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有孕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 玉少一就推门而出。手中提一壶糖水,坐到面摊桌子前慢慢地喝。
桌子上摆了两副茶碗,他在等什么人。
过了一会儿, 一个留着刺猬头的男人跑过来。他背部微弯,双手撑着膝盖,胸膛上下起伏,微喘着气。
一双眸子盯着悠闲喝糖水的玉少一, 既庆幸又带着恨意。跑了大半条街, 终于找到他了。
手中镰刀横在玉少一颈项上, 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 “别出声,跟我走。”
“诶呀, 有话好好说,别动刀。我这么细皮嫩肉, 万一不小心被割伤了, 可怎么是好。”玉少一倒一碗糖水推过去, “瞧你跑得满头大汗, 喝一喝, 能平燥。”
“装什么纯良。少废话,跟我走。”
“我一向纯洁良善......好好好,别生气, 走就走。”
水旋挟持着玉少一左拐右走, 进了一个破败的寺庙。
寺庙里面打扫的干净整洁, 院子中支了一口大锅, 锅里熬了鱼汤, 鱼还剩了半条。
大堂里横七竖八躺了几个孩子, 衣衫破旧打满补丁, 是附近的乞丐。他们各个眸子紧闭,口中呓语连连,身子缩成虾米,手紧紧的按着肚子,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玉少一有点儿意外。以为会看到一群穷凶恶极的团伙,没想到是一些孩子。
水旋恨道,“混蛋,你他妈给鱼里放了什么东西!”
“一个很简单的小术法,虽然会让人生不如死,但是绝对死不了人,你可以放心。”
“解术!”
“可以,但这术不白解。”玉少一眼皮子微掀,指尖轻轻地推开刀刃,“我的翠玉衔环被一个叫窦良的年轻人拿走了,你替我要回来。”
“行,没问题。解术!”
玉少一上前,撩起衣摆蹲下,单手结印放在孩子头上,孩子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诶,你给这群孩子带吃的有多久了?”
他问这些干什么?“差不多七、八年。”
“他们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十一、二岁,七、八年前差不多只有五六岁。水旋,你对他们而言如同父亲。果然父亲最爱孩子。”
解术结束,玉少一单手撑着膝盖起身,“好了,这几日饮食清淡就没问题了。答应我的事情,希望你尽快完成。”
“我会的。”
“那就麻烦你了。”
玉少一抬步,转身离开,唇角挂起的弧度敛平,沉降色的衣摆在黑夜中划出利落无情的弧线。
刚走出寺庙,就与殷长衍打了个照面。
讶,这讨人厌的东西什么时候跟过来的?他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
“豁,殷长衍,你都看见了。”
“嗯,但是难以理解。”殷长衍说,“你把翠玉衔环给窦良,却要让水旋为你找翠玉衔环,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水旋抚养寺庙那群孩子,某种程度上而言,他是他们的父亲。窦良是各方面都十分出色的夫君,他喜爱他的娘子。我想知道究竟是父亲更爱孩子,还是夫君更在意娘子。”玉少一眯着眼睛笑道,“我不是说了,我要向你证明么。”
殷长衍皱起眉头,就因为一句话,便要把其他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怎么,生气了?我都不知道,原来你是一个为人着想的人。”玉少一打量他的脸。
殷长衍摇了摇头,无论是窦良还是水旋,都跟他无关,他生哪门子气,“只是突然意识到,我比想象中更加讨厌你。”
“呵,你以为我就喜欢你么。”
玉少一与殷长衍并肩而行,两人往家走。
玉少一没了烟杆子,总觉得手心空落落的,不习惯。大街小巷上老头都喜欢手里盘核桃,他也赶潮流盘了两个,“今早吃什么?”
“鱼片粥。”
“多放点花生,我爱吃。”
“......谁家好人鱼片粥里放花生啊。”殷长衍沉默了一会儿,“单独给你炒一锅花生米,可以吗?”
玉少一勉为其难道,“也不是不行。”
殷长衍做的鱼片粥异常鲜美,玉少一吃到的时候双眼发亮,恨不得把锅子都刮干净。并且特别指明,以后每天早饭都要吃鱼片粥。
大方地表示鱼不是问题,他每天都会去钓。
过了两日,阴雨连绵,水旋和窦良相见。一人为承诺要取翠玉衔环,一人为挚爱要守翠玉衔环,这注定是一场无解的局。
然后,厮杀以水旋的身亡告终。
窦良满身是伤,他没有立即走。对方的战斗意识相当出色,假以时日一定是人中之龙。唉,可惜了。
窦良不忍水旋暴尸荒野,他挖了一个土坑,把水旋放进去,“对不住,我不想杀你的。”
雨越下越大,地面泛起一层白色水雾,水流冲刷着泥土,渐渐地没入水旋发间、眉毛、口鼻,而后彻底淹没了他。
同一片阴雨之下的另一个方向,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巷子。小巷子里有一家生意很好的面摊,面摊二楼,玉少一靠在躺椅上悠闲地晃来晃去,修长五指缓缓地盘着核桃。
又下雨了,吵得人睡觉都睡不安稳,真是烦心。
水旋没有来找他送翠玉衔环,他失败了。唉,要叫殷长衍得意了。烦心加倍。
身后响起敲门声,王唯一探出头来,笑嘻嘻道,“爹,吃饭了。”
“好,这就来了。”女儿笑起来跟小太阳一样,真好看。玉少一单手撑着躺着扶手起身,唇角带笑,“今天吃什么?”
“海带排骨汤。”
“......哦。”
“爹不喜欢吃海带,还是讨厌吃排骨?”
“海带,它有一种下雨天的味道。”玉少一捏碎核桃,捡核桃仁丢进嘴里。
“你不是说要盘核桃,怎么吃掉了。”
“不盘了不盘了,我更喜欢抽烟。”
三个人坐在饭桌前。
殷长衍快速扒两口饭,出门收拾面摊。今天大雨,客人少一些,可以提前收摊。
王唯一一直知道殷长衍和玉少一之间稍微有点不对付,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最近这种不对付好像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王唯一给玉少一添满一碗排骨,试探着问道,“爹,你是不是不喜欢长衍。”
“自信一点儿,把"是不是"三个字去掉。”
王唯一手一顿,把排骨又舀出来,换成海带添回去,“那你还喝人家的粥。”
“他不也利用我假死。那段时日,把我搅得不得安生。”这肉还怪好吃的,玉少一拿汤勺在汤里捞肉,“我这个人呢,向来记仇。”
“嚯,你打算怎么报仇。”
“不如就让他生不如死,好不好。”
玉少一是笑着说这句话的,但王唯一感觉到,他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爹,你别这样,我有点儿害怕。”
玉少一揉了揉王唯一的脑袋,声音柔和,“女儿,你不需要害怕,你只需要记住两件事情:第一,殷长衍不是你的良配,第二,爹永远不会害你。”
玉少一看着满桌子的骨头,感叹道,“女儿,你吃得好多,饭量都快赶上我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胖?”王唯一瞬间不开心。
“胖点儿好,证明咱们家日子过得比常人家滋润。”
“爹,吃排骨,别开口,别说话。你要是实在很闲,就去多钓几条鱼。”
“怎么,家里要来客人?”
“嗯,窦良给长衍发了一个传讯纸鹤,说等过几日他娘子大好,夫妇二人要过来感谢你。”
“哇,知恩图报,是个好孩子。”
三天后,窦良带着娘子来了,还扛了几个麻袋的土山货,菌类干菜之类的。
窦良一向沉默寡言,他不是一个话多的人,这一次却脸带喜意、对着玉少一说了很多很多感谢的话。
殷长衍拍了拍窦良的肩膀,递给他一块湿帕子,“给你,擦一擦脸上的汗。”
“嗯?哦,谢谢。”窦良接过湿帕子。
玉少一拿回了他的翠玉衔环烟杆子,点起烟抽了起来。
他盯了很久窦良的脸,窦良擦个脸把眉毛都擦飞了。薄唇吐出一口烟雾,“你像是换了一个人。”
窦良愣了一下,单手抚上自己的脸,“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你没懂我的意思。”玉少一摇了摇头,翠玉衔环烟杆子磕在桌角,磕灭火苗。然后烟口部分抵上窦良的嘴,手腕稍微使劲儿一拉,他的嘴巴就移到耳根,“涉世未深的小窃脸者,你手劲儿太大,把眉毛都搓掉了。”
殷长衍与窃脸者打过交道,对这一类人并不陌生。原来窦良也是窃脸者。
窦良面色沉了下来,防备地看着玉少一和殷长衍,“你们怎么知道?是,我是窃脸者,但我没害过人。你们想怎么样。”
当今世道,窃脸者风评并不好。不,说不好都是抬举,简直差到极致。
窃脸者一开始在台面下活动,过得犹如阴沟里的老鼠。后来命主华铭上台,领导窃脸者转暗为明。窃脸者很强,但因其行事作风狠辣,于是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我想......你以后拿松脂和雾灰抹脸,五官会变得脆硬一些,不会那么轻易挪动。瞒过一般人,绰绰有余。”玉少一说。窦良有什么好紧张的,他又不吃人。
窦良迟疑了一下,“我可是窃脸者,你不嫌恶我?不拿着扫帚把我赶出去?”
“不就是个窃脸者,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见过的窃脸者多得去了,你还排不上号。”
“真的吗?你都见过谁?说出来,没准我认识。”
玉少一想了一下,“太多了,但有一个人我印象深刻。那时候我沉迷挖地道,不小心挖到一个十二角的铁笼子,笼子里关了一个窃脸者。”
窦良:......十二角的铁笼子?该不会是窃脸者的无间囚牢吧。命主关在里面失踪后,囚牢就成了禁忌之地,无人敢去。
“那个人名字起的奇奇怪怪,叫命主。世上哪里有姓命的,真难听。”
窦良:命主!!!
“后来我不小心把铁笼子挖断,我跟命主面面相觑。我解释说这玩意儿得用铁汁浇上去才能修复,命主就出来跟我一起去镇子上买铁汁。唉,花了我不少钱。”
窦良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恩公认识的窃脸者是不得了的人!!!原来这就是命主囚牢销声匿迹的真相,真草率。
殷长衍越听越不对,囚牢,命主,逃脱,这几个字眼串到一起,不就是卫清宁卫师兄。
原来卫师兄是这么离开窃脸者族群的。
窦良娘子姓章,叫章非凡。章非凡生了一双漂亮的杏眼,又亮又圆,笑起来时特别好看。
头发已经长到耳朵,乌黑亮丽,再也看不见半分蜡烛痕迹。
大概女孩子之间天生就有说不完的话,王唯一和章非凡一见如故,仅仅半日就已经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
章非凡口有点儿渴,取出随身携带的水瓶,倒在茶碗里喝。
王唯一瞧了一眼,“这是什么?红红的看起来很好喝。”
“要尝一尝吗?”章非凡怀孕三个月,最近有点儿孕吐,喝这个会好受一些。倒了一杯给王唯一,“兑一点儿冰水喝会比较好.....诶,你着什么急,会很酸。”
王唯一仰头全部灌进去。是杨梅汁,酸酸甜甜,还挺好喝的。
“你不会觉得酸吗?”章非凡有点儿诧异。
“还好呀,喝下去很舒服。”
“那就好。”章非凡翻开包袱,“我做了两瓶,你这么喜欢,这一瓶送给你。你这个模样,是不是有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