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唯一身上的光◎
华铭说:“够了。”
“不够。”除此之外, 还有更加诛心的,“华铭,你爹娘拼了命护你, 让你活。你非但不感激他们,反而怨恨他们。你觉得他们蠢死了,他们放着好好的窃脸者族群不待,非得跑出来卑躬屈膝做世人的狗, 还是一条被呼来喝去、哄着献出所有后、被人扔害虫一样随手扔掉烧死的狗。”
华铭总算想起来, 那个假货除了身侧站着的殷长衍, 背后还有一个玉少一。
她是与玉少一的掌上明珠, 玉少一不会允许任何人动她。
“玉少一,你忘了来广场泥炉的目的了, 我们得尽快找到章非凡。”
玉少一有点儿意外。这小子有野心,有狠心, 有城府, 跟华旭那个每天只知道傻笑的老好人可完全不一样。
玉少一不咸不淡地说, “显然她被藏起来。我们找只会浪费时间, 不如等消息。”
两个人离开广场泥炉。
他们走后, 瑟瑟发抖的镇兵长舒一口气,走了大运捡回一条命。
长安镇甜品很多,杨梅乳酪、杨梅软饼最为出色。王唯一尝过之后就爱上了, 一口气要了三份杨梅乳酪。
正吃着, 窦良面色凝重地跑过来, “玉少一、华铭的行为触怒了镇兵, 他们要立即烧死非凡, 就在长安镇镇子口。”
王唯一“腾”地站起来, “走。”
殷长衍、玉少一跟在她身后。
长安镇镇子口。
章非凡被绑在柱子上, 四周除了层层环绕的镇兵,还有几个各个宗门的弟子。
“让一让,让一让。”王唯一挤进去。
宗门弟子正想说没礼貌,一看王唯一,愣了一下,“你还活着?运气真好。”
“?”她有见过他吗?
“审判场我们一同围观近神人殷长衍行刑,我站在你身边。你一边喊着别挤了,一边屈肘怼我,我腰上多了三块淤青。”
啊。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让一让,我有急事,不然再怼你。”
宗门弟子下意识侧身让路。
长安镇镇长举着火把,朗声道,“长安镇人士章非凡,受窃脸者引诱,与之私通□□怀上孽种。长安镇断不能容忍这等德行败坏之人。今日放着诸位的面,烧死这不知廉耻之人。也希望其它镇民引以为戒,切莫再犯类似错误。”
火苗刚舔舐上章非凡衣摆,王唯一闯了上去,一把夺过火把,头朝下“刺啦”一声给按灭。
王唯一上下打量章非凡,见她平安无事,一颗心揣回肚子里。给了她一个眼神,叫她安心。
环视众人,朗声道,“章非凡不过是普普通通地认识一个男人,嫁给一个男人,为他生儿育女。她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们凭站在高处义正言辞地指责她,凭什么杀她。你们是在草菅人命。”
看向几个宗门修士,“你们是修士,应该知道罪恶归身、祸不及他人的道理,难道连你们都同意长安镇的做法。”
修士当然知晓这个理,但这件事不一样,“就凭章非凡嫁的人是万恶的窃脸者,她就该受此刑罚。你问一问这里的各门各派之人,谁没几个挚交好友、师兄弟妹死在窃脸者手里。章非凡私通窃脸者,还有了孽种,镇兵只烧死她已经是法外开恩。若换成是我,她全家都别想好过。”
王唯一经历过十八年前“永恒花冠”,她知晓那种绝望,“窃脸者做的事,与她又有什么关系。你们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不过是在迁怒。相对于懊恼自己的无能,你们更愿意发狠责怪别人。”
各个宗门弟子怔了一下,他们拧着眉想反驳,可是惊讶发现她说的是对的。
镇长眼皮子微抬,浑浊的眸子中透出一线锐利,“姑娘,你有没有听过地脉。地脉沉睡的时候,一切都相安无事。可当它苏醒,那将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坏事,没有人能活。窃脸者就是地脉苏醒的前兆之一。正常人会被地脉苏醒同化成窃脸者,窃脸者本身就代表着一场坏事。”
“对待坏事,当然是赶在它祸害人以前就根除干净。我知道姑娘心善到愚蠢,可是心善也要分一分对象。姑娘需得知道,纵容坏事,就是在对所有的百姓使坏。”
人群中,华铭面无表情一直在听。
这套说辞他已经听了无数次,熟悉到镇长每一吸口气他就能一字不差地推出对方接下来说的所有内容。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会气到浑身发抖,握着拳头冲上去跟人理论。再长大一些,他能充耳不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而现在,他能笑着符附和对方的话题,一起对窃脸者指指点点。
他清楚地意识到,只有窃脸者会和窃脸者站在一起,其他人的不屑与之为伍。就算只有口头上的虚伪应付,他们也不肯。
呵,可悲的窃脸者。
王唯一说,“镇长真是心怀天下。镇长,我要是你,就会建一个祠堂把所有的窃脸者供奉起来,感谢他们为世人做出的牺牲。”
镇长眯了眯眼睛,“什么意思。”
“照你所说,正常人会被地脉苏醒同化成窃脸。那换句话说,这一群人付出了身体被蚕食异变的代价来向世人发出‘地脉即将苏醒’的警告。”
“可是世人又做了什么?世人高高在上,无视他们,贬低他们,践踏他们,将逆耳忠言看做恶意诅咒,还频频出手意图封住他们的嘴。”
“窃脸者才不是你们在广场泥炉中烧死的罪恶满身之人,正相反,他们是提醒着者、劝诫者,是以身为灼点亮前行之路的领路人。”
“长安镇镇民,瞧瞧你们都做了什么愚蠢的事儿。”
王唯一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敲进长安镇镇民心里。镇长愣住,浑浊的眼珠子瞠圆,因过于震惊而突然清楚了一下。
华铭瞳孔骤然收紧,猛地抬头望向王唯一。周遭人流涌动,嘈杂至极,可是他像聋了一样什么都听不见。但他要是聋了,为什么能无比清晰地听清她每一个字。
他搞不明白这种感觉,但他十分清楚,她方才说的每一个字都会立即在窃脸者族群中传开,然后奉为圭臬。
窦良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激动。他在听的时候,甚至会开口,一字一句地复述王唯一的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玉少一不再吸烟。他定定地望着台上一直在说话的女儿。
太阳照在女儿白嫩的鼻尖上,她整个人闪闪发光。
“华铭,当初华旭说他要离开窃脸者族群去在太阳底下生活,我十分不解,还嘲笑了很久。但是刚才,我突然明白了。华旭一定曾看见过像她这样的光,这种在天性阴狠的窃脸者身上完全不会出现的光。”
“华铭,华旭夫妇爱你,很爱很爱你。他们为了你能在睁眼的时候看见光,才会在明知人心险恶的情况下依旧决心在太阳底下生活。”
“华铭,别再怨恨你父母。他们不是愚蠢,他们只是在爱你。”
华铭看了一眼玉少一,他不诛心的时候还挺贴心的。
台上。
王唯一扬手召来佩剑,砍断章非凡身上的锁链,打横抱起她离开。
偌大长安镇,人数众人的镇兵和各个宗门修士,竟没有一个人敢出手拦她。
她所到之处,人群自动分出一条大路,人群注视着她离开。
王唯一听爹说了华旭夫妇的事儿,她跟华铭打照面时,直想骂他傻叉。华旭都把窃脸者族群带太阳底下了,华铭硬生生地给往窃脸者族群头上盖了一层防晒衣。
殷长衍一直在王唯一身边,他直勾勾地看着她,舍不得移开眼睛。
怎么办,好自豪,好幸运。
人人求之不得的光,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
他小心翼翼地收拢双手,意图握紧光,将光死死地关住。但是,当手合得太紧不留细缝时,光又没了。
于是他只能一边收拢双手,一边朝里面看,确认她还在,然后期待又紧张地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