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授宇文融、裴光庭宰相,又加嵩兼中书令。自十四年燕国公张说罢中书令后,缺此位四年,而嵩居之。常带河西节度,遥领之。加集贤殿学士、知院事,兼修国史,进位金紫光禄大夫。子衡,尚新昌公主,嵩夫人贺氏入觐拜席,玄宗呼为亲家母,礼仪甚盛。寻又进封徐国公。二十一年二月,侍中裴光庭卒。

光庭与嵩同位数年,情颇不协,及是,玄宗遣嵩择相,嵩以右丞韩休长者,举之。

及休入相,嵩举事,休峭直,辄不相假,互于玄宗前论曲直,因让位。玄宗眷嵩厚,乃许嵩授尚书右丞相,令罢相,以休为工部尚书。寻又以嵩子华为给事中。

二十四年,拜太子太师。及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坐赂遗中官牛仙童,贬为括州刺史,嵩尝贿仙童,李林甫发之,贬青州刺史。寻又追拜太子太师,嵩又请老。

嵩性好服饵,及罢相,于林园植药,合炼自适。华时为工部侍郎,衡以主婿三品,嵩皤然就养十余年,家财丰赡,衣冠荣之。天宝八年薨,年八十余,赠开府仪同三司。

子华,天宝末转兵部侍郎。禄山之乱,从驾不及,陷贼,伪署魏州刺史。乾元元年,郭子仪与九节度之师渡河攻安庆绪于相州,华潜通表疏,俟官军至为内应。贼伺知之,禁锢华于狱。崔光远收魏州,破械出华。魏人美华之惠政,诣光远请留,朝廷正授魏州刺史。既而史思明率众南下,子仪惧华复陷,乃表崔光远代华,召至军中。及相州兵溃,华归京,仍以伪命所污,降授试秘书少监。华谨重方雅,绰有家法,人士称之。寻迁尚书右丞。乾元二年,出为河中尹、河中晋绛节度使。

上元元年十二月,制曰:“弼予之选,审象是求,天步未平,庙谟尤切。必资明表,伫以佐时,画一之才,取则不远。正议大夫、前河中尹、兼御史中丞、充本府晋绛等州节度观察等使、上柱国、嗣徐国公、赐紫金鱼袋萧华,公辅成名,承家继业,词标丽则,德蕴谟明。再履宫坊,尤知至行,致君望美,阅相求能。

且推伊陟之贤,更启汉臣之閤,还依日月,佐理阴阳。俾参政于紫宸,用建中于皇极。可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崇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

时中官李辅国专典禁兵,怙宠用事,求为宰相,讽宰臣裴冕等荐己,华颇拒之,辅国怒。肃宗方寝疾,辅国矫命罢华相位,守礼部尚书,仍引元载代华。肃宗崩,代宗在谅暗,元载希辅国旨,贬华为硖州员外司马,卒于贬所。

衡子复,德宗朝位亦至宰辅。

华子恒、悟。恒子俯,大和中宰辅。悟子仿,咸通中宰辅,皆自有传。

张九龄,字子寿,一名博物。曾祖君政,韶州别驾,因家于始兴,今为曲江人。父弘愈,以九龄贵,赠广州刺史。九龄幼聪敏,善属文。年十三,以书干广州刺史王方庆,大嗟赏之,曰:“此子必能致远。”登进士第,应举登乙第,拜校书郎。玄宗在东宫,举天下文藻之士,亲加策问,九龄对策高第,迁右拾遗。

时帝未行亲郊之礼,九龄上疏曰:

伏以天才者,百神之君,而王者之所由受命也。自古继统之主,必有郊配之义,盖以敬天命以报所受。故于郊之义,则不以德泽未洽,年谷不登,凡事之故,而阙其礼。《孝经》云:“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斯谓成王幼冲,周公居摄,犹用其礼,明不暂废。汉丞相匡衡亦云:“帝王之事,莫重乎郊祀。”董仲舒又云:“不郊而祭山川,失祭之序,逆于礼正,故《春秋》非之。”臣愚以为匡衡、仲舒,古之知礼者,皆谓郊之为祭所宜先也。伏惟陛下绍休圣绪,其命惟新,御极已来,于今五载,既光太平之业,未行大报之礼,窃考经传,义或未通。

今百谷嘉生,鸟兽咸若,夷狄内附,兵革用宁。将欲铸剑为农,泥金封禅,用彰功德之美,允答神只之心。能事毕行,光耀帝载。况郊祀常典,犹阙其仪,有若怠于事天,臣恐不可以训。伏望以迎日之至,展焚柴之礼,升紫坛,陈采席,定天位,明天道,则圣朝典则,可谓无遗矣。

九龄以才鉴见推,当时吏部试拔萃选人及应举者,咸令九龄与右拾遗赵冬曦考其等第,前后数四,每称平允。开元十年,三迁司勋员外郎。时张说为中书令,与九龄同姓,叙为昭穆,尤亲重之,常谓人曰:“后来词人称首也。”九龄既欣知己,亦依附焉。十一年,拜中书舍人。

十三年,车驾东巡,行封禅之礼。说自定侍从升中之官,多引两省录事主书及己之所亲摄官而上,遂加特进阶,超授五品。初,令九龄草诏,九龄言于说曰:

“官爵者,天下之公器,德望为先,劳旧次焉。若颠倒衣裳,则讥谤起矣。今登封霈泽,千载一遇。清流高品,不沐殊恩。胥吏末班,先加章绂。但恐制出之后,四方失望。今进草之际,事犹可改,唯令公审筹之,无贻后悔也。”说曰:“事已决矣,悠悠之谈,何足虑也!”竟不从。及制出,内外甚咎于说。时御史中丞宇文融方知田户之事,每有所奏,说多建议违之,融亦以此不平于说。九龄复劝说为备,说又不从其言。无几,说果为融所劾,罢知政事,九龄亦改太常少卿,寻出为冀暂刺史。九龄以母老在乡,而河北道里辽远,上疏固请换江南一州,望得数承母音耗,优制许之,改为洪州都督。俄转桂州都督,仍充岭南道按察使。

上又以其弟九章、九皋为岭南道刺史,令岁时伏腊,皆得宁觐。

初,张说知集贤院事,常荐九龄堪为学士,以备顾问。说卒后,上思其言,召拜九龄为秘书少监、集贤院学士,副知院事。再迁中书侍郎。常密有陈奏,多见纳用。寻丁母丧归乡里。二十一年十二月,起复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明年,迁中书令,兼修国史。时范阳节度使张守珪以裨将安禄山讨奚、契丹败衄,执送京师,请行朝典。九龄奏劾曰:“穰苴出军,必诛庄贾;孙武教战,亦斩宫嫔。守珪军令必行,禄山不宜免死。”上特舍之。九龄奏曰:“禄山狼子野心,面有逆相,臣请因罪戮之,冀绝后患。”上曰:“卿勿以王夷甫知石勒故事,误害忠良。”遂放归藩。

二十三年,加金紫光禄大夫,累封始兴县伯。李林甫自无学术,以九龄文行为上所知,心颇忌之。乃引牛仙客知政事,九龄屡言不可,帝不悦。二十四年,迁尚书右丞相,罢知政事。后宰执每荐引公卿,上必问:“风度得如九龄否?”

故事皆搢笏于带,而后乘马,九龄体羸,常使人持之,因设笏囊。笏囊之设,自九龄始也。

初,九龄为相,荐长安尉周子谅为监察御史。至是,子谅以妄陈休咎,上亲加诘问,令于朝堂决杀之。九龄坐引非其人,左迁荆州大都督府长史。俄请归拜墓,因遇疾卒,年六十八,赠荆州大都督,谥曰文献。九龄在相位时,建议复置十道采访使,又教河南数州水种稻,以广屯田。议置屯田,费功无利,竟不能就,罢之。性颇躁急,动辄忿詈,议者以此少之。

子拯,伊阙令。禄山之乱陷贼,不受伪命。两京克复,诏加太子右赞善。弟九皋,自尚书郎历唐、徐、宋、襄、广五州刺史。九章,历吉、明、曹三州刺史,鸿胪卿。

九龄为中书令时,天长节百僚上寿,多献珍异,唯九龄进《金镜录》五卷,言前古兴废之道,上赏异之。又与中书侍郎严挺之、尚书左丞袁仁敬、右庶子梁升卿、御史中丞卢怡结交友善。挺之等有才干,而交道终始不渝,甚为当时之所称。至德初,上皇在蜀,思九龄之先觉,下诏褒赠,曰:“正大厦者柱石之力,昌帝业者辅相之臣。生则保其荣名,殁乃称其盛德,节终未允于人望,加赠实存乎国章。故中书令张九龄,维岳降神,济川作相,开元之际,寅亮成功。谠言定其社稷,先觉合于蓍策,永怀贤弼,可谓大臣。竹帛犹存,樵苏必禁,爰从八命之秩,更进三台之位。可赠司徒,仍遣使就韶州致祭。”有集二十卷。

九皋曾孙仲方,少朗秀。为儿童时,父友高郢见而奇之,曰;“此子非常,必为国器,吾获高位,必振发之。”后郢为御史大夫,首请仲方为御史。历金州刺史。郡人有田产为中人所夺,仲方三疏奏闻,竟理其冤。入为度支郎中,驳李吉甫谥,吉甫之党恶之,出为遂州司马。稍迁复、曹、郑三郡守。为谏议大夫。

时鄠县令崔发因辱小黄门,敬宗赫怒,付台推鞫。及元日大赦,独发不得宥。仲方上疏,其略曰:“鸿恩将布于天下,而不行御前;霈泽始被于昆虫,而独遗崔发。”由是发得不死,时论美之。大和九年,为京兆尹,将相从累者皆大戮,仲方密令识之。旋诏下许令收葬,得认遗骸,实仲方之力也。是时军人横恣,仲方脂韦,坐不称职,出为华州刺史,改秘书监。开成二年卒,年七十二,赠礼部尚书,谥曰成。

李适之,一名昌,恒山王承乾之孙也。父象,官至怀州别驾。适之神龙初起家拜左卫郎将。开元中,累迁通州刺史,以强干见称。时给事中韩朝宗为按察使,特表荐之,擢拜秦州都督。俄转陕州刺史,入为河南尹。适之性简率,不务苛细,人吏便之。岁余,拜御史大夫。开元二十七年,兼幽州大都督府长史,知节度事。

适之以祖得罪见废,父又遭则天所黜,葬礼有阙,上疏请归葬昭陵之阙内。于是下诏追赠承乾为恒山愍王,象为越州都督、郇国公,伯父厥及亡兄数人并有褒赠。

数丧同至京师,葬礼甚盛,仍刊石于坟所。俄拜刑部尚书。适之雅好宾友,饮酒一斗不乱,夜则宴赏,昼决公务,庭无留事。

天宝元年,代牛仙客为左相,累封清和县公。与李林甫争权不叶,适之性疏,为其阴中。林甫尝谓适之曰:“华山有金鑛,采之可以富国,上未之知。”适之心善其言,他日从容奏之。玄宗大悦,顾问林甫,对曰:“臣知之久矣。然华山陛下本命,王气所在,不可穿凿,臣故不敢上言。”帝以为爱己,薄适之言疏。

陇右节度皇甫惟明、刑部尚书韦坚、户部尚书裴宽、京兆尹韩朝宗,悉与适之善,林甫皆中伤之,构成其罪,相继放逐。适之惧不自安,求为散职。五载,罢知政事,守太子少保。遽命亲故欢会,赋诗曰:“避贤初罢相,乐圣且衔杯。为问门前客,今朝几个来?”竟坐与韦坚等相善,贬宜春太守。后御史罗希奭奉使杀韦坚、卢幼临、裴敦复、李邕等于贬所,州县且闻希奭到,无不惶骇。希奭过宜春郡,适之闻其来,仰药而死。

子季卿,弱冠举明经,颇工文词。应制举,登博学宏词科,再迁京兆府鄠县尉。肃宗朝,累迁中书舍人,以公事坐贬通州别驾。代宗即位,大举淹抑,自通州征为京兆少尹。寻复中书舍人,拜吏部侍郎。俄兼御史大夫,奉使河南、江淮宣慰,振拔幽滞,进用忠廉,时人称之。在铨衡数年,转右散骑常侍。季卿有宇量,性识博达,善与人交,襟怀豁如。其在朝以进贤为务,士以此多之。大历二年卒,赠礼部尚书。

孙融,立性严整,善吏事。贞元十年,历官至渭州节度使卒。

严挺之,华州华阴人。叔父方嶷,景云中户部郎中。挺之少好学,举进士。

神龙元年,制举擢第,授义兴尉。遇姚崇为常州刺史,见其体质昂藏,雅有吏干,深器异之。及崇再入为中书令,引挺之为右拾遗。

睿宗好乐,听之忘倦,玄宗又善音律。先天二年正月望,胡僧婆陀请夜开门燃百千灯,睿宗御延喜门观乐,凡经四日。又追作先天元年大酺,睿宗御安福门楼观百司酺宴,以夜继昼,经月余日。挺之上疏谏曰:

微臣窃惟陛下应天顺人,发号施令,躬亲大礼,昭布鸿泽,孜孜庶政,业业万几。盖以天下心为心,深戒安危之理,此诚尧、舜、禹、汤之德教也。奈何亲御城门,以观大酺,累日兼夜,臣愚窃所未谕。

夫酺者,因人所利,合醵为欢,无相夺伦,不至糜弊。且臣卜其昼,史册攸存,君举必书,帝王重慎。今乃暴衣冠于上路,罗妓乐于中宵。杂郑、卫之音,纵倡优之乐。陛下还淳复古,宵衣旰食,不矜细行,恐非圣德所宜。臣以为一不可也。谁何警夜,伐鼓通晨,以备非常,存之善教。今陛下不深惟戒慎,轻违动息,重门弛禁,巨猾多徒。倘有跃马奔车,流言骇叫,一尘听览,有累宸衷。臣以为二不可也。且一人向隅,满堂不乐;一物失所,纳隍增虑。陛下北宫多暇,西墉暂临。青春日长,已积埃尘之弊;紫微漏永,重穷歌舞之乐。倘令有司跛倚,下人饥倦,以陛下近犹不恤,而况于远乎!圣情攸闻,岂不懔然只畏。臣以为三不可也。且元正首祚,大礼频光,百姓颙颙,咸谓业盛配天,功垂旷代。今陛下恩似薄于众望,酺即过于往年。王公贵人,各承微旨;州县坊曲,竞为课税。吁嗟道路,贸易家产,损万人之力,营百戏之资。适欲同其欢,而乃遗其患,复令兼夜,人何以堪?臣以为四不可也。

《书》曰:“罔咈百姓,以从己之欲。”况自去夏霪霖,经今亢旱,农乏收成,市有腾贵。损其实,崇其虚,驰不急之务,扰方春之业。前代圣主明王,忽于细微而成过患多矣,陛下可效之哉?伏望昼则欢娱,暮令休息,要令兼夜,恐无益于圣朝。

上纳其言而止。

时侍御史任知古恃宪威,于朝行诟詈衣冠,挺之深让之,以为不敬,乃为台司所劾,左迁万州员外参军。开元中,为考功员外郎。典举二年,大称平允,登科者顿减二分之一。迁考功郎中,特敕又令知考功贡举事,稍迁给事中。时黄门侍郎杜暹、中书侍郎李元纮同列为相,不叶。暹与挺之善,元纮素重宋遥,引为中书舍人。及与起居舍人张咺等同考吏部等第判,遥复与挺之好尚不同,遥言于元纮。元纮诘谯挺之,挺之曰:“明公位尊国相,情溺小人,乃有憎恶,甚为不取也。”词色俱厉。元纮曰:“小人为谁?”挺之曰:“即宋遥也。”因出为登州刺史、太原少尹。殿中监王毛仲使太原、朔方、幽州,计会兵马,事隔数年,乃牒太原索器仗。挺之以不挟敕,毛仲宠幸久,恐有变故,密奏之。寻迁濮、汴二州刺史。挺之所历皆严整,吏不敢犯,及莅大郡,人乃重足侧息。

二十年,毛仲得罪赐死,玄宗思曩日之奏,擢为刑部侍郎,深见恩遇,改太府卿。与张九龄相善,九龄入相,用挺之为尚书左丞,知吏部选,陆景融知兵部选,皆为一时精选。时侍中裴耀卿、礼部尚书李林甫与九龄同在相位,九龄以词学进,入视草翰林,又为中书令,甚承恩顾。耀卿与九龄素善,林甫巧密,知九龄方承恩遇,善事之,意未相与。林甫引萧炅为户部侍郎,尝与挺之同行庆吊,客次有《礼记》,萧炅读之曰:“蒸尝伏猎。”炅早从官,无学术,不识“伏腊”

之意,误读之。挺之戏问,炅对如初。挺之白九龄曰:“省中岂有‘伏猎侍郎。’”由是出为岐州刺史,林甫深恨之。九龄尝欲引挺之同居相位,谓之曰:“李尚书深承圣恩,足下宜一造门款狎。”挺之素负气,薄其为人,三年,非公事竟不私造其门,以此弥为林甫所嫉。及挺之嘱蔚州刺史王元琰,林甫使人诘于禁中,以此九龄罢相,挺之出为洺州刺史,二十九年,移绛郡太守。

天宝元年,玄宗尝谓林甫曰:“严挺之何在?此人亦堪进用。”林甫乃召其弟损之至门叙故,云“当授子员外郎”,因谓之曰:“圣人视贤兄极深,要须作一计,入城对见,当有大用。”令损之取绛郡一状,云:“有少风气,请入京就医。”林甫将状奏云:“挺之年高,近患风,且须授闲官就医。”玄宗叹叱久之。

林甫奏授员外詹事,便令东京养疾。

挺之素归心释典,事僧惠义。及至东都,郁郁不得志,成疾。自为墓志曰:

“天宝元年,严挺之自绛郡太守抗疏陈乞,天恩允请,许养疾归闲,兼授太子詹事。前后历任二十五官,每承圣恩,尝忝奖擢,不尽驱策,驽蹇何阶,仰答鸿造?

春秋七十,无所展用,为人士所悲。其年九月,寝疾,终于洛阳某里之私第。十一月,葬于大照和尚塔次西原,礼也。尽忠事君,叨载国史,勉拙从仕,或布人谣。陵谷可以自纪,文章焉用为饰。遗文薄葬,敛以时服。”挺之与裴宽皆奉佛。

开元末,惠义卒,挺之服縗麻送于龛所。宽为河南尹,僧普寂卒,宽与妻子皆服縗绖,设次哭临,妻子送丧至嵩山。故挺之志文云“葬于大照塔侧”,祈其灵祐也。挺之素重交结,有许与,凡旧交先殁者,厚抚其妻子,凡嫁孤女数十人,时人重之。

子武,广德中黄门侍郎、成都尹、剑南节度使。

史臣曰:崔日用附会三思,以取高位,预讨韦氏,遂握重权。自言“吾一生行事,皆临时制变,不必专守始谋”,信矣。与夫守死善道者,不可同年而语也。

张嘉贞虽不立田园,奈急于势利,朋比近习,杖姜皎、伷先,非中立之士也。萧嵩位极中令,异政无闻,树破虏之勋,真致远之器。九龄文学政事,咸有所称,一时之选也。适之临下虽简,在公克勤,惜乎不得其死也!挺之才略器识,不下诸公,耻近权门,为人所恶,不登台辅,养疾宫僚。虽富贵在天,穷达有命,彼林甫者,诚可投畀豺虎也。

赞曰:开元之代,多士盈庭。日用无守,嘉贞近名。嵩、龄、适、挺,各有度程。大位俱极,半惭德馨。

旧唐书

○尹思贞 李杰 解琬 毕构 苏珦(子晋) 郑惟忠 王志愔 卢从愿 李朝隐 裴漼(从祖弟宽) 王丘

尹思贞,京兆长安人也。弱冠明经举,补隆州参军。时晋安县有豪族蒲氏,纵横不法,前后官吏莫能制。州司令思贞推按,发其奸赃万计,竟论杀之,远近称庆,刻石以纪其事,由是知名。累转明堂令,以善政闻。三迁殿中少监,检校洺州刺史。会契丹孙万荣作乱,河朔不安,思贞善于绥抚,境内独无惊扰,则天降玺书褒美之。

长安中,七迁秋官侍郎,以忤张昌宗被构,出为定州刺史,转晋州刺史。寻复入为司府少卿。时卿侯知一亦厉威严,吏人为之语曰:“不畏侯卿杖,惟畏尹卿笔。”其为人所伏若此。寻加银青光禄大夫。于宅中掘得古戟十二,俄而门加棨戟,时人异焉。

神龙初,为大理卿,时武三思擅权,御史大夫李承嘉附会之。壅州人韦月将上变,告三思谋逆,中宗大怒,命斩之。思贞以发生之月,固执奏以为不可行刑,竟有敕决杖配流岭南。三思令所司因此非法害之,思贞又固争之。承嘉希三思旨,托以他事,不许思贞入朝廷。谓承嘉曰:“公擅作威福,不顾宪章,附托奸臣,以图不轨,将先除忠良以自恣耶?”承嘉大怒,遂劾奏思贞,出为青州刺史。境内有蚕一年四熟者,黜陟使、卫州司马路敬潜八月至州,见茧叹曰:“非善政所致,孰能至于此乎!”特表荐之。思贞前后为十三州刺史,皆以清简为政,奏课连最。

睿宗即位,征为将作大匠,累封天水郡公。时左仆射窦怀贞兴造金仙、玉真两观,调发夫匠,思贞常节减之。怀贞怒,频诘责思贞,思贞曰:“公职居端揆,任重弼谐,不能翼赞圣明,光宣大化,而乃盛兴土木,害及黎元,岂不愧也!又受小人之谮,轻辱朝臣,今日之事,不能苟免,请从此辞。”拂衣而去,阖门累日,上闻而特令视事。其年,怀贞伏诛,乃下制曰:“国之副相,位亚中台,自匪邦直,孰司天宪?将作大匠尹思贞,贤良方正,硕儒耆德,刚不护缺,清而畏知,简言易从,庄色难犯。征先王之体要,敷衽必陈;折佞臣之怙权,拂衣而谢。

故以事闻海内,名动京师,鹰隼是击,豺狼自远。必能条理前弊,发挥旧章,宜承弄印之荣,式允登车之志。可御史大夫。”俄兼申王府长史,迁户部尚书,转工部尚书。以老疾累表请致仕,许之。开元四年卒,年七十七,赠黄门监,谥曰简。

李杰,本名务光,相州滏阳人。后魏并州刺史宝之后也,其先自陇西徙焉。

杰少以孝友著称,举明经,累迁天官员外郎,明敏有吏才,甚得当时之誉。神龙初,累迁卫尉少卿,为河东道巡察黜陟使,奏课为诸使之最。开元初,为河南尹。

杰既勤于听理,每有诉列,虽衢路当食,无废处断。由是官无留事,人吏爱之。

先是,河、汴之间有梁公堰,年久堰破,江、淮漕运不通。杰奏调发汴、郑丁夫以浚之,省功速就,公私深以为利,刊石水滨,以纪其绩。

寻代宋璟为御史大夫。时皇后妹婿尚衣奉御长孙昕与其妹婿杨仙玉因于里巷遇杰,遂殴击之,上大怒,令斩昕等。散骑常侍马情素以为阳和之月,不可行刑,累表陈请。乃下敕曰:“夫为令者自近而及远,行罚者先亲而后疏。长孙昕、杨仙玉等凭恃姻戚,恣行凶险,轻侮常宪,损辱大臣,情特难容,故令斩决。今群官等累陈表疏,固有诚请,以阳和之节,非肃杀之时,援引古今,词义恳切。朕志从深谏,情亦惜法,宜宽异门之罚,听从枯木之毙。即宜决杀,以谢百僚。”

杰明年以护桥陵作,赐爵武威子。初,杰护作时,引侍御史王旭为判官。旭贪冒受赃,杰将绳之而不得其实,反为旭所构,出为衢州刺史。俄转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又为御史所劾,免官归第。寻卒,赠户部尚书。

解琬,魏州元城人也。少应幽素举,拜新政尉,累转成都丞。因奏事称旨,超迁监察御史,丁忧离职。则天以琬识练边事,起复旧官,令往西域安抚夷虏,抗疏固辞。则天嘉之,下敕曰:“解琬孝性淳至,哀情恳切,固辞权夺之荣,乞就终忧之典。足可以激扬风俗,敦奖名教,宜遂雅怀,允其所请。仍令服阕后赴上。”

圣历初,迁侍御史,充使安抚乌质勒及十姓部落,咸得其便宜,蕃人大悦,以功擢拜御史中丞,兼北庭都护、持节西域安抚使。琬素与郭元振同官相善,遂为宗楚客所毁,由是左迁沧州刺史。为政务存大体,甚得人和。景龙中,迁右台御史大夫,兼持节朔方行军大总管。琬前后在军二十余载,务农习战,多所利益,边境安之。

景云二年,复为朔方军大总管。琬分遣随军要籍官河阳丞张冠宗、肥乡令韦景骏、普安令于处忠等校料三城兵募,于是减十万人,奏罢之。寻授右武卫大将军,兼检校晋州刺史,赐爵济南县男。以年老乞骸骨,拜表讫,不待报而去。优诏加金紫光禄大夫,听致仕,其禄准品全给。寻降玺书劳之曰:“卿器局坚正,才识高远,公忠彰其立身,贞固足以干事。类张骞之出使,同魏绛之和戎。职绾文武,功申方面,勤于王家,是为国老。顷者,顾斯侧景,愿言勇退,深惜马援之能,未遂祁奚之请。然章疏频上,雅怀难夺。今知脱屣归闲,拂衣高谢,固可以激励颓俗,仪刑庶僚。永言终始,良可嘉尚。宜善摄养,以介期颐。”

未几,吐蕃寇边,复召拜左散骑常侍,令与吐蕃分定地界,兼处置十姓降户。

琬言吐蕃必潜怀叛计,请预支兵十万于秦、渭等州严加防遏。其年冬,吐蕃果入寇,竟为支兵所击走之。俄又表请致仕,不许,迁太子宾客。开元五年,出为同州刺史。明年卒,年八十余。

毕构,河南偃师人也。父憬,则天时为司卫少卿。构少举进士。神龙初,累迁中书舍人。时敬晖等奏请降削武氏诸王,构次当读表,既声韵朗畅,兼分析其文句,左右听者皆历然可晓。由是武三思恶之,出为润州刺史。累除益州大都督府长史。景云初,召拜左御史大夫,转陕州刺史,加银青光禄大夫,封魏县男。

顷之,复授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兼充剑南道按察使。所历州府,咸著声绩,在蜀中尤革旧弊,政号清严。睿宗闻而善之,玺书劳曰:

我国家创开天地,再造黎元,四夷来王,万邦会至,置州立郡,分职设官。

贞观、永徽之前,皇猷惟穆;咸亨、垂拱之后,淳风渐替。征赋将急,调役颇繁,选吏举人,涉于浮滥。省阁台寺,罕有公直,苟贪禄秩,以度岁时。中外因循,纪纲弛紊,且无惩革,弊乃滋深。为官既不择人,非亲即贿;为法又不按罪,作孽宁逃?贪残放手者相仍,清白洁己者斯绝。盖由赏罚不举,生杀莫行。更以水旱时乖,边隅未谧,日损一日,征敛不休,大东小东,杼轴为怨,就更割剥,何以克堪!

昔闻当官,以留犊还珠为上。今之从职,以充车联驷为能。或交结富家,抑弃贫弱;或矜假典正,树立腹心。邑屋之间,囊箧俱委,或地有椿干梓漆,或家有畜产资财,即被暗通,并从取夺。若有固吝,即因事以绳,粗杖大枷,动倾性命,怀冤抱痛,无所告陈。比差御史委令巡察,或有贵要所嘱,未能不避权豪;或有亲故在官,又罕绝于颜面。载驰原隰,徒烦出使之名;安问狐狸,未见埋车之节。扬清激浊,泾、渭不分;嫉恶好善,萧、兰莫别。官守既其若此,下人岂以聊生。数年已来,凋残更甚。

卿孤洁独行,有古人之风,自临蜀川,弊化顿易。览卿前后执奏,何异破柱求奸?诸使之中,在卿为最。并能尽节似卿如此,百郡何忧乎不理,万人何虑乎不安?卿当益坚,勿为后顾。朕嘉卿直道,今赐袍带并衣一副。

寻拜户部尚书,转吏部尚书,并遥领益州大都督府长史。玄宗即位,累拜河南尹,迁户部尚书。开元四年,遇疾,上手疏医方以赐之。时议户部尚书为凶官,遽改授太子詹事,冀其有瘳。寻卒,赠黄门监,谥曰景。

构初丧继母时,有二妹在襁褓,亲加鞠养,咸得成立。及构卒,二妹号绝久之,以抚育恩,遂制三年之服。其弟栩亦甚哀毁,并为当时所称。栩官至荆州司马。

苏珦,雍州蓝田人。明经举,累授鄠县尉。雍州长史李义琰召而谓曰:

“鄠县本多诉讼,近日遂绝,访问果由明公为其疏理。”因顾指厅事曰:“此座即明公座也,但恨非迟暮所见耳。”

垂拱初,拜右台监察御史。时则天将诛韩、鲁等诸王,使珦按其密状,珦讯问皆无征验。或诬告珦与韩、鲁等同情,则天召见诘问,珦抗议不回。

则天不悦,曰:“卿大雅之士,朕当别有驱使,此狱不假卿也。”遂令珦于河西监军。五迁右司郎中。时御史王弘义托附来俊臣,构陷无罪,朝廷疾之。尝受诏于虢州采木,役使不节,丁夫多死,珦按奏其事,弘义竟以坐黜。珦寻迁给事中,累授左肃政台御史大夫。时有诏白司马坂营大像,糜费巨亿,珦以妨农,上疏切谏,则天纳焉。

神龙初,武三思擅权,韦月将告三思将有逆谋,反为三思所构,中宗令斩之。

珦奏非时不可行刑,由是忤三思旨,转为右御史大夫。寻出为岐州刺史,复为右台大夫。会节愍太子败,诏珦穷其党与。时睿宗在藩,为得罪者所引,珦因辩析事状,密奏以保持之。中宗意解,因是多所原免,擢珦为户部尚书,赐爵河内郡公。寻授太子宾客、检校詹事,以年老致仕。开元三年卒,年八十一,赠兖州都督,谥曰文。子晋,亦知名。

晋,数岁能属文,作《八卦论》,吏部侍郎房颖叙、秘书少监王绍宗见而赏叹曰:“此后来王粲也。”弱冠举进士,又应大礼举,皆居上第。先天中,累迁中书舍人,兼崇文馆学士。玄宗监国,每有制命,皆令晋及贾曾为之。晋亦数进谠言,深见嘉纳。俄出为泗州刺史,以父老乞辞职归侍,许之。父卒后,历户部侍郎,袭爵河内郡公。开元十四年,迁吏部侍郎。时开府宋璟兼尚书事,晋及齐澣递于京都知选事,既糊名考判,晋独多赏拔,甚得当时之誉。俄而侍中裴光庭知尚书事,每遇官应批退者,但对众披簿,以朱笔点头而已。晋遂榜选院云:

“门下点头者,更引注拟。”光庭以为侮己,甚不悦,遂出为汝州刺史。三迁魏州刺史,加银青光禄大夫,入为太子左庶子。二十二年卒,年五十九。

初,晋与洛阳人张循之、仲之兄弟友善,循之等并以学业著名。循之,则天时上书忤旨被诛。仲之,神龙中谋杀武三思,为友人宋之愻所发,下狱死。晋厚抚仲之子渐,有如己子,教之书记,为营婚宦。及晋卒,渐制犹子之服,时人甚以此称之。

郑惟忠,宋州宋城人也。仪凤中,进士举,授井陉尉,转汤阴尉。天授中,应举召见,则天临轩问诸举人:“何者为忠?”诸人对不称旨。惟忠对曰:“臣闻忠者,外扬君之美,内匡君之恶。”则天曰:“善。”授左司御率府胄曹参军,累迁水部员外郎。则天幸长安,惟忠待制引见,则天谓曰:“朕识卿,前于东都言‘忠臣外扬君之美,内匡君之恶’,至今不忘。”寻加朝散大夫,再迁凤阁舍人。

中宗即位,甚敬重之,擢拜黄门侍郎。时议请禁岭南首领家畜兵器,惟忠曰:

“夫为政不可革以习俗,且《吴都赋》云:‘家有鹤膝,户有犀渠。’如或禁之,岂无惊扰耶?”遂寝。无何,守大理卿。节愍太子与将军李多祚等举兵诛武三思,事变伏诛。其诖误守门者并配流,将行,有韦氏党与密奏请尽诛之。中宗令推断,惟忠奏曰:“今大狱始决,人心未宁,若更改推,必递相惊恐,则反侧之子,无由自安。”敕令百司议,遂依旧断,所全者甚多。俄拜御史大夫,持节赈给河北道,仍黜陟牧宰。还,敷奏称旨,加银青光禄大夫,封荥阳县男。开元初,为礼部尚书,转太子宾客。十年卒,赠太子少保。

王志愔,博州聊城人也。少以进士擢第。神龙年,累除左台御史,加朝散大夫。执法刚正,百僚畏惮,时人呼为“皂雕”,言其顾瞻人吏,如雕鹗之视燕雀也。寻迁大理正,尝奏言:“法令者,人之堤防,堤防不立,则人无所禁。窃见大理官僚,多不奉法,以纵罪为宽恕,以守文为苛刻。臣滥执刑典,实恐为众所谤。”遂表上所著《应正论》以见志,其词曰:

尝读《易》至“萃,利见大人,亨,聚以正也。六二,引吉无咎。”注曰:

“居萃之时,体柔当位。处《坤》之中,己独处正。异操而聚,独正者危,未能变体,以远于害。故必见引,然后乃吉而无咎。”王肃曰:“六二与九五相应,俱履贞正。引由迎也,为吉所迎,何咎之有?”未尝不辍书而叹曰:“居中履正,事之常体,见引无咎,道亦宜然。

有客闻而惑之,因谓仆曰:今主上文明,域中理定,君累司典宪,不务和同。

处正之志虽存,见引之吉谁应?行之不已,余窃惧焉。

仆敛襟降阶揖而谢曰:补遗阙于衮职,用忠谠为己任,以蒙养正,见引获吉,应此道也,仁何远哉!昔咎繇谟虞,登朝作士,设教理物,开训成务。是以五流有宅,五宅三居,怙终贼刑,刑故无小。于是舜美其事曰:“汝明于五刑,以弼五教,期于予理,刑期于无刑,人协于中,时乃功,懋哉!”故孔子叹其政曰:

“舜举咎繇,不仁者远。”此非明辟执法,大人见引之应乎?季孙行父之事君也,举窃宝之愆,黜授邑之赏,明善恶而纠慝,议僣赏以塞违。在虞舜之功,居二十之一,主司得行其道,时君不以为嫌,此非己独处正,应正而无咎。观鱼于棠,臧伯正色;赂鼎在庙,哀伯抗词。言者得尽其忠,闻之不加其罪。故《春秋》称臧氏之正,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此非异操而聚,引吉之所致乎?魏绛理直,晋侯乃复其位;邾人辞顺,赵盾不伐其国。此非正体未变,为吉所迎者乎?

夫在上垂拱,臣下守制,若正应乎上,乃引吉于下。而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交战于谲正之门,怀疑乎语默之境,惧独正之莫引,忘此正之必亨。吁嗟乎!行己立身,居正践义,其动也直,其正也方。维正直而是与,何往而非攸利。何以明之?《坤》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文言》曰:“直其正也,方其义也,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义立而德不孤,直方大则不疑其所行也。”

嵇康撰《释私论》,曹羲著《至公篇》,皆以崇公激俗,抑私事主,一言可以蔽之,归于体正而已矣。《礼记》曰:“刑者侀也,侀者成也,一成而不可变,故君子尽心焉。”若以喜怒制刑,轻重设比,是则桥前惊马,用希旨论人,苑中猎兔,以从欲废法。理有违而合道,物贵和而不同,不同之和,正在其中矣。

昔任延为武威太守,汉帝诫之曰:“善事上官,无失名誉。”延对曰:“臣闻忠臣不私,私臣不忠,上下雷同,非国家之福。善事上官,臣不敢奉诏。”任延雅奏,汉主是其言。此则归正不回,乖旨顺义,不以忤怀见忌,斯亦违而合道。

《晏子春秋》:景公见梁丘据曰:“据与我和。”晏子曰:“此同也。和者,君甘则臣酸,君淡则臣咸。今据也,君甘亦甘,所谓同也,安得为和?”是以济盐梅以调羹,乃适平心之味;献可否而论道,方恢政体之节。俟引正而遵度,故曰物贵和而不同。刘曼山辩和同之义,有旨哉!若以不同见讥,未敢闻诲。

客曰:和同乖训,则已闻之。援法成而不变者,岂恤狱之宽宪耶?《书》曰:

“御众以宽。”《传》曰:“宽则得众。”若以严统物,异乎宽政矣。

对曰:刑赏二柄,唯人主操之,崇厚任宽,是谓帝王之德。慎子曰:“以力役法者,百姓也;以死守法者,有司也;以道变法者,君上也。”然则匪人臣所操。后魏游肇之为廷尉也,魏帝尝私敕肇有所降恕,肇执而不从曰:“陛下自能恕之,岂足令臣曲笔也?”是知宽恕是君道,曲从非臣节。人或未达斯旨,不料其务,以平刑为峻,将曲法为宽,谨守宪章,号为深密。《内律》:“释种亏戒,一诛五百人,如来不救其罪。”岂谓佛法为残刻耶?老子《道德经》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岂谓道教为凝峻耶?《家语》曰:“王者之诛有五,而寝盗不预焉。”即心辩言伪之流。《礼记》亦陈四杀,破律乱名之谓。岂是儒家执禁,孔子之深文哉?此三教之用法者,所以明真谛,重玄猷,存天纲,立人极也。

然则乾象震曜,天道明威。齐众惟刑,百王所以垂范;析人以法,三后于是成功。所务掌宪决平,斯廷尉之职耳。《易》曰:“家人嗃嗃,无咎;妇子嘻嘻,终吝。”严于其家,可移于国。昔崔实达于理而作《政论》,仲长统曰:

“凡为人主,宜写《政论》一通,置诸坐侧。”其大抵云为国者以严致平,非以宽致平者也。然则称严者不必逾条越制,凝网重罚,在于施隐括以矫枉,用平典以禁非。刑故有常,罚轻无舍,人不易犯,防之难越故也。但人慢吏浊,伪积赃深,而曰以宽理之,可以无过。何异乎命王良御駻,舍衔策于奔踶;请俞跗攻疾,停药石于肤腠!适见秋驾转逸,膏肓更深,医人仆夫,何功之有?

又谓仆曰:成法而变,唯帝王之命欤?对曰:何为其然也?昔汉武帝甥昭平君杀人,以公主子,廷尉上请论。左右为言,武帝垂涕叹曰:“法令者,先帝之所造也,用亲故诬先帝子法,吾何面目入高庙乎?又下负万人!”乃可其奏。近代隋文帝子秦王俊为并州总管,以奢纵免官。仆射杨素奏言:“王,陛下爱子,请舍其过。”文帝曰:“法不可违。若如公意,我是五儿之父,非兆人之父,何不别制天子儿律乎?我安能亏法!”卒不许。此是帝王操法,协于礼经不变之义。

况于秋官典职,司寇肃事,而可变动者乎!我皇睿哲登图,高视岩廊之上;宰衡明允就列,辑穆庙堂之下。乾坤交泰,日月光华,庶绩其凝,众工咸理。聚以正也,仆幸利见大人;引其吉焉,期养正于下位。中正是托,予何惧乎?

夫君子百行之基,出处二途而已。出则策名委质,行直道以事人,进善纳忠,仰太阶而缉政。谔谔其节,思为社稷之臣;謇謇匪躬,愿参柱石之任。处则高谢公卿,孝友扬名,是亦为政。烟霞尚志,其用永贞,行藏事业,心迹斯在。至如水中泛泛,天下悠悠,执驭为荣,扫门自媚,拜尘邀势,括囊守禄,从来长息,以为深耻。客乃逡巡不对,遂无以间仆也。

中宗览而嘉之。稍迁驾部郎中。

景云元年,累转左御史中丞,寻迁大理少卿。二年,制依汉置刺史监郡,于天下冲要大州置都督二十人,妙选有威重者为之,遂拜志愔齐州都督,事竟不行。

又授齐州刺史,充河南道按察使。未几,迁汴州刺史,仍旧充河南道按察使。太极元年,又令以本官兼御史中丞、内供奉,特赐实封一百户。寻加银青光禄大夫,拜户部侍郎。出为魏州刺史,转扬州大都督府长史,俱充本道按察使。所在令行禁止,奸猾屏迹,境内肃然。久之,召拜刑部尚书。

开元九年,上幸东都,令充京师留守。十年,有京兆人权梁山伪称襄王男,自号光帝,与其党及左右屯营押官谋反。夜半时拥左屯营兵百余人自景风、长乐等门斩关入宫城,将杀志愔,志愔逾墙避贼。俄而屯营兵溃散,翻杀梁山等五人,传首东都,志愔遂以骇卒。

卢从愿,相州临漳人,后魏度支尚书昶六代孙也。自范阳徙家焉,世为山东著姓。冠明经举,授绛州夏县尉,又应制举,拜右拾遗。俄迁右肃政监察御史,充山南道黜陟巡抚使,奉使称旨,拜殿中侍御史。累迁中书舍人。

睿宗践祚,拜吏部侍郎。中宗之后,选司颇失纲纪,从愿精心条理,大称平允。其有冒名伪选及虚增功状之类,皆能擿发其事。典选六年,前后无及之者。

上嘉之,特与一子太子通事舍人。从愿上疏乞回恩赠父,乃赠其父吉阳丞敬一为郑州长史。初,高宗时裴行俭、马载为吏部,最为称职。及是,从愿与李朝隐同时典选,亦有美誉。时人称曰:吏部前有马、裴,后有卢、李。

开元四年,上尽召新授县令,一时于殿庭策试,考入下第者,一切放归学问。

从愿以注拟非才,左迁豫州刺史。为政严简,按察使奏课为天下第一等,玺书劳问,赐绢百匹。无几,入为工部侍郎,转尚书左丞。又与杨滔及吏部侍郎裴漼、礼部侍郎王丘、中书舍人刘令植删定《开元后格》,迁中书侍郎。十一年,拜工部尚书,加银青光禄大夫,仍令东都留守。十三年,从升泰山,又加金紫光禄大夫,代韦抗为刑部尚书。频年充校京外官考使,前后咸称允当。

御史中丞宇文融承恩用事,以括获田户之功,本司校考为上下,从愿抑不与之。融颇以为恨,密奏从愿广占良田,至有百余顷。其后,上尝择堪为宰相者,或荐从愿,上曰:“从愿广占田园,是不廉也。”遂止不用。从愿又因早朝,途中为人所射,中其从者,捕贼竟不获。时议从愿久在选司,为被抑者所雠。

十六年,东都留守。时坐子起居郎论粜米入官有剩利,为宪司所纠,出为绛州刺史,再迁太子宾客。二十年,河北谷贵,敕从愿为宣抚处置使,开仓以救饥馁。使回,以年老抗表乞骸骨,乃拜吏部尚书,听致仕,给全禄。二十五年卒,年七十余,赠益州大都督,谥曰文。

李朝隐,京兆三原人也。少以明法举,拜临汾尉,累授大理丞。神龙年,功臣敬晖、桓彦范为武三思所构,讽侍御史郑愔奏请诛之,敕大理结其罪。朝隐以晖等所犯,不经推穷,未可即正刑名。时裴谈为大理卿,异笔断斩,仍籍没其家,朝隐由是忤旨。中宗令贬岭南恶处,侍中韦巨源、中书令李峤奏曰:“朝隐素称清正,断狱亦甚当事,一朝远徙岭表,恐天下疑其罪。”中宗意解,出为闻喜令。

寻迁侍御史,三迁长安令,有宦官闾兴贵诣县请托,朝隐命拽出之。睿宗闻而嘉叹,廷召朝隐,劳曰:“卿为京县令能如此,朕复何忧。”乃下制曰:“夫不吐刚而诌上、不茹柔而黩下者,君子之事也。践霤必绳、登车无屈者,正人之务也。长安县令李朝隐,德义不回,清强自遂,亟闻嘉政,累著能名。近者品官入县,有乖仪式,遂能责之以礼,绳之以愆。但阉竖之流,多有凭恃,柔宽之代,必弄威权。历观载籍,常所叹息。朕规诫前古,勤求典宪,能副朕意,实赖斯人。

昔虞延持皇后之客,梅陶鞭太子之傅,古称遗直,复见于今。思欲旌其美行,迁以重职,为时属阅户,政在养人,宜加一阶,用表刚烈。可太中大夫。特赐中上考,兼绢百匹。”七迁绛州刺史,兼知吏部选事。

开元二年,迁吏部侍郎,铨叙平允,甚为当时所称,降玺书褒美,授一子太子通事舍人。四年春,以授县令非其人,出为滑州刺史,转同州刺史。驾幸东都,路由同州,朝隐蒙旨召见赏慰,赐衣一副、绢百匹。寻迁河南尹,政甚清严,豪右屏迹。时太子舅赵常奴恃势侵害平人,朝隐曰:“此而不绳,何以为政?”执而杖之。上闻,又降敕书慰勉之。

十年,迁大理卿。时武强令裴景仙犯乞取赃积五千匹,事发逃走。上大怒,令集众杀之。朝隐执奏曰:“裴景仙缘是乞赃,犯不至死。又景仙曾祖故司空寂,往属缔构,首预元勋。载初年中,家陷非罪,凡有兄弟皆被诛夷,唯景仙独存,今见承嫡。据赃未当死坐,准犯犹入请条。十代宥贤,功实宜录;一门绝祀,情或可哀。愿宽暴市之刑,俾就投荒之役,则旧勋斯允。”手诏不许。朝隐又奏曰:

有断自天,处之极法。生杀之柄,人主合专;轻生有条,臣下当守。枉法者,枉理而取,十五匹便抵死刑;乞取者,因乞为赃,数千匹止当流坐。今若乞取得罪,便处斩刑,后有枉法当科,欲加何辟?所以为国惜法,期守律文,非敢以法随人,曲矜仙命。射兔魏苑,惊马汉桥,初震皇赫,竟从廷议,岂威不能制,而法贵有常。又景仙曾祖寂,草昧忠节,定为元勋,位至台司,恩倍常数。载初之际,被枉破家,诸子各犯非辜,唯仙今见承嫡。若寂勋都弃,仙罪特加,则叔向之贤何足称者,若敖之鬼不其餧而?舍罪念功,乞垂天听。应敕决杖及有犯配流,近发德音,普标殊泽,杖者既听减数,流者仍许给程。天下颙颙,孰不幸甚!

瞻彼四海,已被深恩,岂于一人,独峻常典?伏乞采臣之议,致仙于法。

乃下制曰:“罪不在大,本乎情;罚在必行,不在重。朕垂范作训,庶动植咸若,岂严刑逞戮,使手足无措者哉?裴景仙幸藉绪余,超升令宰,轻我宪法,蠹我风猷,不慎畏知之金,讵识无贪之宝,家盈黩货,身乃逃亡。殊不知天孽可违,自愆难逭,所以不从本法,加以殊刑,冀惩贪暴之流,以塞侵渔之路。然以其祖父昔预经纶,佐命有功,缔构斯重,缅怀赏延之义,俾协政宽之典,宜舍其极法,以窜遐荒。仍决杖一百,流岭南恶处。”

朝隐俄转岐州刺史,母忧去官。起为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抗疏固辞,制许之。

朝隐性孝友,时年已衰暮,在丧尤加毁瘠。明年,制又起为扬州长史,不获已而就职,复入为大理卿,累封金城伯,代崔隐甫为御史大夫。朝隐素有公直之誉,每御史大夫缺,时议咸许之。及居其职,竟无所纠劾,唯烦于细务,时望由是稍减。俄转太常卿。二十一年,兼判广州事,仍摄御史大夫,充岭南采访处置使。

明年,卒于岭外,年七十,赠吏部尚书,官给灵舆,兼家口给递还乡,谥曰贞。

裴漼,绛州闻喜人也。世为著姓。父琰之,永徽中,为同州司户参军,时年少,美容仪,刺史李崇义初甚轻之。先是,州中有积年旧案数百道,崇义促琰之使断之,琰之命书吏数人,连纸进笔,斯须剖断并毕,文翰俱美,且尽与夺之理。

崇义大惊,谢曰:“公何忍藏锋以成鄙夫之过!”由是大知名,号为“霹雳手”。

后为永年令,有惠政,人吏刊石颂之。历任仓部郎中,以老疾废于家。

漼色养劬劳,十数年不求仕进。父卒后,应大礼举,拜陈留主簿,累迁监察御史。时吏部侍郎崔湜、郑愔坐赃为御史李尚隐所劾,漼同鞫其狱。安乐公主及上官昭容阿党湜等,漼竟执正奏其罪,甚为当时所称。三迁中书舍人。

太极元年,睿宗为金仙、玉真公主造观及寺等,时属春旱,兴役不止。漼上疏谏曰:

臣谨案《礼记》春、秋令曰:无聚大众,无起大役,不可兴土功,恐妨农事。

若号令乖度,役使不时,则加疾疫之危,国有水旱之灾,此五行之必应也。今自春至夏,时雨愆期,下人忧心,莫知所出。陛下虽降哀矜之旨,两都仍有寺观之作,时旱之应,实此之由。且春令告期,东作方始,正是丁壮就功之日,而土木方兴,臣恐所妨尤多,所益尤少,耕夫蚕妾,饥寒之源。故《春秋》“庄公三十一年冬,不雨”,《五行传》以为“岁三筑台”;“僖公二十一年夏,大旱”,《五行传》以“时作南门,劳人兴役”。陛下每以万方为念,睿旨殷勤,安国济人,防微虑远。伏愿下明制,发德音,顺天时,副人望,两京公私营造及诸和市木石等并请且停,则苍生幸甚。农桑失时,户口流散,纵寺观营构,岂救黎元饥寒之弊哉!

疏奏不报。寻转兵部侍郎,以铨叙平允,持授一子为太子通事舍人。

开元五年,迁吏部侍郎,典选数年,多所持拔。再转黄门侍郎,代韦抗为御史大夫。漼早与张说特相友善,时说在相位,数称荐之。漼又善于敷奏,上亦嘉重焉。由是擢拜吏部尚书,寻转太子宾客。漼家世俭约,既久居清要,颇饰妓妾,后庭有绮罗之赏,由是为时论所讥。二十四年卒,年七十余,赠礼部尚书,谥曰懿。

漼从祖弟宽。宽父无晦,袁州刺史。宽通略,以文词进,骑射、弹棋、投壶特妙。景云中,为润州参军,刺史韦铣为按察使,引为判官,清干善于剖断,铣重其才,以女妻之。后应拔萃,举河南丞。再转为长安尉。时宇文融为侍御史,括天下田户,使奏差为江南东道勾当租庸地税兼覆田判官。转太常博士。礼部拟国忌之辰享庙用乐,下太常,宽深达礼节,特建新意,以为庙尊忌卑则登歌,庙卑忌尊则去龠。中书令张说谓宽明识,举而行之。再迁为刑部员外郎。有万骑将军马崇正昼杀人,时开府、霍国公王毛仲恩幸用事,将鬻其狱,宽执之不回。兵部尚书萧嵩为河西节度使,奏宽及郭虚己为判官,累年专见委任,嵩加中书令,宽历中书舍人、御史中丞、兵部侍郎。开元二十一年冬,裴耀卿以黄门侍郎知政事,扈从出关,知江、淮转运,于河阴置仓,奏宽为户部侍郎,为其副。

宽性友爱,弟兄多宦达,子侄亦有名称,于东京立第同居,八院相对,甥侄皆有休憩所,击鼓而食,当世荣之。选吏部侍郎,及玄宗还京,又改蒲州刺史。

州境久旱,入境,雨乃大浃。迁河南尹,不附权贵,务于恤隐,政乃大理。改左金吾卫大将军,一年,除太原尹,赐紫金鱼袋。玄宗赋诗而饯之,曰:“德比岱云布,心如晋水清。”

天宝初,除陈留太守,兼采访使。寻而范阳节度李适之入为御史大夫,除宽范阳节度兼采访使河北替之。其年,又加御史大夫,时北平军使乌承恩恃以蕃酋与中贵通,恣求货贿,宽以法按之。檀州刺史何僧献生口数十人,宽悉命归之,故夷夏感悦。

三载,以安禄山为范阳节度,宽为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玄宗素重宽,日加恩顾。刑部尚书裴敦复讨海贼回,颇张贼势,又广叙功以开请托之路,宽尝几微奏之。居数日,有河北将士入奏,盛言宽在范阳能政,塞上思之,玄宗嗟赏久之。李林甫惧其入相,又恶宽与李适之善,乃呼裴敦复,且以宽之语告之。敦复使气性疏,与宽素不相下,以为林甫推诚于己,因愿结之,且诉其冤。先是,宽以亲故名嘱敦复,求请军功。至是敦复气愤发其事,林甫曰:“公宜速奏,无后于人。”寻而敦复扈从幸温泉宫,宽在京城未发。遇有敦复下军将程藏曜、郎将曹鉴。鉴,郴州富人;藏曜,岭南首领之子。皆有他事,与人诣台告诉,宽受其状,捕鉴等鞫之。敦复判官太常博士王悦闻之,谓宽求其过,连夜诣汤所以告。

敦复大惧,促装待罪,因令子婿以五百金赂于贵妃姊杨三娘。杨氏遽为言之,明日贬宽为睢阳太守。

宽以清简为政,故所莅人皆爱之。当时望为宰辅。及韦坚构祸,宽又以亲累贬为安陆别驾员外置。林甫使罗希奭南杀李适之,纡路至安陆过,拟怖死之。宽叩头祈请,希奭不宿而过。宽又惧死,上表请为僧,诏不许。然崇信释典,常与僧徒往来,焚香礼忏,老而弥笃。累迁东海太守、襄州采访使、银青光禄大夫,转冯翊太守,入拜礼部尚书。十四载卒,年七十五。诏赠太子少傅,赙帛一百五十段、粟一百五十石。兄弟八人,皆明经及第,入台省、典郡者五人。

宽殁之后,弟珣为河内郡太守。安禄山反,以执父丧,将投阙庭,恐累其母,乃诣河东节度诉诚而退。后在母忧,又陷史思明,授其伪官委任,使弟朗密奉表疏至上京。代宗时,为左司郎中、兼侍御史、河东道租庸判官。

王丘,光禄卿同皎从兄子也。父同晊,左庶子。丘年十一,童子举擢第,时类皆以诵经为课,丘独以属文见擢,由是知名。弱冠,又应制举,拜奉礼郎。丘神气清古,而志行修洁,尤善词赋,族人左庶子方庆及御史大夫魏元忠皆称荐之。长安中,自偃师主簿擢第,拜监察御史。

开元初,累迁考功员外郎。先是,考功举人,请托大行,取士颇滥,每年至数百人,丘一切核其实材,登科者仅满百人。议者以为自则天已后凡数十年,无如丘者,其后席豫、严挺之为其次焉。三迁紫微舍人,以知制诰之勤,加朝散大夫,再转吏部侍郎。典选累年,甚称平允。擢用山阴尉孙逖、桃林尉张镜微、湖城尉张晋明、进士王泠然,皆称一时之秀。俄换尚书左丞。

十一年,拜黄门侍郎。其年,山东旱俭,朝议选朝臣为刺史以抚贫民,制曰:

“昔咎繇与禹言曰:‘在知人,在安人。’此皆念存邦本,光于帝载,乾乾夕惕,无忘一日。而长吏或不称,苍生或未宁,深思循良,以矫过弊,仍重诸侯之选,故自朝廷始之。”于是以丘为怀州刺史,又以中书侍郎崔沔等数人皆为山东诸州刺史。至任,皆无可称,唯丘在职清严,人吏甚畏慕之。俄又分知吏部选事,入为尚书左丞,丁父忧去职,服阕,拜右散骑常侍,仍知制诰。

二十一年,侍中裴光庭病卒,中书令萧嵩与丘有旧,将荐丘知政事,丘知而固辞,且盛推尚书右丞韩休,嵩因而奏之。及休作相,遂荐丘代崔琳为御史大夫。

丘既讷于言词,敷奏多不称旨。俄转太子宾客,袭父爵宿预男,寻以疾拜礼部尚书,仍听致仕。

丘虽历要职,固守清俭,未尝受人馈遗,第宅舆马,称为敝陋。致仕之后,药饵殆将不给。上闻而嘉叹,下制曰:“王丘夙负良材,累升茂秩,比缘疾疹,假以优闲。闻其家道屡空,医药靡给,久此从宦,遂无余资。持操若斯,古人何远!且优贤之义,方册所先,周急之宜,沮劝攸在。其俸禄一事已上,并宜全给,式表殊常之泽,用旌贞白之吏。”天宝二年卒,赠荆州大都督。

史臣曰:有唐之兴,绵历年所,骨鲠清廉之士,怀忠抱义之臣,台省之间,驾肩接武。但时有夷险,道有污隆,用与不用而已。睿、玄之世,若李杰、毕构、苏珦、郑惟忠、王志愔、卢从愿、裴漼、王丘并位历亚台,名德兼著。如尹思贞、李朝隐折李承嘉、窦怀贞,辱闾兴贵、赵常奴,诗人所谓不畏强御者也。解琬总兵朔野,料敌如神,功遂身退,深知止足,兹亦有足多也。

赞曰:尚书亚台,京尹方伯。我朝重官,云谁称职?杰、构、珦、忠,能竭其力。愔、愿、漼、丘,聿修厥德。贞蔑大僚,隐绳贵戚。琬驰令名,燕、蜀之北。

旧唐书

○李乂 薛登 韦凑(从子虚心虚舟) 韩思复(曾孙佽) 张廷珪 王求礼 辛替否

李乂,本名尚真,赵州房子人也。少与兄尚一、尚贞俱以文章见称,举进士。

景龙中,累迁中书舍人。时中宗遣使江南分道赎生,以所在官物充直。乂上疏曰:

“江南水乡,采捕为业,鱼鳖之利,黎元所资,土地使然,有自来矣。伏以圣慈含育,恩周动植,布天下之大德,及鳞介之微品。虽云雨之私,有霑于末类;而生成之惠,未洽于平人。何则?江湖之饶,生育无限;府库之用,支供易殚。费之若少,则所济何成;用之倘多,则常支有阙。在于拯物,岂若忧人。且鬻生之徒,唯利斯视,钱刀日至,网罟年滋,施之一朝,营之百倍,未若回救赎之钱物,减困贫之徭赋,活国爱人,其福胜彼。”

乂知制诰凡数载。景云元年,迁吏部侍郎,与宋璟、卢从愿同时典选,铨叙平允,甚为当时所称。寻转黄门侍郎。时睿宗令造金仙、玉真二观,乂频上疏谏,帝每优容之。开元初,特令乂与中书侍郎苏颋纂集起居注,录其嘉谟昌言可体国经远者,别编奏之。乂在门下,多所驳正。开元初,姚崇为紫微令,荐乂为紫微侍郎,外托荐贤,其实引在己下,去其纠驳之权也。俄拜刑部尚书。乂方雅有学识,朝廷称其有宰相之望,会病卒。兄尚一,清源尉,早卒;尚贞,官至博州刺史。兄弟同为一集,号曰《李氏花萼集》,总二十卷。

薛登,本名谦光,常州义兴人也。父士通,大业中为鹰扬郎将。江都之乱,士通与乡人闻人嗣安等同据本郡,以御寇贼。武德二年,遣使归国,高祖嘉之,降玺书劳勉,拜东武州刺史。俄而辅公祏于江都构逆,遣其将西门君仪等寇常州,士通率兵拒战,大破之,君仪等仅以身免。及公祏平,累功封临汾侯。贞观初,历迁泉州刺史,卒。

谦光博涉文史,每与人谈论前代故事,必广引证验,有如目击。少与徐坚、刘子玄齐名友善。文明中,解褐阆中主簿。天授中,为左补阙,时选举颇滥,谦光上疏曰:

臣闻国以得贤为宝,臣以举士为忠。是以子皮之让国侨,鲍叔之推管仲,燕昭委兵于乐毅,苻坚托政于王猛。子产受国人之谤,夷吾贪共贾之财,昭王锡辂马以止谗,永固戮樊世以除谮。处猜嫌而益信,行间毁而无疑,此由默而识之,委而察之深也。至若宰我见愚于宣尼,逢萌被知于文叔,韩信无闻于项氏,毛遂不齿于平原,此失士之故也。是以人主受不肖之士则政乖,得贤良之佐则时泰,故尧资八元而庶绩其理,周任十乱而天下和平。由是言之,则士不可不察,而官不可妄授也。何者?比来举荐,多不以才,假誉驰声,互相推奖,希润身之小计,忘臣子之大猷,非所以报国求贤,副陛下翘翘之望者也。

臣窃窥古之取士,实异于今。先观名行之源,考其乡邑之誉,崇礼让以励己,明节义以标信,以敦朴为先最,以雕虫为后科。故人崇劝让之风,士去轻浮之行。

希仕者必修贞确不拔之操,行难进易退之规。众议以定其高下,郡将难诬于曲直。

故计贡之贤愚,即州将之荣辱;秽行之彰露,亦乡人之厚颜。是以李陵降而陇西惭,干木隐而西河美。故名胜于利,则小人之道消;利胜于名,则贪暴之风扇。

是以化俗之本,须摈轻浮。昔冀缺以礼让升朝,则晋人知礼;文翁以儒林奖俗,则蜀士多儒。燕昭好马,则骏马来庭;叶公好龙,则真龙入室。由是言之,未有

上之所好而下不从其化者也。自七国之季,虽杂纵横,而汉代求才,犹征百行。

是以礼节之士,敏德自修,闾里推高,然后为府寺所辟。魏氏取人,尤爱放达;晋、宋之后,祗重门资。奖为人求官之风,乖授职惟贤之义。有梁荐士,雅爱属词;陈氏简贤,特珍赋咏。故其俗以诗酒为重,不以修身为务。逮至隋室,馀风尚在,开皇中李谔论之于文帝曰:“魏之三祖,更好文词,忽君人之大道,好雕虫之小艺。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代俗以此相高,朝廷以兹擢士,故文笔日烦,其政日乱”。帝纳李谔之策,由是下制禁断文笔浮词。其年,泗洲刺史司马幼之以表不典实得罪。于是风俗改励,政化大行。炀帝嗣兴,又变前法,置进士等科。于是后生之徒,复相放效,因陋就寡,赴速邀时,缉缀小文,名之策学,不以指实为本,而以浮虚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