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玉少一的影子◎

王唯一有点儿意外, 对谢留笑了一下。

殷长衍只是想着把唯一带在身边,仅此而已。他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她跟着我会比较好。”

“心肠上掺了稻草、动作慢到一步一卡的你吗?”

殷长衍不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唯一,你留在碑林镇。”

那可是喻白啊,传说中明炎宗创宗三杰之一的喻白。明炎宗弟子有恭恭敬敬献上双膝的机会, 得感激到涕泗横流!!!

眼中满是期待, “就不能把稻草挑出来吗?我镊子用得很好, 能帮你挑干净。”

“稻草卡在干掉的香灰土里, 得极为柔和的修为才能避开心肠取出稻草。否则,心肠会碎成渣。”

戚言枫迎上殷长衍的视线, 回他一个假笑。活该,谁叫他挖师父的坟。

王唯一说:“可我想跟你一起去。”

殷长衍大概是误会了什么, 眼里有一抹羞涩。他开始不愿让王唯一犯险, “听话。”

他定下的事情, 很少会更改。

王唯一不免有些失落, “那行吧。你什么时候走?”

心肠掺了稻草的后果比预想中要严重, 得运功压制伤势,“今天中午。”

戚言枫撇了撇嘴,还得再看这张讨人厌的脸一早上, 真是晦气。

不如去弄点儿酒喝。

竹青知道后, 起身去厨房, “大早上喝酒伤身体, 我给你弄一下粥好不好。多放点儿你爱吃的花生米。”

王唯一回房给殷长衍收拾行李。

窗户外树荫里站了一个半旧不新的泥人, 定睛一瞧, 是垂泪菩萨。

怎么是祂?!

垂泪菩萨一向是嗅着灾厄来, 诱导、哄骗人许愿做交易。莫非碑林镇有祸事发生?

再一眨眼,垂泪菩萨又没了。

仔细一想,其实垂泪菩萨挺好破解的——垂泪菩萨这个东西吧,让祂开口,你就输了一半,等祂全部说完,你就没半分赢的可能。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在捂住耳朵什么也不要听。

收拾行李收拾行李。

弄到一半,突然觉得很热。

黑色浓烟透过窗缝翻滚进来,很快弥漫开来。桔色的火苗紧跟着钻进屋子。

“厨房失火了?”

推开门的一瞬间,无形热浪扑面而来卷上肤肉,将衣服朝外推开一层。整个院子都充斥着黑色浓烟。

热度更高,烤人脸上生疼。

王唯一单手横握长剑,恢弘剑风风生水起打向大火。

大火不灭反燃,烧得越发旺盛。

果然,这不是普通的火,是明炎宗的断火。只要放火之人还活着,断火就不会灭。

竹青是普通人,她有危险!!

王唯一衣袖掩鼻冲向厨房,大火已经烧断了房梁,剩下半个架子。

隔着金橘色的火光,垂泪菩萨正弯着腰凝视坐在地上之人。

竹青!!

王唯一悬着的一颗心揣回肚子里。太好了,竹青还活着,可怎么又被这么个讨人厌的玩意儿给缠上了。

顶着火势冲了进去,以防备者的姿态挡在竹青身前,剑锋指向垂泪菩萨。

“竹青,还好吗?”

“唯一,你来啦。”竹青欣喜道。

“别听祂胡言乱语,戚言枫不会出事,铁匠早已死去,也不会再活过来。祂嘴里的话,你半个字都不要相信。”王唯一直视垂泪菩萨,“在我面前,你休想诱骗她。”

竹青愣了一下,不明所以道,“唯一,你在说什么。祂为什么要提枫和爹。”

“引诱人做交易,是祂惯用的伎俩。”王唯一握剑的手顿了一下,垂泪菩萨没跟竹青提要求?祂转性了?

竹青摇了摇头,“没,祂半个字都没跟我说。”

“那就好。这里不安全,我们离开。”王唯一收了剑,拉起地上的竹青。

走出两、三步,王唯一袖子被握住。

竹青不忍地望了一眼垂泪菩萨,祂颈项后面有一道很深的裂痕。她不再迟疑,恳求道,“唯一,能不能把垂泪菩萨一起带走?刚才要不是祂突然出现,烧坏的房梁砸到的就是我,那一道裂痕本来应该出现在我身上。”

她就说嘛,垂泪菩萨向来心高气傲,怎么会对人俯首称臣。祂保持弯着腰的姿势,原来是为了护住竹青。

真稀奇,非人之物竟也会有一天动恻隐之心。

有点儿羡慕竹青,天生邪性的非人之物眼中,她是独一无二的例外。

“行。”

王唯一收了剑,返回火海去扛垂泪菩萨。

垂泪菩萨半张脸笑,半张脸哭,看着怪渗人的。

脱掉外套盖在祂脸上遮一遮。

很好,不自在、不舒服的感觉没了。

妈耶好沉,压得她早上的饭都要从胃里呕出来。

怎么闻到臭臭的味道?

低头一看,她的头发被烧了。那没事儿了。

嘶,又看到祂的脸。扭头扭头,不看。

没忍住道,“工匠给你捏脸时究竟是怎么想的,做得真丑。做菩萨的,笑的喜庆一些才招人喜欢,信徒遍地。”

王唯一绊了一下,差点儿摔倒。连忙扶好垂泪菩萨。

垂泪菩萨改了一下姿势,脸对着王唯一后脑勺。没人注意到的地方,泥土眼珠子左右动了一下。

很多年前,玉少一撩起衣摆蹲在地上,衣袖挽到肘部,满手的香灰泥土往祂身体破损处涂。

已经记不清面容,只看到他嘴巴一开一合,说着类似的话,‘看看庙里的菩萨笑得多喜庆,相比之下,你这张脸也未免太瘆得慌。要多笑,才招人喜欢。’

泥土眼珠子上移,停在王唯一发间晃**的铃兰发簪上。

也许是大火黑烟模糊了视线,有那么一瞬间,祂在祂身上看到了玉少一的背影。

戚言枫提着酒壶回来,在遍地火海中注意到剑风的方向,果然寻到王唯一和竹青。

王唯一怎么还扛了个比两个她还厚实的泥人?

怎么是垂泪菩萨。

接过身子发软的竹青,“怎么回事儿?!”

“这不是很明显吗,失火了,看着像是从大堂方向来的。”

戚言枫面色一变,转身走向大堂。袖子被竹青抓住。

他毫不迟疑抽出袖子,大踏步离开。

竹青愣怔地望着抓空的手心,他的背影早已走远,“枫,看这个架势,整个碑林镇都烧起来了。你现在回去会很危险。”

王唯一很快意识到什么,驱寒公子牌位就在大堂。放下垂泪菩萨,抬腿跟了上去,“竹青就交给你了。”

大堂在一片火海中烧得只剩半副骨架,更别提木板做的牌位。

戚言枫双膝一软,落在地面上,喃喃道,“......师父。”

王唯一拍了拍戚言枫肩膀,安慰的话到喉头了,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事关驱寒公子,没人安慰得了戚言枫。

冲天火光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慢吞吞地走出来。

是殷长衍。

他衣摆烧了小半,衣袖半拢在身前,怀里似乎护着什么东西。

“哦?是你唯一。见你平安,我就放心了。”殷长衍嘴上说得亲密,眼里却一点儿紧张都没有。她头发怎么了?

王唯一咽下心头的细微酸涩,“长衍,你怎么从火里出来。”

“还不是拜戚言枫所赐。香灰土搀稻草导致腿脚挪太慢,走不快。”

“等会儿我拿小镊子给你挑出来吧。”

“不行的,香灰土中混着的稻草只有极为阴柔的修为才能取干净。阴冥宗的‘万丝缕’是顶级阴柔修为,可是阴冥宗在二十年前灭宗,修习者已经尽数陨落。”

见她神伤,殷长衍鬼使神差道,“找到喻白,换回心肠就好了,不用太多担心。”

王唯一点点头。

殷长衍把东西“哐当”扔给戚言枫,“这玩意儿究竟是用什么材质做的,沉得要死。”

驱寒公子的牌位!

戚言枫晦涩的眼睛突然起了一线亮光,膝盖往前挪了两步,快速抱起牌位,“师父!”

揪着衣袖仔细擦去牌位上的黑灰。

“连一声‘多谢’都没有吗,真是没礼貌。”殷长衍盯了一会儿,慢条斯理地说。

王唯一说:“多谢你,长衍,你特地去取驱寒公子牌位。”

“为什么是你说,不是他说?”

“你只是想听‘多谢’两个字,从谁的口里说出来不都一样。”

“那倒是。”没有特地,看见了就顺手拿了。

王唯一抬头望天,忧心忡忡道,“这么大的火要怎么办?”

“是明炎宗的火,留老惹来的祸。你没有必要担心,留老出去处理了。”殷长衍敛起眸子,抬手召来王唯一,“唯一,扶我回房。”

“哦好好,大白天你发困?”

“有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要处理一下。”

“有哪里烧伤了吗?”王唯一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你先坐,我这就去取药膏。”

殷长衍回到房间,坐在镜子前。

从抽屉里翻出一把小剪刀在掌中把玩。

脱掉外套。觑了一眼衣服袖子,为了戚言枫烧成这个鬼样子,真是令人心情糟糕。

拿剪刀剪断。

王唯一端着药膏进门,“长衍,衣服好好的,你剪它做什么。”

“看着心烦。”

王唯一脑子转的很快,“为了戚言枫受伤就这么令你难以接受?”

“嗯,总有一种和脏东西不清不楚的感觉。”

“......”你心里可以这么想,但不能说出来。这有些侮辱人。

大门“哐当”一声推开。

戚言枫端了一壶凉茶站在门口,脸色很差。

拎起茶壶,将原本为殷长衍准备的凉茶咕嘟咕嘟全喝了。阴阳怪气儿道,“脏到你了真是抱歉哦。”

“无碍,已经切割干净了。”殷长衍把衣服给扔掉。

戚言枫冷哼一声,很大力地把茶壶叩在桌子上,“想得倒是美。”

上前几步,扯开殷长衍衣襟,大掌贴上他胸口位置。

殷长衍眨了两下眼睛,“你要取出香灰土心肠上的稻草?寻常修为根本做不到,只有极为阴柔的修为才有一试的可能。”

“‘万缕烟’算不算极为阴柔的修为?”

“当然算,‘万缕烟’是顶级的阴柔修为。”殷长衍愣了一下,“你会?”

“你该问的是,‘有什么你不会’。”

戚言枫掌心聚集起点点星光灵力,如丝如缕渗透殷长衍胸口。半个时辰后,掏出了一堆细碎的稻草。

王唯一很兴奋。

殷长衍尝试着运灵。太好了,如此一来寻喻白的事儿就好办太多。

戚言枫衣衫下起了一丝薄汗,“连一声‘多谢’都没有吗,真是没礼貌。”

讶?原来那个时候他有在听话。

“我有今天是什么人造成的?是你。你治好我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要什么‘多谢’。”

戚言枫梗了一下。

王唯一笑得眉眼弯弯,“多谢你,戚言枫。”

戚言枫心口有火,“呵,你代表得了殷长衍?”

“当然。他是我夫君,我是他娘子,夫妻本就是一体的。”

殷长衍快乐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快乐。但她说他们是一体时,他心情就很好,唇角也无意识地上扬。

“多谢你,戚言枫。”殷长衍说。

“谢个鬼。带着你的谢离我远点儿。”

殷长衍朝戚言枫招手,拍了一下身边的座位,“戚言枫,过来。”

“你想做什么?”

“我又不吃人,你怕什么。”

戚言枫倒不是怕殷长衍使诈,他在殷长衍面前有不吃亏的实力。只是两个大男人坐那么近,着实令人不痛快。

“啧。”戚言枫坐了过去。

只听“咔嚓”一声,头发被剪了一半。

戚言枫对着地面落发目瞪口呆,“你有病吧。”

殷长衍手中剪刀发着明亮的寒光,“唯一为救竹青烧毁了头发,竹青是你戚言枫的人,你头发凭什么能好端端的立在脑袋上。”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脑回路,真是病的不轻。

谢留拄着拐杖回来,面色并不怎么好。

“留老,明炎宗还在碑林镇外吗?”戚言枫说。断火灭了,应该问题不大。

“打发走了。”

“你大获全胜,应该开心才对,何必绷着一张脸。”

谢留与明炎宗弟子交手数次,那是一群出鞘必沾血的剑,今日怎么撤得这般轻易。只怕有诈。

“碑林镇近期怕是不会太平,我要离开一段时日。唯一,你跟着殷长衍走。戚言枫,你也别留。”谢留看向戚言枫,终是没忍住“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唯一,外面最近时兴这种发型吗?”

王唯一头摇成拨浪鼓,“绝对不是。”

“那他怎么剪成这副狗啃的模样?”

她又不能出卖殷长衍,避重就轻含糊其辞道,“哈哈哈哈可能他比较中意这一款。”

“现在的年轻人呦,老人家我看不懂。”

王唯一跟着附和,点了点头,“别说老人家了,年轻人我也看不懂。”

王唯一说话的时候,烧焦了的发尾在殷长衍面前**来**去。

殷长衍拿帕子擦干净小剪刀,拖过凳子坐在她身边,一点一点地为她修剪掉烧了的部分。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