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点儿回家◎

王唯一完全不放在眼里。她挺着肚子, 他能拿她怎么办?

“再有两个多月就要生了吧。”殷长衍慢慢开口,一想到两个月之后,心头不免有些紧张, “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

王唯一:“......”

啧,一下子就嘚瑟不起来了。

“要再加点儿热水吗?”殷长衍手背试了试水温。

“不洗了不洗了。”

“我去拿棉布巾。”

王唯一洗完澡穿着宽大的寝衣坐在榻上, 拿棉布绞头发。

孕期养的好, 头发比之前更黑更亮。摸在手底下滑溜溜, 跟缎子似的。

宽大的衣袖下滑到肘部, 露出一截雪白细腻的小臂。

殷长衍倒完水回来,喉结缓缓地上下滑动。

上前两步, 接过棉布替她擦头发。

“我能擦。”王唯一拉住棉布,可殷长衍不撒手。

没见过上赶着找活儿干的, 那你来吧。

拿过话本子翻了起来。

没一会儿眼皮子打架, 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天都亮了, 头顶是家里熟悉的圆木房梁。

她是猪吗?居然睡了这么久。

王唯一还没清醒先陷入自我怀疑。

殷长衍整理衣领的动作一顿, 侧过身, 声音很轻,“我吵醒你了?”

他入明炎宗后吃得多,吃得也好, 又勤奋修炼, 身体结实了不少。身量高挑, 窄腰长腿, 直顺长发一直到腰部以下, 根根分明, 在晨光中上了一层金色轮廓。

没有如旁的修士一般配玉环饰品, 颇有几分清俊矜贵。

无论看几次都会感叹这张脸生得绝了。

“再睡一会儿,等我回来,给你做葱油拌面。”

葱油拌面?!

饥饿感来得过于突然。

“那我下午不吃饭了,留着肚子。”王唯一原本打算翻身再躺一会儿,听到这儿从**爬起来,踩上鞋子,“我去买点儿葱姜,熬猪油时放,能除腥。”

“我回来带。”

“那不一样,早市的新鲜。而且你这段时间哪天不是天黑后才到家。”

殷长衍回忆了一下,还真是,“我今天早回。”

十八层岩。

十八层岩没有正经的大门,两块掺了十八层岩的巨石雕刻成牌坊高高地立在槐树林中,牌坊上书“十八层岩”。这便是通知你已经进入十八层岩地域范围。

往里走一小段,脚下的路便开始出现裂纹,越往里走,裂纹就越纵深。

不像入门测试,弟子一看就生涩稚嫩,到这儿的医堂弟子没有几个比许念资历浅。他们三三两两互相结伴,陆续进去。

殷长衍老远就看见许念。倒不是他气场多强大、威严多重,而是他立在牌坊下当人形路障,侧过身子跟人说着什么。

离得近一些。许念跟个老妈子一样逢人便碎碎念叮嘱,医堂弟子们忍着不耐烦点头称“是”,快步走过。

“呀,长衍到了。”

殷长衍想装听不见都不行,步伐一顿,“许师兄。”

“过来。”

殷长衍走过去,许念左臂上挂着一个小罐子,里面装着浆糊,手上拿了一把嘴巴形状的黄符。

许念说:“十八层岩咱们一道走,万一出什么事儿,我也好照应你。”

“这是什么?”

“关键时候能救命的东西,我给你演示一下。”许念拿刷子刷浆糊,将黄符往牌坊上一贴,线条画的嘴巴一开一合口吐人言,“危险危险,请尽快逃命。危险危险,请尽快逃命。”

“不错吧。”许念颇为得意。

殷长衍:“......”

这东西究竟有什么好得意的。

“长衍,我给你带了东西。”许念在怀里摸索出一个核桃大小的瓷盒丢过去。

殷长衍抬手接住,摊开手掌,一盒宝蓝色的掌霜。

并不想要。

“随便你扔,但别叫我瞅见。人心都是肉做的,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疼。”那家鸡腿生意很好,他每天得排半柱香的队。

许念走在前头,每走几步就随机挑选一课槐树刷浆糊贴符咒。

殷长衍把宝蓝色瓷盒揣到怀里,下午回去扔到临江里。

越到裂缝纵深处,路就越窄,光线也越暗。

前面的路像一个平放的花瓶,走过一段极窄的瓶颈后,眼前豁然开朗。

偌大的穹顶一样望不到头,上面石头凸出来像是一个个倒插着的巨型蘑菇,底下类似一个巨大的碗,碗底有暗河。

很难想象地底下有这么大一片放空的地方。

扶着地面跳下去。

暗河水量丰富,难怪这么潮。墙体里的古老观音像脸部化了一大半。

众人都在寻找十八层岩。殷长衍撞到人身上,忙后退两步,“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孔凡旭侧过头,瞟了一眼被撞的地方,抬头看殷长衍。

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艳,但也就那么回事儿。

抬手在被撞的地方掸去并不存在的灰尘。

“孔师兄,这里有水,要不要洗手。”一个弟子蹲在暗河边道。

“脏,会伤到手。”孔凡旭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殷长衍。

弟子面上闪过一丝难堪,很快恢复如常。这不是第一次了。

孔凡旭拿出一张黄符写下“牡丹雨”三个字,随手贴在空中。黄符开始下雨,雨柱正是牡丹花大小。

冲干净手,用帕子擦拭干净,然后取出掌霜均匀地涂抹双手。

牡丹味儿的掌霜。

难怪这里味道五花八门,原来是医修身上的。

“殷长衍。”许念注意到这边,“孔凡旭,怎么了?”

孔凡旭愣了一下,上下打量殷长衍,眸中带着三分敬意,“你就是殷长衍?入门测试上那个‘十穿十’的殷长衍?”

这一次的惊艳是真的。

‘十穿十’对殷长衍而言绝不是什么好回忆,“十穿十非我独有,许师兄也能做到。”

“他跟你差远了。他能十穿十,是因为他的极限在那儿。你能十穿十,是因为只给了你十根松针、十个莲子。”

许念叹了一口气,“虽然这是事实,但我听着也好刺耳。孔凡旭,让我不快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不快,我就快乐。”孔凡旭说,“殷长衍,做许念的师弟,着实是在浪费你的天赋。每一年的医术大会,他都是垫底。”

“好伤人,我也是有排前面的项目好吧。”许念笑了笑,没什么底气。

“是啊,逃命类的比试你每次都独占鳌头。”

“有什么问题吗?我是医修,医堂的,又不是刀堂、剑堂、战堂,要在战斗场上拼生死。我是救死扶伤的,我要是先死,谁来救师兄弟?”

孔凡旭:“......”

孔凡旭开了眼界了,让许念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脸堵的没话,“呵,论起厚脸皮,你称第一,谁敢称第二。”

看向殷长衍,“殷长衍,砂石会让你的手失去应有的敏锐度。一双粗糙的手,做什么医修。”

殷长衍抬手,手撑地面时沾了不少砂石灰尘......等等,这是什么东西?

指腹捻了捻,是纯度极高的十八层岩。

“许师兄,孔师兄,我好像找到十八层岩了。”

殷长衍话音刚落,周围的医堂弟子尽数围了上来。

“在哪儿?”

“我找了这么久,连十八层岩的影儿都见不到。”

“是啊,急得我都向菩萨许愿了。你快说,哪里有十八层岩?”

殷长衍抬高手掌,“地面上有细碎的十八层岩粉末,墙壁上的量则更多一些。我想,头顶的石蘑菇中应该有成块的十八层岩。”

众人皆狐疑地望向头顶。

孔凡旭振袖飞了上去,拿出随身携带的小药铲铲石蘑菇。没一会儿,石蘑菇碎了一地,根部出现了一瓣橘子大小的特殊岩石。

“你们看,果然有!殷长衍所说是对的。”

众人面上皆带着喜气,一时间道谢声此起彼伏。有多少个道谢,就有多少人飞到穹顶上挖十八层岩。

“殷长衍,我欠你一个人情。”

“还有我。”

“我也是,有事儿记得寻我,我一定尽心而做。”

“......”

大家都想要大一点儿的十八层岩,数量上至少得两个,于是小部分人开始争抢石蘑菇。到处都有石蘑菇碎块掉下来。

殷长衍仰头看了一会儿,往入口处走,那里石蘑菇偏小,但是人少。

孔凡旭收好十八层岩飞下来,“你不去抢?他们承你情,无论你要哪块,他们都绝无二话。”

“不去,石蘑菇多得是。”

“你选的那些一看就很小。”孔凡旭提醒他。

“够用就行。”

孔凡旭愣怔一瞬,哈哈大笑。有需要,但取适量就停止,好一个贪得有厌的殷长衍。

抬步跟了上去。

他不喜欢与人同行,但殷长衍除外。

殷长衍找好石蘑菇,纵身飞了上去,拿出小铲子开挖。

观音像就在身下不远处。从这个角度看,观音眼睛湿湿的,像在流泪。

这观音垂泪看着眼熟,像是哪儿见过。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殷长衍,怎么停了?”孔凡旭仰头,“药铲不锋利吗?用我的吧。”

“孔师兄,观音看起来很眼熟。”

孔凡旭顺着他的目光端详一眼,“很正常啊,寺庙里的观音长得都差不多。”

殷长衍脑子里灵光一闪,一些很碎的东西被串了起来。

不挖了,跳下来,面色严肃,“许师兄,孔师兄,出大事儿了。”

许念从没见过殷长衍这幅表情,“怎么了?”

孔凡旭也疑惑地看向殷长衍。

“话本子上记载了一个故事,寡妇带着女儿虔诚拜观音,观音感动落泪,给了寡妇大房子,还收了她的女儿做座下童子。”

许念和孔凡旭对视一眼,中规中矩的俗套故事,大团圆结局,这不是挺好的吗?

“话本子里的观音向来都是金身,哪里来的泥观音。”殷长衍说,“寡妇活不下去,向泥观音许愿要了大房子。泥观音落泪代表同意交易,于是夺走了寡妇最爱的女儿。拿到的东西会以另一种方式给出去,这才是话本子中记载的真正故事。”

“这只是话本子里的一个故事,也许做不得真。”孔凡旭提出合理质疑,但私心里,他莫名地相信殷长衍所说的话。

“我在话本子里见过泥观音的画像,与墙上这个有六成相似。”殷长衍飞到泥观音身边,将祂被水泡偏的五官移到原位,“现在有八成像了。暨南杨氏杨玄霜曾建过一个观音庙,供奉的观音也长这张脸。”

“暨南杨氏杨玄霜出身优渥,他若有所求,一定是让天生眼盲的兄长杨玄灵能看见光。于是他跟泥观音许愿。泥观音垂泪同意交易,让杨玄灵能看见灯笼中的光,然后夺走杨玄霜引以为傲的头颅、五官。”

细思之下很可怕。韩飞偷走杨玄霜的头颅,卫清宁取下他的眼睛、舌头安在李卿之身上。都应验了。

许念上前两步,“眼下泥观音垂泪,一定是谁许了什么愿望。这么多人,完全没法找。”

殷长衍说:“不用找,这不是很明显么。我们所有人到这儿,都是冲着十八层岩来的。如今十八层岩到手,要被拿走一些东西了。”

石蘑菇往下砸得越来越多,穹顶开始出现蜘蛛网状纹路,眼看着要砸下去。

三人对视一眼,看来是要将他们活埋。

许念、孔凡旭用灵力通知所有医堂弟子尽快撤离到瓶颈口,殷长衍则立在中、央位置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观音垂泪。

人只有听到有理有据的东西,才会相信另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医堂众弟子感激地望向殷长衍,纷纷如倦鸟归巢一般撤回到瓶颈口。

殷长衍通知到位,往瓶颈口飞去。

他剑骨被抽、剑府冲坏,有灵力飞,但消耗得过多,根本到不了瓶颈口。

高估自己了,今天怕是要被活埋。

明明那么近,就快到了。

以许念、孔凡旭为首的医堂弟子们眼睁睁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殷长衍淹没在坍塌的穹顶之内。

“长衍!”

“殷长衍!”

“殷长衍!”

......

殷长衍失去意识,再次睁眼的时候,躺在废墟之上。

所有医堂弟子将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双手虚拢,灵力不要钱一样源源不断地汇进他体内。

很温暖。

为首的孔师兄袖子挽到肘部,小臂到手背部分没一块儿好皮,十指指甲劈裂、血肉模糊。

不,不止孔师兄。

所有医堂弟子都是这般袖子挽到肘部、双手血肉模糊的模样。

不能用灵力掀废墟,误伤殷长衍就麻烦了。因此所有人一涌而上,挽起衣袖动手刨人。

“孔......师兄,一双......粗糙......的手,做什么......医修。”

众人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幻听了。面露欣喜,站起来围到殷长衍身边。

“长衍,你可担心死我了。”

“醒了?!太好了。”

“可算是救回来了。”

“全医堂弟子会诊,你可是天下第一人。”

“殷长衍,你感觉怎么样?”

“我觉得你应该是这里最健康的人。”

“殷长衍,你喉咙被压了,少说点儿话比较好。”

殷长衍问道:“什么......时辰......”

他答应唯一会在日落前回家熬猪油,给她做葱油拌面。他不能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