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调应该上扬一点儿◎

谢留再次醒来, 头顶上方蹲了一个泥捏的菩萨,正弯腰低头瞧他。

菩萨长了一双哭眼,唇却高高地扬起。看起来怪异极了。

祂身上有一种毫不掩饰的贪婪恶念。即便是炎炎夏日, 祂也浑身透着一股阴冷的湿气,拌着香灰土令人恶心。

“呦,睁眼了,垂泪菩萨真欢喜。”

嗯?头一回见到泥人也能说话。

泥人救了他?

垂泪菩萨脑袋往后转了一圈, “玉公子, 人醒了, 垂泪菩萨能歇一歇吗?”

语调竟有几分撒娇讨好。

等等, 玉公子。

是玉少一吗?!

他平安无事?!

谢留挣扎着扭头去看玉少一,可他耳朵只是轻微地蹭了一下土。

脚步声越来越近。

来人撩起衣摆蹲下, 一股充沛的灵力从额头灌进体内。

颈项修长,面如冠玉的脸上多了数道蓝黑色咒纹枷锁, 给人畜无害的脸添了几分淡漠邪气。

除了玉少一还会是谁。

玉少一说:“你没修习过道法, 灵力对你用处不大。我会用机关盒重组你的四肢, 你很快就能恢复如常。”

谢留开口, 缓慢且含糊地说了一堆话。没一个字能听清。

玉少一听懂了, 心口抽疼。

“娘子身亡是我做夫君的失职,没有尽到保护的职责,小竹子下落不明更是为人父亲的错。与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无需自责, 不必愧疚。”

谢留更觉得心中酸楚, 很难想象玉少一是以什么心情听他说这话。其实这个时候, 若是他能再冷静一点儿, 或许就会意识到, 玉少一变了。

谢留叽里呱啦几句。

“嗯, 被废了修为。用修为换你前途坦**,值得了。”

谢留口中的字眼含混不清。

“认真论起来,这是我第七次被废修为。”玉少一睨了一眼指尖充沛的灵气,“我的专长,与常人不同。每被废一次,我的修为就会成倍增长。我尚且不在意,你又何必挂在心上。”

谢留眼珠子微动,看向垂泪菩萨。那不是什么好玩意儿,玉少一要远离祂。

玉少一说:“你的关心令我感动。垂泪菩萨不是外人,是基于我体内表里灯滋生出来的伴生咒。未来有一天,我会拔除伴生咒。”

谢留睫毛微颤,他心中起了一丝不安。

谢留身子不便,玉少一将他交给一名寡妇照顾,自己去为碑林镇镇民收敛入棺、安葬刻碑。

寡妇带着一个女儿过活,相依为命过着清贫的日子。

这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寡妇受了垂泪菩萨引诱,做了交易。女儿死了,寡妇变得疯疯癫癫。

谢留不满垂泪菩萨做法,两人起了冲突,闹得很大。

最为心地良善的玉少一却只是在一旁慢悠悠地喝茶,结束后提笔为游记增添一页“垂泪菩萨”。

谢留后背冒着一丝寒意。俗话说“物似主人形”。擅长玩弄人心的垂泪菩萨,正是玉少一人性阴暗面的冰山一角。

这个时候,谢留反应过来,玉少一从头到尾都在利用寡妇母女试探垂泪菩萨。

恐惧吗?

心寒吗?

怨怼吗?

都有。

但更多的,是自责与愧疚。

如果不是为了他修习机关术,玉少一本可以过上梦寐以求的退隐生活,娇妻稚儿在身侧。

过了一段时日,玉少一说要去找心爱的小竹子,带着垂泪菩萨离开碑林镇。

此后,谢留再也没见过玉少一。

留老从回忆中抽离,目光直直地看着竹青,“玉少一临走的时候留了三根线香给我,若要寻他,只需点燃香。你,想见他吗?”

竹青手轻抚着胳膊,她肩膀上就有一个竹子形状的胎记。她恍然大悟。难怪留老对她这么好,原来是在她身上看到小竹子的影子。

王唯一插嘴道,“能把线香给殷长衍吗?他得要回自己的心肠。”

留老没说话,等竹青的答案。

王唯一尴尬地闭上嘴巴。

竹青做不出冒充别人的事儿。

竹青说,“留老,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把我当成小竹子,我会像小竹子一样孝顺您。”

留老哈哈大笑,把线香交给竹青。

王唯一喜不自胜,很想原地跑圈圈。竹青那么好,她一定会把线香借给殷长衍。四舍五入能拿回心肠了。

殷长衍面上也有笑意,但与心肠无关。他对这玩意儿无感。

这几天第一次看到唯一这么欢快。真好看,多看几眼。

傍晚。

留老坐在屋顶上,紫藤叶横在唇间,一首春夜喜雨曲清悠悠地吹出来。显然他心情不错。

王唯一路过,停了一会儿竖起耳朵。

留老取下紫藤叶,“你偷偷摸摸听什么。”

“说什么偷偷摸摸,好难听的字眼。我光明正大的听好不好。”

“你听不懂。”就连竹青都听不懂。留老懒得跟她废话,拄着拐杖起身离开。

王唯一嘟着嘴,道,“反正你这样吹不好听,春夜喜雨曲的尾调应该再上扬一点儿。”

留老身形一顿,眸中闪过一丝惊讶。转头看向王唯一,“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