够建功立业,你还怕以后找不到机会和从碧在一起吗?”
“对,我还有机会。”
范书臣听到范母的话,心中重新燃起希望。
他还年轻,还有时间,他会慢慢地让王从碧回心转意。
不管是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十年。
他一定会让王从碧再次看到自己,喜欢上自己的。
看到范书臣被自己哄住,安心地睡了过去,范母这才松了一口气。
吩咐好照看的小厮注意范书臣的身体后,范母从范书臣的房间走了出去。
扫了一眼等在门口的范砚,范母问道。
“送东西的时候,打点了吗?”
“那些大人不收。”
范砚愁眉苦脸地说道:“我把东西送过去,那些大人就走了,竟是一刻都等不了。”
“可能那些大人是看在中郎将的面子,所以才这样做。”
范母冷哼一声。
官场从来都是捧高踩低,她儿子现在被陛下嫌弃,又降了两级,也怨不得那些人这样做了。
不过这都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埋怨的。
范母并不纠结这个事情,她转而问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我儿说的那什么芊芊又是怎么回事?”
“从碧要走是不是和她有关?”
“是。”
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范砚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便一五一十地把卢芊芊到府里来了之后发生的事情全部都说了出来。
“所以,这祸乱源头就是那个什么芊芊了。”
范母嘴角勾起一丝讥笑,“真以为世人都和我儿子一样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