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
“怎么这幅表情?”卫清宁目视前方, 眼中倒映着长空山色,“别担心,我一定会救你。”
怎么能不担心呢。若卫清宁能救, 严静儿就不会死。
卫清宁回头,“十五年了,就算是一根朽木,每天浇水施肥, 黑木耳也能长个几十轮。我怎么就不行了。”
讶, 被瞧出来了。
“行行行, 你最行。”王唯一附和道, 换话题,“我们去哪儿?回一枝春吗?”
“不然呢。”
还在闹别扭呀, “一枝春谁起的名字?品味有点儿差了。”
“李卿之品味确实不怎么好。”卫清宁说,“但一枝春, 不是挺好听的么。”
“哪里好听了, 每一个字都透着股贫穷的气息。”
“但它是春天。”卫清宁淡淡道, “我喜欢春天。”
自打王唯一认识卫清宁, 他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淡淡的。表情淡淡的, 话语淡淡的,就连说那段悲伤的过去,也平静地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儿。
可他说他喜欢春天。
王唯一突然想到严静儿。也许, 卫清宁一直在期待着那个永远不会到来的‘来年春天’。
两人回到一枝春, 王唯一捧着肚子, 在门口停下脚步。
卫清宁步伐一顿, “怎么不走了?”
“卫师兄, 我想殷长衍了。你能不能带我去找他?”
“可以。”
卫清宁二指并拢在空中施法, 一幅庞大的路观图展现在眼前。上面星罗棋布散着一些密密麻麻的小黑点, 小黑点还会动。
不,不是什么小黑点,是名字。医堂弟子的名字。
卫清宁打眼一扫就看到殷长衍。
挥袖收起路观图,“走。”
殷长衍长得俊,又不像别的医修那样爱训人(懒得开口说话),非常招小孩子喜欢。
“华铭,第三壶药煎好了,拿去给小伙伴们喝。”殷长衍身边有一个及腰高的小少年,粉雕玉琢,脑袋顶上冒出一两片绿油油的叶子。
华铭长了一双极为平静的眸子,“第二壶不行吗?都是同样的药材,而且第二壶火候更好。”
火候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若是真能看见,那他绝非常人。
殷长衍说:“第三壶添了山楂和蜜糖,小孩子比较容易咽下去。”
“哦哦。”
华铭抱着药壶离开,殷长衍坐在台阶上休息。
他双腿支开,袖子挽到肘部,双肘靠在膝盖上,肩头像放了什么重物、疲惫地垮下来。
听到动静,抬头。
单掌撑着膝盖起身,“唯一,你怎么来了。”
有些不满地看着卫清宁。四周都是皮肉树感染者,贸然带她来,万一出了什么闪失,可如何是好。
“不好留她一个人在一枝春。我出门办点儿事,就把她带在身边。”卫清宁说,“你那是什么表情,是她自己要来的。”
“殷长衍,我想你了。”王唯一身子不方便跑,于是她快步走过去,扑进殷长衍怀里。
深吸一口气。清新皂角混了点儿药材气息,是好好干活儿了的味道。
殷长衍脸上有一抹羞涩,接住她,颈部低垂,靠在她耳边说话,“嗯,我一直在想你。”
看向卫清宁,眸中亮晶晶,“这次就不追究了。”
卫清宁:“......”
卫清宁摇了摇头,“殷长衍,抱完后出来我。”
王唯一有点儿心虚。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她的后颈。
殷长衍视线在两人身上游移,“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卫清宁没说话,转身离开。
偌大的空地上,殷长衍和卫清宁站着谈话。
王唯一捧着肚子乖巧地坐在一旁,手里捏一个枣泥酥静静地嚼着。一枝春的吃食很单一,只有枣泥酥。她出门时带了一包。
卫清宁说了与彩绘牡丹见面的事儿,拿出怀里的红线掺香封灵手铐,“就是它,专门绑缚修士的。这一双手铐带上去,全身灵力皆锁,与普通人无异。”
殷长衍第一次见这种神器,上手东摸摸、西碰碰,只差把“没见过世面”五个字写在脸上。
“医堂、剑堂虽立场一致,但我们终究是少部分,阻挡不了宗门。殷长衍,宗门忌惮你。”卫清宁拿回来揣到袖子里,“喂,别玩儿了。”
“卫师兄要把我交出去吗?”
“不交。”
“那这就是我唯一一次见它的机会。卫师兄,让我多看一眼。”
“......看一看王唯一吧。”
王唯一差点儿叫枣泥酥卡到嗓子。好吧,轮到我了。
卫清宁说了王唯一的事儿,殷长衍听到最后,眸中的玩赏之色褪得一干二净,染上几分凝重。
殷长衍上前几步,撩起她的发丝。
雪白纤细的粉颈之上长了一棵皮肉树,叶子有四片,泛着莹润的光。
“唯一,什么时候的事儿?”殷长衍声音很轻。
“大概是离开是非谷那时候染上的。”
殷长衍拳头在身侧握紧,指节凸起,将泛白的皮肤撑得几乎透明。而后渐渐地松开。
安慰的话他说不出口,他比谁都清楚这东西无药可医。
手指抬起,为她蹭去唇边的枣泥酥渣,“没事,有我在。”
“我有什么事儿,我觉得现在你更有事儿。”王唯一说,“卫师兄刚才跟我说他能治好我,你别担心。”
殷长衍看向卫清宁。
卫清宁点点头,“我能治。”
“条件。”
“豁,这么干脆。”卫清宁说,“你就不怕我让你去死吗?”
“可以。”
“呵,答得倒是干净利索。”卫清宁说,“我不信。因为我打不过你,这世上也没几个人是你对手,更没人能叫你死。”
殷长衍上前两步,取出卫清宁衣袖里的红线掺香封灵手铐,虽慢且坚定地缠在自己手腕上。
第一圈时,周身灵力被骤然抽空、封得死死的。第二圈时,全身发软,得用脚趾抓紧地面才能稳住身子不倒下去。
缠完后,还贴心地打了一个死结。
他就像一条鱼,自己拔掉全身的鱼刺,然后爬到刀俎前乖乖躺好。
卫清宁直勾勾地瞧着殷长衍,试图在他脸上瞧出畏惧、恐惧之类的情绪,意料之中什么都没看见。
认识殷长衍很久,他是一个心性极为凉薄的人。除了王唯一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他什么都不在乎。
“我做医修数年,见多了人的复杂多变与伪善面孔。我越发地喜欢你殷长衍,我一定会帮你。”卫清宁慢条斯理道,“所以,殷长衍,请你去死。”
王唯一以为自己听错了,“卫师兄,你说什么!你之前那么多好话,都是骗人的么,你要草菅人命?!”
“别学几个成语就乱用,你在抹黑我医修的招牌。”卫清宁皱了一下眉。
解开腰带,脱掉外衣,露出坑坑洼洼的畸形身体。
腰部形如平放的镰刀,又扁又细,胸膛却像被人强行塞进去一把干草,撑得皮肤鼓鼓囊囊。还有几根干草从后背长出来。
王唯一下意识觉得丑,并且说出来,“卫师兄,你好......惨。”
关键时候换了字。啧,依旧被瞪。
“严静儿死后,我故意感染皮肉树,每天试药,身体也因此搞成这幅德行。好在结果不错。”卫清宁对殷长衍说,“知道你与表里灯关系匪浅,我就一直在观察你。皮肉树是表里灯的伴生咒,更是你殷长衍的伴生咒。”
“表里灯以殷长衍的血为灯油。只要殷长衍一死,表里灯没了灯油,很快会灭。皮肉树作为伴生咒,自然不药而愈。”
“殷长衍,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卫清宁说,“殷长衍一个人的性命与成百上千百姓的性命比起来,微不足道。我是一个医修,我只会做出有利于绝大多数人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