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堂弟子殷长衍◎
殷长衍去医堂水上回廊报道。
一路上遇见不认识的人, 对方会跟他轻轻颔首、微笑示意。
气氛和剑堂完全不一样。
前面就是登记处。
一个弟子正趴在桌上把玩石子,见有人来,愣了一下。
多久没见到长这么俊的人了, 一点儿不输卫师兄。
放下手中的活儿,打开记名册,拿起毛笔蘸了墨汁,嘴角咧到耳后根, “新来的弟子?来得真是时候, 医堂缺人不是一两天了。新师弟叫什么名字呀?”
“殷长衍。”
弟子毛笔一顿, 抬起头, “你就是殷长衍。”
和煦的暖意消失,转化为三分审视、一分戒备。
倒不是殷长衍多敏锐, 而是对方根本没打算掩饰。
“嗯。”殷长衍看向记名册,“能登记了吗?”
医堂弟子搁回笔, “殷长衍统领剑堂, 手下能人众多, 写你的名字, 我还不够格。”
“那谁够格?”
“你觉得谁够格你就去寻谁。”倒霉被垮掉的水上回廊给埋了, 现在后背都隐隐作痛。都怪殷长衍。
殷长衍拿过记名册。医堂他只认识卫师兄,找他签吧。不晓得卫师兄眼下在哪里?
医堂弟子打量殷长衍,衣袖里的手按着蓄势待发的银针。
自己语气说“冲”都是收敛, 可殷长衍脸上瞧不出一点儿不满, 似乎真的在思考要找谁。
看着不像是个蛮不讲理的。防备减了一分, 收回银针。
许念给病患分发完丹药回来, 注意到这边, 边放下袖子边往过走, “怎么了?板着一张脸。”
旁边那位是哪个堂的弟子, 相貌真出色。
许念身量高挑,面容俊俏。长了一对笑眉,因此无论什么时候看他都像是在笑,人也平易近人,医堂弟子见了他就心生欢喜。
“许师兄,他是殷长衍。”你没听错,就是那个莫名其妙派人拆水上回廊的剑堂弟子。
殷长衍?啊,想起来了。那个弃剑学医的剑堂弟子。
“你总算来了,一些病人身上剑伤难以辨认,还得你来。”许念弯着眉笑道。
“如果是明炎宗范围内的剑法,我问题不大。”殷长衍把记名册递过去,“能给签个字儿吗?我名字是殷长衍。”
“嗯?当然可以。”许念从袖中取出巴掌长的蚊须笔,在记名册上留下秀气的字迹,“许念,你可以跟他们一样叫我许师兄,我也不介意你直呼姓名。”
殷长衍从善如流,“许师兄。”
医堂弟子:“......”
医堂弟子:“许师兄,你要不要带殷长衍?其它师兄弟都派出去,全堂你最闲。”
与其它堂自修自练不同,医堂需要一个拥有大量医疗经验的引路人在前头带,常常是师兄带师弟。
“可以。”许念弯腰抱起药材,下巴点了点另一堆,“殷长衍,抱着跟我来。”
“好。”
殷长衍跟着许念到了月桂园。
月桂园到处都种着桂花树,是医堂收容伤患的地方。平常人就多,眼下更是挤得水泄不通。桂树底下都是烧伤病人。
后院是煎药房。药房墙壁向上延伸,做成无数个方方正正的药抽屉。
贴地支一个脑袋大小的铁架子,架子下放燃火符,上头是黑色的药壶。药煮好了,药壶转为鲜红色,会有弟子拿走。
这样的药壶密密麻麻铺满煎药房,一眼望不到头。
许念熟练地拉开药抽屉,补充材料。
“每一壶药闻起来都差不多。”殷长衍嗅觉很灵敏。
“嗯,因为大部分是烧伤病人。”
“这些带点儿酸的呢?”
“祛瘢痕的。”
门口一个明炎宗弟子捧着血淋淋的手跑过来,见是许念松了口气,“许师兄,替我疗伤。”
许念抓药丢进药壶里,倒清水,盖盖子,笑道,“殷长衍,会煎药吗?”
没煎过。但看这顺序跟煮粥差不多。
“可以试一试。”
“这一排就辛苦你了。”许念走向明炎宗弟子,衣袖被咬烂,从小臂到虎口有一段撕咬伤,“怎么了?”
“别提了,还不是月桂园园后那恶狗。总有一天我要撕了它的皮。”明炎宗弟子没好气儿道,“许师兄,我疼,快治疗。”
许念指尖捏着银针封锁伤口两端,双掌聚拢,中心亮着温暖的白光。断裂处一点一点地复合。
明炎宗弟子指着虎口冒血的位置提醒道,“师兄,这里忘治疗了。”
许念朝殷长衍招手,“殷长衍,来试一试。”
明炎宗弟子顺着许念的视线看去,这才注意到还有一个人。豁,长得真标致。
许念柔声道,“看清我刚才的做法了么。”
殷长衍没说话。
“去治疗他。”
“嗯。”殷长衍点点头。
走过去,双掌聚灵。
许念看着他。
对于他人突如其来的要求,一般人会下意识审视、犹豫。在思索自己能不能做、做完会有什么结果之后,才会去想要怎么做,再去做。
但对于医修来说,死生一念间。这种本能的犹豫往往是致命的。
好在,殷长衍很听话,会是个不错的医堂弟子。
殷长衍掌中聚出青色的灵气,送到明炎宗弟子伤口处。
明炎宗弟子闷哼一声,伤口血流如注。
“灵气能催生断掉的皮肉、脉络。可你的灵气无序,一旦送进去便是冲破筋脉伤上加伤。”许念盯着伤口处,“殷长衍,想办法让你的灵气乖一些。”
“嗯。”
明炎宗弟子:“......许师兄,他谁啊?”
“我带的师弟。”
倒抽一口凉气,“许念!你居然拿我给你师弟练手!”
许念看着虎口一点一点被修补好,十分诧异。无他,殷长衍对灵的控制能力太强了,前所未见。
弯眉笑道,“他这不是做得挺好嘛。”
殷长衍额间冒着细细的汗珠,“治完了。”
许念提起药材筐,摸出一个鸡腿丢给他,“墙上有小铲子,去铲药壶里的药渣。腾出空药壶煮药。”
“嗯。”
日落西山。
殷长衍蹲在地上拿着小铲子盯药壶,身后影子在空旷的地面拖得老长老长。
许念路过,惊讶了一下,“你怎么还在?”
“再有一个就铲完了。”
愣怔一瞬,乐出声儿,“你也太乖巧了。这壶药煮好就端到前头,回去吧。”
“嗯。”
殷长衍煎好药,铲完药渣,去月桂园前院送药。
走小路能近一些。
刚走一段,踩到石子。声音在空旷的地方格外明显。
草丛发出“飒”“飒”声,向两边扯开,露出一张凶恶狗脸。
凶狗极瘦,耷拢的皮裹着根根分明的肋骨,眸中带着戾气。尖锐的牙齿上留着血渍,冲殷长衍发出低吼。脖子以下的部分有月牙状的烧伤,两条后腿微跛。
身后守着一块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发干牛骨,上面是细密的齿痕。
饿成这样。
凶狗的眼神殷长衍并不陌生,他小时候也是这样。
殷长衍摸出鸡腿,丢了过去。
鸡腿香味儿飘散在空气中,凶狗一动不动,视线死死地盯着殷长衍。
看来有人曾给它投食,趁它摇着尾巴乐颠颠跑过去的时候打它。两条后腿应该是那个时候打跛的。
殷长衍避开凶狗走,不能把药洒了。
到家后,先去临江边洗去一身药味儿。
王唯一兴致勃勃,“医堂怎么样?有入门测试吗?你测的结果怎么样?”
“人很多,还有药。”殷长衍摇了摇头,“还没测试。”
“......没了?”有点儿失落。
她想听什么?殷长衍迟疑一会儿,“有一条狗,是个跛子,特别凶。看起来很饿,我给它丢了个鸡腿。”
“真可怜,它吃了吗?”
“它会吃的。”
他不说它吃不吃,反而说一句它会吃。王唯一觉得有趣,“你怎么这么肯定?”
“与吃到东西相比,断腿不算什么。”如果一直有吃的,它会期待断腿。
“你又能肯定了?”
“嗯。”我就是这样。
殷长衍敛下眸子,拿起桌子上的药膏,“唯一,把裤腿撩起来。”
王唯一哭丧着脸,“又要抹药。又痒又没用,我不想抹。”
“过来。”
殷长衍卷起裤腿,指腹蘸了药膏,细细地抹了一层。
第二日。
殷长衍出门的时候,手上馅饼包裹比平日要重一些。打开一看,多了两个鱼肉馅饼。
他不吃肉。
王唯一吃完早饭捧着肚子在园子里散步,“给狗的。你小心别吃掉,我在里面掺了碎骨头。”
她一开始没想做。但是他说到狗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种她看不懂的低沉情绪。
鬼使神差地烙了鱼肉馅饼。
清晨第一缕阳光刚出来,给王唯一轮廓镀了一层金边。
殷长衍在看她,眼眶里都是她,所以眼睛也泛起金色光点。
王唯一突然就觉得他身上那种情绪散了。
殷长衍在医堂月桂园煮药铲药渣。碰到病人,许念会治一半,再叫他继续,而后从中提点。
“学得不错嘛,奖励你的。”许念扔过来一只鸡腿。
殷长衍等晚上回家,顺路把鸡腿和鱼肉馅饼丢给凶狗,。
凶狗先是谨慎地望着殷长衍,等他走远,再绕着鸡腿转圈圈,然后伸出爪子小心翼翼地碰、拨弄。
最后叼走。
许念总会给他带鸡腿,他每天都把鸡腿扔给凶狗。凶狗开始卡着点儿蹲在路边等他。
有一天,殷长衍丢完鸡腿和鱼肉馅饼,走向凶狗。
凶狗对着他呲牙,等他走近,凶狗在地上翻滚儿,露出肚皮。
“哈。”殷长衍笑了一下,双手聚灵,给它治疗跛腿。取出腰间的瓷盒,手指蘸了药膏给它抹肚皮。
过了几日。
王唯一边吃包子边说,“殷长衍,我觉得最近你爱凶狗比爱我多。你没发现你跟我的谈话内容有一半都是它吗?”
不是你喜欢听么。
“你还抱它,举高高。”
要抹药啊,看一看伤口。
啊,说到这里,该抹药了。
殷长衍取出一个瓷盒,“唯一,抹药。”
王唯一不再反抗,没有用。顺从地拉起裤腿。
噫,凉凉的,好舒服。还有点儿qinix“换药了?”
“嗯。”
他铲了数不清的药壶药渣,找出祛瘢痕的最佳配比。再用凶狗试了几次药,斑痕明显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