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出◎
穹顶阁。
赵宣弯腰捡拾起布料绑成的带子。
芸娘嘟起唇,“烂大街的布料,城东布坊每日能卖出去几十大捆。在赵公子眼里,难道我还不如一块破布?”
“来。你看看,这是什么。”赵宣招手。
一块布条不起眼的线头部分染上了一点红,是赤瑛粉。
赵宣只赠过芸娘赤瑛粉。
“不赏赐给下人,大家怎么知道赵公子对我有多疼爱。您的新宠雪娘那里,我也差人送了一份。”芸娘倒了一杯酒,指上豆蔻鲜艳,“她见不得我得您的心,说不定差人扔出去。”
赵宣笑了笑,“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喜欢的话,我叫人再送过来。芸娘,与我同饮。”
芸娘笑嘻嘻地扑到赵宣怀里......
赵宣打道回府。
软轿子刚一落地,芸娘就叫来小晴,给了她剩下的赤瑛粉。
“给湘儿送过去。”
“赤瑛粉是姑娘的爱物,如何能舍得随意给人。而且湘儿怎么会要从我们这里出去的东西,一定会扔给下人。”
“就是要她给下人。惊扰赵公子的贼人身上有赤瑛粉。下人拿得越多,你就越安全。”
小晴震惊抬头。视线交接的瞬间,她清楚芸娘站在自己这边。
芸娘先她一步侧过头,发髻间的步摇轻轻摇晃折射出细碎的光,“别讲,我不想知道。”
小晴换了一句话,“今晚吃清蒸鲈鱼还是银耳莲子羹?”
“尖椒肥肠吧。”
“好嘞,我让小厨房拿粗盐多搓洗几遍。”
王唯一馋殷长衍做的肉了。但他轻易不碰荤腥,她也只有干馋的份儿。
翻出剩下的红薯清洗干净,切成薄片儿,扔进锅里炸酥脆。再撒一把绵白糖。入口别提多香了。
等晚上出门的时候装到袋子里,随时都能拿出来嚼。
她的鸭子夹去哪儿了?刚才还在井边放着。
她长这么大还没听过鸳鸯节,晚上去逛一逛、凑个热闹。
“殷长衍,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殷长衍搓洗月事带,头也不抬,“没空。”
“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有人叩响大门。
“谁?”
王唯一起身去开门。殷长衍无父无母,她在镇子上也没什么亲戚朋友,会是谁来?
王梦依挎了一个小篮子,篮子里是热气腾腾的肉包,“大姐。”
“怎么是你?”
“这话说得,我还不能来看你了?”王梦依昂首阔步走进院子,到处打量。瞧见到处挂着的月事带脸上一红,心中舒了一口气。
院子大归大,空****又光秃秃,她就知道大姐回门是打肿脸充胖子。
“今晚鸳鸯节,夫君银楼会忙到很晚,我蒸了点儿肉包准备送过去。想起你住这儿,就过来看看。”
“看完了没,看完就别在这儿杵着。”
“姐夫还在洗呢?”手拿布巾掖了掖篮子,避免让月事带味儿给冲脏了,“原本打算叫上姐姐姐夫一起去逛鸳鸯节,看来姐夫一时半会儿走不开,我带着姐姐先走。”
殷长衍点点头,搓洗动作不停。
王唯一被王梦依挽着一同出门。
不炫耀个什么,那还是王梦依么。这身衣裳还是上次回门那件,肉包子也不怎么拿得出手,她想炫耀个啥?
王梦依一直仰着下巴,似乎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她手中的纸鸳鸯上。
“大姐,纸鸳鸯下方要坠连理枝,才得圆满。你看她们的,不过是寻常木头。我要是她们,早早地就收了纸鸳鸯,免得出来丢人现眼。”
王梦依手中的连理枝是银嵌木,银片部分刻着水波纹,意喻鸳鸯戏水。李静的银楼就是做这个的,王梦依好说歹说要了一根、拿出来显摆。
“姐夫那么疼你,一定早早地给你备好了银嵌木,拿出来让妹妹开开眼界。”呸,殷长衍就是个洗月事带的,哪里的出得起这个钱。再说了,银嵌木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
换个别的王唯一还真没有办法,但是木头嘛,好说。
“现在就去取,只怕到时候你看了会忍不住挖个地缝儿把自己埋进去。”王唯一说。
“哼,大话谁都会说。姐姐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王唯一来到木香阁,“我找季川流,他是你们这儿的伙计。”
伙计愣了一下,面上堆笑,“请问客人名讳?我好去通传。”
“王唯一。”
“客人稍等,我去去就来。”
季川流一定不会来。上次风铃木之事后,半掌柜认为季川流是可造之材,把他带在身边当璞玉一样锻造。如今的季川流寻常人可见不得。
王梦依心头泛起嘀咕,大姐装的吧。这可是木香阁,大姐不可能有认识的人。
没一会儿,一个身形修长、面容出色的少年走过来。眉眼间有着极淡的倦意,眸子狭长,浓密的睫毛掩着锐利的光。
见是王唯一,倦意稍散,“姑娘。”
“我炸了红薯片,给你捎一点儿。”王唯一上下打量一番,他裸、露在外的伤已经结疤。
伙计“嘶”了一声。摸木头这行业有忌讳,得手净心明。油乎乎的玩意儿季川流能收才有鬼了。
季川流没接,抽出腰间的筷子,就着王唯一的手吃了起来。
吃完最后一口,“有点儿甜。”
“下次我撒盐。”
季川流点点头。
“纸鸳鸯缺个连理枝,你给我挑一截木头。我只信你的眼光。”
“等着。”季川流回到后堂,没一会儿拿了个小臂长、一指粗的木条出来。
伙计倒抽一口凉气,“湖纹木!!这可是镇子上唯一的一根,有市无价,你可真舍得。”
传说中纸鸳鸯就是踩在湖纹木上,但很少人见过湖纹木,因此鸳鸯节时用其上有水纹的木头来替代。
王梦依面色难看,连个笑都扯不出来。扭头离开。
王唯一不太敢接。
这也太过贵重。
季川流放到她手里,“就当是下一次盐的费用。”
“行。今天鸳鸯节,你不出去逛一逛吗?外面可热闹了。”
季川流摇了摇头,他只觉得聒噪。跟木料在一起反而宁静。
“那我给你捏一个鸭子吧。”王唯一找了个花盆,刨了里面的土,拿鸭子壳捏了两个鸭子。季川流和伙计一人一个。
“鸳鸯吗?这可不兴送,只有情郎才有资格接受。”伙计受宠若惊,“还有我的份儿?!姑娘你心真好。”
季川流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送礼物,愣了一下,视线立即被刀工吸引。好利落的手段,不知出自哪位高人之手。
王唯一边吃边逛,一开始兴致盎然,到最后就有点儿索然无味。跑到桥边看小情侣们放纸鸳鸯。
即便商家做了处理,但纸就是纸,纸鸳鸯一沾水就湿,只有三、四成平安漂到河流另一端。
纸烂了总是晦气,一些人垂头丧气的。
王唯一拿鸭子壳捏了好几串儿沙鸭子,坐在桥头往出送。小情侣们破涕为笑,有些脸皮薄的便塞给她一个铜板。
没一会儿,王唯一赚了个盆满钵满。
赵宣蹲在河边,虽然穿着简单,但压不住一身贵气。小姑娘们羞红着脸往他手里塞纸鸳鸯,然后含笑跑远。
他将纸鸳鸯尽数扔进河里。
“全烂啦!这么多纸鸳鸯连一个也没活,你也不简单。”身后传来清脆明亮的声音,“这样吧,我送你一个不会湿的。”
桥头坐着一个娇俏姑娘,一双眸子十分干净,像水洗后的雨后晴空。
姑娘翻身下桥,手背在身后跑过来,笑嘻嘻地将一个巴掌大的沙鸭子放在他掌上。
赵宣指腹摩挲了一下沙鸭子,这种经历倒是头回,怪新鲜的。
王唯一又给他捏了一个,“别人都只有一个,给你两个。赚了,别失落。”
赵宣唇角带笑。
“王唯一。”殷长衍叫到。
他来了?
王唯一循着声音。殷长衍双掌撑在桥上,视线越过人群,与赵宣相接。
“家人找我了,有空再聊。”
赵宣突然开口,“你是王唯一,殷长衍的娘子?”
“你认识我?”
“听过。”
有点儿莫名其妙,但无关紧要。王唯一喜滋滋跑到殷长衍身边,“你洗完了?吃饭没?要不我们去吃烤肉?刚路过一家,味道特好,我哈喇子差点儿流一地。”
“好。”
赵宣捏碎沙鸭子,抖垃圾一样抖掉沙土。接过侍从递来的湿棉布,慢条斯理地清理留在指缝间的细沙。
“公子。”侍从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回来,请示赵宣。
“祸不及家人,她无足轻重。”
拿筷子夹烤肉时,王唯一发现殷长衍的手不太对,“花指甲怎么没了?我好不容易才调好的色。”
捧起他的手反复查看,语气惋惜。
“干活儿不太利索。”
“啊,会吗?”
“再不吃饭会凉。”
“吃饭吃饭。隔壁卖酒酿汤圆,冰凉又酸甜,我买一碗端过来。”
“有钱吗?”殷长衍翻荷包里的铜板。
王唯一早已跑远,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殷长衍对着月亮抬起五指,四周灯火通明。看到凤仙花汁被蹭掉一块,就猜到会有今天。赵宣没对王唯一出手,是来不及,还是临时改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