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把孩子打掉◎

王唯一视线在两个人身上游移, “什么天大的矛盾,你们打成这个样子,恨不得要对方的命。”

玉少一瞥向殷长衍, “问你呢,说话。”

殷长衍敛下眸子,遮去其中所有情绪。抬起眼时,什么都没发生过。微笑道, “有一些小矛盾, 已经解决了。”

“小矛盾?小到要让对死的矛盾吗?”王唯一不是很相信, 算了, 这不重要,她有重大的喜讯要宣布。

王唯一笑得眉眼弯弯, 脸上有着羞涩,“我有孕了, 已经看过大夫, 大夫说差不多两个月。长衍, 你要做爹了。爹, 你也要升格当人家外公了。”

殷长衍愣怔一瞬, 瞳孔骤然收缩,耳边整个放空,听不见任何声音。

这一件事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他喃喃道, “你说什么?”

玉少一先是一顿, 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难看。看向殷长衍, 眼里的刀子几乎能杀人, “畜生。”

王唯一:“?”

殷长衍就算了, 他显然是太过于震惊导致脑子暂时有点儿不够用, 卡顿了。但爹你是怎么回事儿?你看起来气得七窍生烟, 一口吞了殷长衍的心都有。

“爹,你年纪轻轻就要做人家外公了,轻松打败同龄段所有人。干什么哭丧着一张脸,快乐起来,自豪起来。”

玉少一神色复杂。这孩子不能留,后患无穷,会把女儿拖累死。

“女儿,把孩子打掉。”

王唯一脸垮了下来,双手揉了两下耳朵,“爹,我耳朵突然有了‘听话只能听相反意思’的坏毛病。只听说过‘一孕傻三年’,没听说耳朵也会有影响。”

玉少一心口泛着一丝酸,疼惜地揉了揉王唯一的脑袋,“女儿,你被利用了,你不是殷长衍的娘子。你脑中被喻白植入了殷长衍娘子的记忆,再经由他徒儿金逸风的手带入审判场与殷长衍相见。这是明炎宗针对殷长衍做的一场局,这局布得很大,可是连累我的女儿做了牺牲品。”

玉少一将一切事情和盘托出。他侧过头,不忍心与女儿对视,怕看到女儿眼底的悲痛和绝望。

女儿有事,不亚于有一双手在撕扯他的心肠。

冷情冷性如玉少一,也不过是一个面对孩子时心绪柔软的父亲。

“爹,长衍的娘子是我。无论是十八年前,还是十八年后,他的娘子都是我。”

王唯一看向殷长衍,笑了起来,“长衍,你跟垂泪菩萨做了交易,想与我再次相见。于是垂泪菩萨将我的魂魄拽到娘的腹中,让我重新生于世间。我们终于重逢了。”

她上前几步,踮起脚尖伸出双手勾住殷长衍的颈项,抱了上去。

十八年的等待太久了,久到殷长衍的灵魂开始陈旧腐朽。殷长衍每次跟王唯一相处,都会下意识地遮掩身上的腐朽气息。

她环住他的时候,他像被一团明亮、温暖的光包裹住。他灵魂腐朽的部分开始蜕皮掉漆,新的灵魂熠熠生辉。

殷长衍伸手回抱她。动作很轻,宛如在抱一块稀世珍宝。

他埋首在她发间,深深地嗅了一下,是记忆中怀念的味道。

王唯一捧着他的头笑,“长衍,你鼻息扑在我脖子上,热热的,有点儿痒。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很意外。”

“没有哦,我无比确信你就是她。”殷长衍眉目变得柔和,“虽然不知道你能不能想起来,什么时候能想起来,但我知道你就是她。以后我们两个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了。”

“不是两个,是三个,我们有孩子了。长衍,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它舍不得我们,它回来找我们了。”

孩子?

对了,孩子!

唯一有孕了!!

殷长衍握着她的肩膀拉开一点儿距离,目光下移停在她小腹位置。

他眼眶发酸,声音有点儿抖,“对不起,十八年前没有护好你,爹是一个无能的爹。谢谢你不介意我的过错,依旧愿意选择我做爹。”

“等你出来,春天爹带着你去环线道看迎春花,金黄金黄的一大片,风一吹跟浪一样,好看极了;夏天爹带你去松柏林避暑,那里很凉快,还有盛大的红花神祭,晚上会放绚烂的烟花;秋天我们全家一起去百柿林,娘做的柿子饼很好吃,但是那里味道有点儿臭,也许你连半天都待不到,就闹着要走;冬天......我还没想到冬天要做什么,等你出来,你告诉我,好不好。”

王唯一鼻子也跟着发酸,“嗯,咱们全家一起去。”

不远处,玉少一盯着抱在一起如胶似漆的二人。抽一口烟,吐出轻薄的烟气。罢了,这样应该是最好的结果。

“垂泪菩萨,别杵在这里膈应人,陪我走一走。”

“是,玉公子。”

玉少一抽了两口,随手在身旁的树上磕了一下烟杆子。

橘红色的烟灰掉下来,还没落地,已经变得如霜泛白。然后在玉少一脚下泯灭化尘。

“唯一说,你把殷长衍娘子的魂魄拽到邹静云肚子里。”

垂泪菩萨心中了然,玉少一这是要秋后算账。“是。玉公子不满吗?”

“我不介意你拽魂魄,那是你的自由。我不满的,是你的蓄意隐瞒。”

“那玉公子该学会适应,毕竟以后这样的事儿只多不少。”

垂泪菩萨不仅不遮掩自己的意图,甚至将它明晃晃地拉到台面上给玉少一看。

玉少一一顿,笑了一下,“你倒是诚实。对主人有所隐瞒,你不会觉得做的有点儿过分么。”

“过分吗?还好吧。”垂泪菩萨说,“玉公子不也一直存着拔除掉我的心思。”

当初在碑林镇,玉少一救了濒死的谢留,他亲口对谢留说‘总有一天会拔除掉垂泪菩萨’。

“我跟你共度数个寒暑,万一我改了心思,你这行为不就误伤了我的心。”

世间万物都有感情,人尤其是。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垂泪菩萨一定相信。但要是换成玉少一,垂泪菩萨只会“呵呵”两声。

祂真的“呵呵”出来,“呵呵,玉公子这样的人也会有心。不,也许你是有的。但你的心很小,估计刚好只够塞下你的女儿。垂泪菩萨身重体胖,若硬是挤进去,会裂开纹路然后碎掉。”

“哈哈哈哈,我想也是。”

王唯一怀孕了,闻不得猪油。

味道稍微飘过鼻翼,就会引起恶心干呕。

王唯一抱着花盆吐了好一会儿,犹豫道,“长衍,咱们家面摊最近可能卖不了葱油拌面。”

殷长衍给她倒好温水、放到嘴边漱口,闻言眼睛一亮,里头的惊喜散做星星恨不得闪瞎人眼。

还有这种好事儿。

他早都不想干了。

满口答应,“行行行,我改卖肉酱面。”

过了一会儿,问道,“唯一,今天中午想吃什么,我去准备。”

王唯一手松开花盆,总算能舒坦一些,“你定吧,什么都行。长衍,把窗户打开大一些,吹一吹风会好些。”

“哦哦,好的好的。”

殷长衍刚把窗户打开,一个传讯纸鹤直直地飞进来,盘旋几圈后,停在王唯一面前。

是李卿之的声音,“唯一,在哪儿呢。”

师尊上次用这个语气说话,是她在望春楼吃了好几天,他催她回宗门。

王唯一不是很想回,“师尊呐,我跟爹在一起。”

“你爹那里我去说,回来吧。”

“可是、”王唯一还想说点儿什么,李卿之利落打断她,“没有可是。”

王唯一只得应允,“弟子遵命。”

殷长衍说,“我陪你一起去。”

“好。”

傍晚,松柏林。

李卿之坐在长案一边,拿着细长毛笔在一掌厚的律典上勾勾画画。听到动静,头从律典中抬起,“舍得回来了。”

“回来了。”

李卿之视线越过王唯一,与殷长衍对视,“还带回来了一个人。”

“哈哈,我夫君,殷长衍。”

“不害臊,还没成亲,就张口闭口叫人家夫君。”

王唯一笑嘻嘻道,“师尊,我有孕了,你要做人家师公了。”

李卿之愣了一下,直接捏断手中的细毛笔。皱着眉头看向殷长衍,“谁的?”

殷长衍说,“除了我,还会有别人么。”

殷长衍觉得李卿之看他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惯会油嘴滑舌骗人的地痞流氓。

“长衍,唯一死了十八年,你的心也跟着封闭。既然如此,你守着唯一过就行,为什么要玩、弄我徒儿。她才十八,还是个孩子,你怎么忍心把她当替身用,让她做你排解相思寂寞的工具。”

“我没,你听我解释。”

李卿之怒火上头,半个字儿都听不进去,“你做得太过火了,殷长衍。”

王唯一很感动,师尊对她真的特别好,“傍晚了,师尊还没吃吧,我去给师尊做一碗炸红薯片蒸饭。长衍,你跟师尊好好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