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油拌面◎

殷长衍在环线道待了一会儿, 转身离开。

王唯一立在一堆坟头中拔草拔的正起劲儿,注意到时,他已经走出好远。

直起腰, 边追上去边朝他背影喊,“你要走?去哪儿?”

“回家。”

“临江边屋子早已被毁,破败不堪,你哪里还回得去。”

“无量涧。”殷长衍淡淡道, “我家在无量涧。”

王唯一愣怔一瞬。这十八年来他有了另一个家, 而那个家在哪里、长什么模样、里面住了几口人......她无从知晓。

腿脚突然就有些重, 不怎么能挪得动。

“......慢点儿, 等一等我。”

殷长衍走在前面,头也不回。

路好长。

还不怎么好走。

过集市时不能御剑, 太扎眼了。

王唯一跳下剑跟在殷长衍身后,两人之间隔着十步距离。

过了一段时间。

抬头看天色, 走了有大半天, 还没到无量涧么。

脚掌有点儿疼。这个感觉, 怕不是磨出水泡了吧。

王唯一是李卿之最小的弟子, 李卿之很疼爱她, 说一句‘含在嘴里怕化了’都不为过。哪里受过走路的苦。

嘶,疼死了。不处理不行啊。

前面的巷子看起来人很少。

“殷长衍,先停一下。我脚好像磨了水泡, 前脚掌一着地就疼。”王唯一进了巷子, 身子歪靠在一旁的柳树上, 褪下鞋袜, 脚掌边缘三个绿豆大小的水泡。

先给鞋子里垫一层软布, 不那么硌。等会儿到了集市, 找个医馆再拿针挑破, 清洗、上药。

王唯一拿剑快速割下一块衣摆,铺进鞋子里,匆忙穿上。

虽然她叫殷长衍等,但他会等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抬头,撞进殷长衍视线里。

两个人相隔十步距离,她腰躬得很低、有点儿狼狈,他则立在不远处,眉淡眸散,长身玉立,天人之姿。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停了下来,转过身看她。

王唯一大大方方给他看,“女人的脚只给丈夫看。你直勾勾地瞧,是要娶我吗?”

不,不是。

他看的是她的鞋。

王唯一肚子八个月的时候,身子水肿越发厉害。平常的鞋子已经不能穿了,一踩上去就硌脚。殷长衍熬夜给她纳更软的鞋底,还问了周围上年纪的人,买了轻薄的细棉花垫在里面。

王唯一挺着肚子走过来,“噗”的一声吹灭油灯,拉起殷长衍推他上床休息,‘别缝了,你的眼睛还要不要了。’

‘细棉花?刚铺上去确实很软,但穿两次就被踩实了。不如剪一截衣料布头垫进去,能时时保持柔软。’

‘明天再剪吧,走,睡觉。’

殷长衍不错眼地盯着鞋子。这是唯一的习惯,只有他知道。有这个可能吗?她真的是唯一?

王唯一狐疑地瞅着鞋子,这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啊,他又走了。

快跟上去。

集市。

殷长衍七拐八拐进了一条巷子。

眼看着他要甩掉她,他停下来,在一间面瘫前坐下歇脚。

要了一碗阳春面,慢条斯理地吃着。

王唯一松了一口气。正好,趁他吃饭的空档,她处理一下脚。哪里有医馆?

天助我也,隔壁就是医馆。

“大夫,我要一根银针,再点一盏烛台。”

拿到银针,在火上细细地烤一遍。然后挑破水泡,挤出脓血,敷上一层药粉,用纱布包裹好。

王唯一打开荷包,“大夫,多少钱?”

十文钱应该够了。

“不要钱。”大夫正整理药材,闻言朝王唯一摆了摆手,笑道,“咱们家医馆位置偏僻,病人本来就少。这么点东西要什么钱。你尽管拿去用。”

王唯一愣了一下。这么偏僻的医馆,她一下子就找到了。

“大夫,钱你拿着。”王唯一放回十文钱,重新拿出一两银子搁在桌面上。

“姑娘,这太多了。”

“比起大夫的宅心仁厚,一点都不多。医馆偏僻,大夫所挣的钱难以维持正常开销,可大夫一直都开张。大夫仁慈心善令人敬佩,请让王唯一也出一份力。”

大夫身形一顿,从药材中抬起头来。面容老迈普通,一双眸子却极为清亮,“哦,那就谢谢王姑娘了。”

王唯一脚试着在地上踩了两下。没刚才那么疼,但是还有点儿难受。

起身离开。

殷长衍坐桌前,碗里的面条泡胀了,比起刚才只多不少。

他也不在意,一直看面摊老板。

面摊老板是个二十四、五的年轻男子,娘子端着托盘来来回回给客人送菜。有时候面条配菜花生米放的多了,娘子就斜老板一眼。老板憨憨一乐,嘴角朝耳根咧。

娘子心头的气像扎了针的皮球,一下子干瘪下来。罢了罢了,他这辈子是精明不起来了。而且,她嫁他就是看中他老实本分,没什么花花肠子。

女儿五、六岁,一双眸子又黑又亮,坐在小板凳上读书写字。大眼珠子提溜一转儿,盛一小蝶花生米推到客人面前,“客人,我家的花生米是特色,可香了,要不要来一盘?只要三文钱。”

大多数客人哈哈大笑,当场掏钱买。

女儿看殷长衍,“客人,你一直看我,是不是你也想要一盘。稍等,我这就给你盛。”

殷长衍不怎么吃花生。

但他点了点头,“嗯。”

若他女儿还活着,一定也会这么可爱。

女儿蹦蹦跳跳离开。

“殷长衍,你怎么还不吃,面坨了。”王唯一坐在身边凳子上,她也饿了,“老板,来一份面。能做葱油拌面吗?”

“能,葱油拌面是我家招牌。”老板手在围裙上搓了两把,小木盆里放了两种葱,“大葱和小野葱,姑娘要哪一种?”

“小野葱,切碎一点儿,用猪油炸。”

殷长衍吃面的动作一顿,侧头看王唯一。

面端上来,热气腾腾扑在王唯一脸上。

王唯一后知后觉。忘了他不吃猪油,她是不是招他烦了?要不给老板说改成菜油?

那不成,那就不是猪油拌面了。

王唯一勉为其难道,“猪油是葱油拌面的灵魂,不能去掉。行行行,我知道,我这就抱着我的灵魂换一个桌子,可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