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霜◎
“不到午时, 放心吧。”许念松了一口气,原本想拍他,手上全是伤, 改用肘部撞,“我们挖得很快,你没被埋很久。”
殷长衍在众人搀扶下起身,没缺胳膊少腿儿, 连头发丝儿都没伤到。
脸色红润, 确实是这里最活蹦乱跳的人。
“噫, 这什么东西?”不远处一个弟子嘀咕道, 蹲下来挖,身子一软跌落在地, 话都说不利索,“尸体, 是尸体!”
周围弟子上前几步去看, 面带惊慌纷纷退后, “这人没有脸, 他的五官被偷走了。”
“又是窃脸者!”
许念和孔凡旭对视一眼, 穿过人群走了过去。
死的是个男人,脖子上有一截深可见骨的刀痕,穿“明炎一纵破云关”宗服, 是明炎宗弟子。看尸体僵硬程度, 有一段时间了。
孔凡旭检查完, 神色冷凝, “他的手比常人要细得多, 是医堂弟子。脖子上的刀口是致命伤, 死的时候他完全没有防备。应该是窃脸者谎称受伤, 骗他治疗,趁其不备一刀横在脖子上杀了他,窃走他的五官。”
许念说,“窃脸者将他的尸体埋在十八层岩,用他的身份继续生活。我们搞得十八层岩坍塌,原本深埋的尸体得以再次重见天日。看尸体情况,死了有十四、五天。”
十四、五天,正是窃脸者尤胜雪销声匿迹的日子。
窃脸者尤胜雪杀了医堂弟子,窃取他的五官。
有很大可能就混在这一群人中。
孔凡旭单膝跪地为尸体整理遗容,“虽然不知你姓甚名谁,但你至死都在救死扶伤的气度令我折服。毫无疑问,你是医堂最出色的弟子,是吾辈楷模。”
背起尸体,孔凡旭的拳头在身侧握紧,他得很努力才能压制住自己的怒气,“回宗门,此事医堂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灵力透支,腿脚有些不稳。殷长衍搭了把手。
医堂弟子们皆点头应是。
穿过瓶颈口,就是十八层岩的入口处。瓶颈口比较窄,一次仅容许一人通过。医堂弟子排着队在废墟上等。
最前面的那个人背影看着眼熟。
那不是许师兄么?
孔凡旭也看到了,心中来气。说他逃命第一还不承认,一有点儿什么风吹草动他跑得最快。
孔凡旭侧过头,“殷长衍,跟在许念身边是浪费你的天赋。”
殷长衍说什么都不合适,索性闭嘴。
脚下踩到什么东西。
一张黄符,上面画着嘴巴。
环顾四周,废墟上贴满了黄符嘴巴。
殷长衍沉吟片刻,转过头,“孔师兄,你背着尸体,你先走。”
“嗯。”
孔凡旭背着尸体走上瓶颈口,到中间位置时顿了一下,身后是不是太安静了。
转头看向殷长衍。
殷长衍双臂环胸靠在废墟与瓶颈□□接处,堵得严严实实,一双极黑的眸子静静地望过来。
“你们站着干什么?怎么不一齐走?”孔凡旭说。
前面的医堂弟子叫殷长衍堵得严严实实,手上有血,于是用肘部撞他,“殷长衍,你喜欢在这里靠,能不能先让我们走?”
“没有说你胖的意思。要不,你侧一下身子,大家就过去了。”
后面医堂弟子频频探头往这里看,谁那么没有公德心,把路给堵上了。
殷长衍不动如山,“怕遭了你的毒手,命丧十八层岩,孔师兄。或者你喜欢我叫你另一个名字,窃脸者。”
殷长衍话音一落,全场皆惊。
“殷长衍,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孔师兄怎么会是窃脸者!”
“殷长衍,你是不是搞错了?”
殷长衍说,“刚才我搀扶你,无意间碰到你的手。你的手很粗糙,虎口位置有老茧,那是常年使刀留下的痕迹。”
“我心中起疑,便将尸体抬高了一些。你背尸体的时候,尸体的脸部蹭歪了你的嘴巴。”
孔凡旭敛下眸子,抬起手,将歪掉的嘴巴扶正,“殷长衍,你很敏锐。”
“你的夸奖并不会使我开心。”
“你的坦诚倒是令我心情愉悦。”窃脸者孔凡旭扔掉尸体,视线下移,停在鞋子上,“我在鞋底画了爆破阵法,现在瓶颈口这一条路上都是爆破阵法。只要我一引爆,活埋在场所有人,那世间就没人知道孔凡旭是假的。”
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集体后退两步。
孔师兄竟然真的是窃脸者。什么时候被替换的?
要不是殷长衍拦着,他们早傻乎乎地上瓶颈口,现在都应该尸骨无存。
“殷长衍,你明明可以当不知道,为什么非得拆穿我呢?”窃脸者孔凡旭说。
“你明明可以跟医堂弟子好好相处,为什么非得布爆破阵法呢?”
窃脸者孔凡旭直到现在还在犹豫要不要启动爆破阵法。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医堂弟子们真的让他感到很温暖。
他也从未见到过哪一个人像殷长衍一样,坦坦****、毫不遮掩地将自己剖开展示出来。与殷长衍在一起,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舒坦。
窃脸者孔凡旭迟疑了。意识到这一点,他有点惊讶,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会迟疑。
他后退到瓶颈口的另外一头,引爆爆破阵法,与远处的殷长衍遥遥相望,“实在是对不住。”
爆破阵法一个接一个爆了起来,热流裹着硝烟味儿涌进废墟,冲得人几乎站不稳。原本半坍塌的穹顶继续开始坍塌。
“我不是第一个看出你有问题的人。”殷长衍隔着硝烟热流与飞石碎片与窃脸者孔凡旭对视,“许师兄与真正的孔师兄很熟,他一定认出了孔师兄的尸体,猜到一切,所以急急忙忙离开。”
“许师兄一定会想尽办法救所有人出去,我对此深信不疑。”
仿佛回应殷长衍的话,废墟周围贴着的黄符嘴巴一动一动口吐人言,“危险危险,请尽快逃命。危险危险,请尽快逃命。”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即使不知道这玩意儿能干什么,医堂弟子们一颗心也渐渐地被安抚。
有一个擅长阵法的医堂弟子环顾四周,“你们看黄符的位置,是不是有点儿像置换阵法?许师兄正在施法将我们置换出去。”
众人瞧去。
黄符围绕满整个废墟,从位置上看是一个巨大的置换阵法。
啊啊啊啊许师兄你就是我们的神,我们再也不说你逃跑第一名了。
黄符发出光,光越来越亮,由点连成线,线转为面,废墟之上起了一道冲天光柱,似午时暖阳包裹着医堂弟子们。
医堂弟子们只觉得身上骤然一轻,眼前换了个世界。定睛一瞧,是十八层岩的牌坊下。牌坊到处都贴着黄符,构成的置换阵与废墟底下那个遥相呼应。
前方不远,许念盘腿坐在阵眼处。双手搭在膝盖上,腰与脊梁挺得很直,颈项却垂了下来。
衣服被厚厚的血浸湿成深红色,一掐就能出水。**在外的皮肤上冒着白色的烟,像是刚从烤炉里端出来。
许念跑到瓶颈口外,立在布置好的阵法中心,双手结印、口念咒语,施法开启置换阵法,试图将废墟里的所有医堂弟子置换出来。
而这体量太大了,远远超出他所能负荷的最高上限。
“许师兄!”
“没事吧,许师兄!”
“许师兄你扛住,我们这就来救你!”
许念的身体被过度使用,像是一个没有底部的桶,无论你倒进去多少灵力都会倾泄干净,根本没法法儿治。
“怎么办啊。”
“我救不了他,怎么会这样。”
“殷长衍,你想想办法。你可是‘十穿十’的少年天才。”
众人声音带着一丝哭腔,极致的绝望扑面而来,避无可避。
殷长衍停止输送灵力,抱起许念,“走,卫师兄一定能救。”
对,怎么把卫师兄给忘了。卫师兄那么强大,他没有什么是救不了的。医堂弟子们抹着眼泪跟在殷长衍身后。
卫清宁正在家里配药,医堂弟子们一窝蜂一涌而入。
啧,连通报一声都没有,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殷长衍怀里抱的不是许念吗?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早就叮嘱过你超负荷使用置换阵法代价极大,绝对禁止使用,就是不听。”
卫清宁接过人带回医室治疗。他一向笑咪咪,难得沉下脸发火。
医堂弟子们大气儿都不敢出,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地等待治疗结束。
许念一出来就向战堂上报此事,窃脸者孔凡旭会由战堂弟子接手,听说已经被抓了。
“诶,你认字吗?”殷长衍叫站在旁边的医堂弟子,递过去一块被血打湿的纸,这是从许念袖口中掉出来的,“给我念念。”
“哦,没问题。”医堂弟子看了一下,“这是收据,许师兄新买了一盒掌霜。”
殷长衍接过纸张叠好,“谢谢。”
双手都是血腥味儿,不好闻,还黏糊。
起身去洗手,拿棉布擦干净。
鬼使神差的,殷长衍取出怀中的掌霜,给手上涂了黄豆大小的。
味道淡淡的,是清新的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