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垂泪菩萨要心肠◎

王唯一跟着殷长衍离开无量涧。

这方向不对。

“长衍, 你记错路了。去铁匠家不走这这儿。”

“先去一趟寺庙。”

寺庙?他不信鬼神,拜什么佛。

殷长衍点了点心口,“我缺一副心肠, 抓一把香灰土做一副先凑合着用。”

王唯一了然,“只要是寺庙里的香灰土就可以吗?”

“寺庙的香火越旺,香灰土就越有效。”垂泪菩萨的香灰土是殷长衍用过最为纯正的。这也正常,毕竟垂泪菩萨有求必应, 祂的信徒也最为虔诚。

而且谁也不知道垂泪菩萨究竟活了多久。

两人到了寺庙。

王唯一取过三支香, 虔诚地拜了拜。差点儿忘了, 今天是她生辰。那请佛祖做一个见证, 希望佛祖能保殷长衍一世平安,两人白头到老。

殷长衍取过香炉中的香灰土, 指尖轻碾。

王唯一把香插进香炉中,“你看什么呢?香灰土有问题?”

“里面被人掺了碎稻草。”

“用的话会怎么样?”

“稻草人四肢无法行走, 我用后, 行动会变得迟缓。”殷长衍抖掉指腹上的香灰土。戚言枫, 手伸得够长, “唯一, 打一盆清水过来。”

“你不是说香灰土有问题,还要用吗?”王唯一找庙祝要了一盆清水。殷长衍宽衣解带的时候,胸口黑窟窿十分惹眼。

戚言枫掏胸口时他下意识遮掩, 足见不喜欢被人看, 她转过去比较好。她缝衣服时指头上扎两下都难受得不行, 他那么大窟窿要怎么扛。

殷长衍眸子微黯, 还说不嫌弃, “总比不装要强。”

一阵窸窸窣窣后, 他收拢好衣衫。“唯一, 走吧。”

“哦。”

“不想看,瞥开头就是,不必勉强自己。”

王唯一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是你不想被看,我才转过头的。要不是尊重你,你以为你现在能披着衣物出庙门。”

呵,论嘴皮子和不要脸,王唯一就没输过。

殷长衍唇角微扬。

戚言枫坐在屋顶上喝酒,一头长发如丝如缕披在大红衣衫后。老远就看到殷长衍和王唯一过来。算了一下时辰,殷长衍比预想中行动更快。

放下酒杯,居高临下与殷长衍对视,“下一次掺净水,看你这幅肮脏的**体要怎么动。”

“有时间关注我,不如多看一看身边之人。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就不好了。”

戚言枫下巴离开手掌,拧起眉,“你打什么鬼主意。”

眼见两人要吵起来,王唯一及时插话,“戚言枫,我来看竹青,她在不在。”

“当然,她能跑到哪里去。进来吧。”戚言枫起身,跳下去,昂首阔步走向殷长衍,顺手抽出一块写着“殷长衍与狗不得入内”的木板横在两人中间,“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不进就不进,那么大声做什么。”殷长衍端详一会儿木板,“字好丑,是驱寒公子教育水平堪忧,还是你学习很差劲。”

戚言枫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儿捏碎板子,“是你审美烂到跟狗一个水平,不懂欣赏。”

殷长衍不置可否,欠身行礼,“唯一就劳烦你照顾了,我有事外出,傍晚来接她。”

说完话转身就走。

戚言枫眯了眯眼,“你放心得下?你就不怕我继续梦中未完成之事、生米煮成熟饭?”

“你不会的。”殷长衍脚步不停,没有回头,“我与驱寒公子交过手,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一清二楚。你是驱寒公子的徒弟,若这世上有人继承他之风范,那一定是你。”

戚言枫安静一瞬,嗤笑一声,转身回房。随手抓一把土把“狗”字给涂了。

就刚才那句话来说,殷长衍审美比狗要强。

院子里传来锅铲碰撞声,桌子上堆了满满的菜。竹青端上最后一份鱼汤,见到王唯一很是欢喜。

“做了一大桌,我正愁没人分享,天意叫你过来。”竹青笑着去添一双筷子。

“竹青,好丰盛,你提前知道我要来吗?”

竹青摇了摇头,脸上有一分羞涩,“今天是我的生辰,枫陪我一起过。”

“豁,这么巧!”王唯一接过筷子,对着菜咽口水,“今天也是我生辰。”

“真的?没听你说过。”

“我师尊懒,又常年闭关,于是便把每次出关之日定为所有弟子生辰,一起庆祝。”王唯一尝一口琥珀核桃仁,又甜又酥,咬一口齿颊留香,太满足了。

“要来一碗酒心汤圆吗?”竹青盛了一份白嫩饱满的汤圆给王唯一,“我老家那边的习俗,吃一碗酒心汤圆,来年一定平安团圆。唯一,我希望你一直平安快乐。”

王唯一心像被掐了一把,软得一塌糊涂,“谢谢竹青。”

“呦,吃上了。”戚言枫进来,瞅了一眼,“汤圆?”

“要来一碗吗?”竹青脸蛋红扑扑的。她家的习俗要是有一天能变成枫的习俗就好了。

“太甜了,我不要。”戚言枫拿筷夹菜。

他饭量很大,又没有忌口,风卷残云吃了起来。

竹青眸子里闪过落寞。转念一想,陪在他身边的女人只有她,那是不是意味着她有特别的意义。

又快快乐乐地坐下来吃饭。尽可能吃甜食,将别的口味给戚言枫。

是不是长时间没吃酒心汤圆,怎么感觉脑子晕晕的?

醉了吗?

竹青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可她清醒地知道这不是梦。

梦中。

娘病入膏肓,缠绵病榻数个月后离世;铁匠被戚言枫掏空,死不瞑目;戚言枫八抬大轿迎娶一个女子,盖头掀开,女子赫然是王唯一的脸。

竹青心痛极了。

所有人都弃她而去,绝望盈满心头。

枫,不要离开她。

戚言枫呐。

竹青从睡梦中惊醒,满脸泪痕。

桌面上剩一些残羹剩饭,不见戚言枫和王唯一身影。

跌跌撞撞跑出去。外面正在下雨,两人在院子里有一句没一句地醒酒聊天,脸上表情互相嫌弃。

心中放松,舒了一口气。正要开口,便听王唯一说,“你突然说娶我,吓得我浑身冒冷汗。”

“殷长衍很危险。嫁我虽然不是最好的方法,但起效最快。”

“‘娶’不能随便挂在嘴上,这件事很严重的。万一结成怨偶,两个人得痛苦一生。”王唯一苦口婆心道。

“有什么关系?我并不介意跟你过后半生。”

“我介意呀!!”王唯一急了,“而且,竹青要怎么办?”

戚言枫嘴巴一开一合,继续在讲话。内容竹青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脑子平地起了一个雷,满都是“戚言枫求娶王唯一”。

悄悄退回房间。关紧门,她需要静一静。

坐到**,抽噎的动作一顿。

等等,刚才是不是路过了一个泥菩萨。

怪了,她房间里哪里来的泥菩萨。

抬眼望过去。

方才那个位置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耳边响起一个清浅的、带着点儿引诱意味的声音。

一尊两人高的垂泪菩萨立在右侧,低着头,靠近她的耳朵讲话,“绝望吗?向垂泪菩萨许愿吧。垂泪菩萨什么都会允诺你。”

竹青吓得心头猛地一跳,双手紧紧攀着床柱子,“你是谁?为何偷偷来我家?出去!”

“你叫垂泪菩萨来的。”垂泪菩萨对愣怔的竹青说,“你心爱的男子求娶你最好的朋友,你心生绝望,才叫来了垂泪菩萨。”

“向垂泪菩萨许愿吧,垂泪菩萨能让戚言枫的心彻底属于你,让王唯一从此消失。”

垂泪菩萨很喜欢竹青这种小姑娘,被嫉妒冲昏头脑后,交易做得很轻松。

竹青擦了把眼泪,摇了摇头,“我还没有搞清楚事实,我得亲口问一问枫和唯一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枫真的爱慕唯一,我会退出。”

垂泪菩萨有一分意外,“你不嫉妒吗?”

“呜呜呜呜嫉妒的要死。”竹青脸娇俏柔美,眸子却坚定,“可再怎么嫉妒,枫也我最爱的男人,唯一是我最爱的女人。”

垂泪菩萨沉默了一会儿,“竹青,垂泪菩萨欣赏你。”

“啊?你这就走了?外面在下雨,你会被淋湿。”竹青抓起墙角的油纸伞塞到垂泪菩萨手里,“拿着吧,你是泥人,会垮成一滩烂泥的。”

三根细线从身后袭来,割向垂泪菩萨的脚踝和脖子。

这个气息,是他。

垂泪菩萨脑袋调转三百六十度,直勾勾地望向身后之人,“殷长衍。你故意引诱我来这里。”

“抱歉,竹青,在你脑子里插了一段梦境。你绝望,才能引来垂泪菩萨。”殷长衍说,“久见了,垂泪菩萨。”

插的梦境?所以枫求娶唯一那件事是捏造的喽。竹青破涕为笑。

“寻垂泪菩萨有事?”

“做一笔交易。”殷长衍说,“我要拿回心肠。”

“交易取消,交易失败。”垂泪菩萨说,“心肠垂泪菩萨已经上交了。”

殷长衍注意到祂用了一个词“上交”,这是下位者对上位者的尊称,“呵哦,交给何人?殷长衍能知道吗?”

“扼住垂泪菩萨命脉之人。”垂泪菩萨语气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敬意。

“这人姓甚名谁,如何称呼?”

“垂泪菩萨不被允许直呼那位尊者姓名。”垂泪菩萨抱着油纸伞离开。

殷长衍停在原地。看来,此事得从垂泪菩萨由来下手。

王唯一跑过来,“还以为是我听错了,原来真的是你。长衍,你怎么在竹青规闺房里?”

“垂泪菩萨来过了。”竹青刚哭过,眼尾泛红。

戚言枫脑子很聪明,几乎是一瞬间,就联想到整个事情经过。揪起殷长衍衣领,嗓音很低,“混蛋,你利用竹青。要是她出什么事,我跟你没完。”

殷长衍视线从对方大掌上移开,不咸不淡道,“松手,她不是好好的。”

竹青脸皮微红。枫居然为了她发火,垂泪菩萨再来几次也不是不行。

殷长衍整理好衣衫,“唯一,记不记得你在哪本书里看到过垂泪菩萨相关事迹?”

王唯一回想了一下,“一个话本子,作者叫玉少一。皮肉树、造梦之术也是他执笔的,所以我印象深刻。”

殷长衍沉思片刻,“竹青,你家有地图吗?拿过来。”

“哦,好。”

殷长衍在地图上分别将发生过皮肉树的山头、病村、十八层岩用炭笔圈起来,这三个地方组成一个圈。

圈子中心,恰好有一个镇子。也许,玉少一曾在这个镇子上生活过。问一问他,也许有收获。

戚言枫抽出地图,拧着眉头打量了一会儿,“这不是碑林镇么。”

“你知道这里?”殷长衍说。

“当年病村后山拦杀,是恩公救了我,将我带到碑林镇救治。”戚言枫十分确定,“我在碑林镇生活了三年,就是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