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字了◎

王唯一手中的鸡腿不香了, 顿时失了胃口。

魏璋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鸡腿,看起来就油腻腻的玩意儿究竟有什么好吃的,“你在想什么?”

他好奇她知道这件事的反应。

为殷长衍惨痛的际遇一悲?为她依然被爱而欣喜?抑或是为两人之间方向未明的前路而惆怅?

王唯一很诚实, “你。”

“我?”

“感谢你呀。”王唯一继续嚼鸡腿,隔着紫藤花丛看着殷长衍沉寂的背影,“听了你这番话,我才知道殷长衍有心病, 病得很重。我想我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了。”

魏璋瞥了一眼王唯一, 她是他见过最通透的人。人面对问题时, 一定会下意识地将自己置身于问题带来的困境中。而王唯一不是, 她第一反应是解决问题。

“豁,你要治病?”

“殷长衍的病无药可医。”王唯一摇了摇头, “而且,有什么好治的, 人活在世上谁没点儿心病。我会陪着他身边, 一年, 十年, 一百年......一点点挤占心病的位置。”

嗯, 不止通透,而且洒脱。魏璋上下打量王唯一,眸中有一分赞赏, “明炎宗遍地淤泥, 没想到还能长出一朵干净的花。”

“我当你在夸我, 多谢啦。”王唯一瞧着魏璋盘子里的鸡腿, 酥脆咸香的口感别地儿吃不到, “你不吃的话, 能不能给我?放着多浪费。”

魏璋拍掉王唯一的手, 把盘子挪到自己身边,“给我了就是我的,谁说

我不吃。”

愣了一下。

明明刚才,自己还很排斥这油腻腻的玩意儿。

王唯一讪讪地收回手,“明明刚才,你还很排斥鸡腿,怎么突然就变了。”

过了一会儿,魏璋静静地说,“......改变我的人,是你。”

殷长衍喝完喜酒,就告辞离开。湘儿送他两食盒喜饼,给已故的剑堂弟子们分享喜悦。

湘儿当初开罪杨玄霜时,是剑堂一直保护她。这一份恩情她铭记于心。

他一走,王唯一也没了留下来的理由,尾随在他身后,跟着他走了两个时辰。

两人之间一直维持着七步的距离。

他后背宽阔了,挺拔了,人也更稳重一些。

食盒看起来有点儿笨重,右手一直提不会酸吗?他都不会想换个手哦。

呃,忘了他左手绵软、使不上劲儿。

走了这么久,他要去哪儿?

等等,这个方向是......环线道。他要去祭奠剑堂师兄弟们。

环线道。

风景秀丽的环线道上密密麻麻插满了墓碑,所有墓碑都是殷长衍亲手所立。

殷长衍放下食盒,站在原地半天没动作。

两食盒喜饼明显不够分,但又不能冷落任何一位师兄弟,愁人。

王唯一一看就知道殷长衍在烦恼什么。心中一喜,她和殷长衍的交集这不就来了么。

“殷长衍,要分喜饼是不是?我有一个法子可行。”

被跟了一路,殷长衍丝毫不在意,他更多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毕竟只是一个有几分像唯一的路人而已,与他无关。

听到这句话,他愿意分一丝注意力在她身上,“什么法子。”

他这模样多多少少刺痛了王唯一。

王唯一上前,打开两个食盒,摆出所有喜饼。二指并拢画了一个火阵烤喜饼。

没一会儿,喜饼的香味儿出来,飘向整个环线道。

“诸位师兄弟,湘儿今日成亲,请大家吃一口喜饼。喜饼得烤了才好吃。唯一烤好了,请诸位师兄弟品香尝味。”

这法子相当好。尝喜饼少不得要排队,但品香可没有先后。只要你喜欢,闻多久都可以。

殷长衍朝她颔首,行了一个礼,“多谢姑娘,姑娘帮了殷长衍大忙。”

姑娘。

叫得生疏又客气。

换成别人,她一句“小事儿,没关系”就过去了。但这可是殷长衍,想也知道她不会放过。

王唯一说:“我的名字是王唯一,叫我唯一。”

殷长衍神色不变,淡淡道,“王姑娘。”

唯一只有一个,姓王的姑娘遍地都是。

王唯一说:“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欠我一个人情。”

“那是自然。”殷长衍说,“王姑娘,可是有哪里需要殷长衍效劳?殷长衍一定照办。”

“有。”王唯一直视他,“叫我唯一。”

殷长衍愣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

有一道很轻的声音,“唯一。”

王唯一喜笑颜开,“我在我在,叫我干什么。”

殷长衍:“......”

环线道墓碑周围冒了一些杂草,有些都要比坟头高。

她来都来了,多少得除个草,尽一尽师妹的本分。

墓碑上的字歪歪扭扭,写得很差劲。老实说,她感觉眼睛被丑到了。

哦哦,后面墓碑上的姓名好多了。看来是写出经验了。即使这经验,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殷长衍,墓碑是你立的吗?”

“嗯。”

“字有点儿丑,好在字形都对。”

“我照着竹板路写的,不会出错。”

王唯一没听明白,什么照着竹板路写?“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有一段时间,我腿脚不好,师兄弟们曾为我在临江边铺了一条竹板路。当时他们起了玩心,比赛谁铺得多,于是在竹板侧面留了姓名用以区分。”

殷长衍为褚行收敛尸身的时候发现了竹板侧面的姓名。

殷长衍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诸位师兄弟铺竹板路的景象像一幅画清晰地刻在他脑子里。

他重新走了一遍竹板路,指腹轻抚姓名的时候,脑子就出现那位师兄铺竹板路的模样。

因此,即使他不识字,姓名和人脸也能一一对应起来。

然后,他回到环线道。

手攥着衣袖擦干净每一位师兄弟的脸,为他们收敛入棺,立碑造坟。每挖一个坟,每埋一个人,就说一遍听来的死祭词,为他们超度祈福。

一个月。

整整一个月。

殷长衍亲手埋了所有剑堂师兄弟的尸身,共计一千三百二十六人。

王唯一胸口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住,压得死死的,整个人闷得不行。

她说他怎么突然认字了,怎么突然变得出口成章。

认字的代价,如此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