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的爱◎
殷长衍坐在门外。子时水滴一下又一下滴了下来。
到时辰了。
戚言枫还没来吗?
不, 已经来了。只是他不知道。
殷长衍起身,推门而入,“唯一。”
王唯一躺在**, 在睡觉。
“唯一,困了吗?醒一醒。”殷长衍摇她,她没醒,心渐渐沉了下来。
造梦之术......想在梦里成婚吗?休想!
殷长衍拉好被子, 合上房门。转身的一瞬间, 眼里阴霾中透着一丝狠意。
梦中。
王唯一捏着大红带子僵硬地站在原地。劝不进去, 完全劝不进去。戚言枫执意成亲, 什么都不听。
嫌她话多封了她的行动。
喜婆一个指令,她一个动作, 浑身僵硬宛如提线木偶。盖了盖头,眼前一片红, 耳边是喜庆又诡异的唱调。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她不爱戚言枫, 戚言枫也只是想帮她一把。怎么就成了他们两个人拜天地。
要是殷长衍在这里就好了。
“夫妻......”
“咔嚓!!!”
一阵清脆的声响, 驱寒公子灵位裂开三道缝。一道黑色身影从细缝中出来, 正是殷长衍。
他身如一阵风贴地而行, 直直地飘向王唯一,五指结印打在她身上。王唯一顿时感到周身桎梏碎了个干净。
尝试着抬一下手指。
太好了,能动了!
腰间一紧, 脚腾空离地, 殷长衍的气息从头到脚笼罩住她, 整个人被搂住挪到另外一边。
眼前殷长衍背影挺拔直立, 他掌心横握长剑。剑的另一端指向戚言枫。
殷长衍嗓音淡淡的:“找到你的梦了, 戚言枫。”
“长衍, 戚言枫, 先停手!有话好好说!”王唯一拉住殷长衍手臂。
戚言枫冷笑一声,“说什么,说你殷长衍用细线操纵并嫁祸抱梦童子,还是说你才是吸食人精气的恶魔。”
“长衍,他说的是不是真的?”王唯一盯着殷长衍,揪紧他的衣袖,要一个答案。
殷长衍眸子寂静,直直地望着戚言枫,抿唇道,“是。操纵抱梦童子的是我,吸食人精气的也是我。你好聪明。早知道有今天,我在病村就应该除掉你。”
王唯一脑子发懵,几乎有些站不住。紧闭双眸,而后睁开,“为什么。”
她不相信殷长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样的事情。
戚言枫嗤笑一声,“还能是为什么,人心不足蛇吞象,觊觎更高的修为罢了。”
戚言枫、殷长衍各自持剑而上,打斗纠缠。两人之间划出数道浑圆、经久不散的剑锋罡气,剑锋所到之处、火花四溅。
殷长衍吃惊于戚言枫招式变化无穷,层出不尽。戚言枫甚至比魏璋的修为更多、更杂、更精进,他在他面前一时之间占不了上风。
戚言枫知道殷长衍修为高深,对方是赫赫有名的近神人,但他从来不知道与近神人面对是这么一件令人绝望的事情。每一次与殷长衍交手,他的眼睛都像被一块黑布蒙着,看不到活路。
殷长衍抬手,将一个破旧的蓝色布包扔到戚言枫脚边。
那一抹蓝刺痛了戚言枫的眼,他下意识后退两步,不敢冒犯。师父当年死的时候是他亲手收敛尸身,为之穿上蓝色丧服。殷长衍竟然挖了他师父的墓。
戚言枫面色极为难看,五指绷紧青筋暴起,“师父!!殷长衍,你怎么敢!!!”
殷长衍、戚言枫两人针锋相对,他们之间崩起了一根极细的弦。稍微拨弄,就会引发势不可挡的震**。
驱寒公子尸身受辱让戚言枫难以冷静下来思考,他越打越猛,越打越不管不顾。于是,露出了破绽。
殷长衍抓住这一线破绽,长剑刺中戚言枫的左胸贯穿而出。胸口喷涌而出的一股暖热,浇透他满手。
“这世上戚言枫真心相待的人不多,一个手掌就可以数的过来。驱寒公子绝对排在前列。唯有驱寒公子的尸身能撼动你的防线,让你轻易失守。”
“殷长衍,你好无耻。”
殷长衍轻笑一声,拔出长剑,“战斗场上,结果远比过程重要。”
突然,殷长身形一僵。
怎么回事,全身仿佛被钉住一样,动不了。
中术了。
戚言枫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双掌聚灵。恨意携带怒火加催战意,重重地打在殷长衍胸口上。
两人负伤,各自而退。
殷长衍单膝跪地,长剑撑着身子,“哇”的吐出一口血。他能听见胸口的肋骨尽数断裂的声音。
什么时候中术的?戚言枫应该没有接触他的机会才对。
等等。
驱寒公子的尸体。
“戚言枫,你早就猜到我会去挖驱寒公子的坟墓,所以提前在他尸体上埋了术,引我上钩。刚才被激怒,露出破绽,也是你故意为之。”好缜密的心思,好一个戚言枫。
戚言枫手背擦去唇角血迹。妈的,这一剑正中死门,他能感觉到灵力在快速流失,“怪就怪你心狠手辣,否则也不会在我这里吃苦头。”
“驱寒公子是你最为敬重之人,你竟然为了唯一,在驱寒公子的尸身上做手脚。你这样做,令驱寒公子心寒呐。”殷长衍有些不可置信。他十分肯定,对戚言枫而言,驱寒公子的事情比他的一切更加重要。
可如今为了唯一,他竟愿意舍弃驱寒公子。
王唯一说不感动是假的,没人比她更清楚驱寒公子在戚言枫心中的地位。
戚言枫握紧长剑,血打湿厚厚的护腕,顺着剑柄上的纹路蜿蜒下滑。
“呵,师父早就死了。师父死前惦记的人,就只有心上人、我和魏璋。如果师父泉下有知自己的尸体能够帮助心上人,他巴不得把尸体打包双手奉上。”
“殷长衍,收起你的话术,你动摇不了我。”
戚言枫再次与殷长衍交手。他打的毫无章法,却偏偏天衣无缝找不出一丝攻击破绽。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只要杀了殷长衍,心上人就安全了,那么九泉之下他也有脸去见去师父。
戚言枫放手一搏,自然制胜。开始占上风。
殷长衍因其对王唯一的维护,下手招招容情,留一丝余地。
突然胸口一紧,戚言枫的胳膊贯穿他的胸口。
戚言枫握住殷长衍的心,干脆利落收紧,然后抽出。“对敌人仁慈是你失败的开端。去死吧,混蛋。”
等等,这个触感,似乎有些不对。
戚言枫视线移到手心,那里躺着的并不是想象中的血淋淋、正在跳动的心脏,而是一团捏成心脏模样的香灰土。
这玩意儿......是殷长衍的心?
一堆垃圾玩意儿搁在胸腔里头,他会有人的情感?他会心生爱意?
笑死人了。
装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没想到时间太久、执念太深,连他自己都诓骗过去。
殷长衍收拢胸口衣衫遮掩,“没礼貌,不要脸。我们的关系没好到你可以扒我衣服。”
王唯一吓了一大跳,“长衍,怎么会是香灰土捏成的心。”
殷长衍薄唇紧抿,脸色微变。他抬眼去看王唯一脸色,但等她转过来时,他又下意识移开。他不愿意看见她眼中看见“恶心”、“抗拒”等情绪。
罢了,她已经知道了,总是要面对。
殷长衍面无表情,“要是戚言枫手再重一些,连肠子一同扯出来,你就该改口问心肠怎么会如此。”
殷长衍装了一副香灰土心肠。
当年,殷长衍求垂泪菩萨,他希望再次与王唯一相见,为此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垂泪菩萨点头应允,但这份应允有一个交换条件。
垂泪菩萨说,“殷长衍,你有一副侠义心肠。这幅心肠是世间最稀缺的东西,我想要它。只要你把它给我,我就允诺你与王唯一再次相见。”
“没了心肠我会死,死了怎么会见到唯一。”殷长衍摇了摇头。唯一的死令他伤心,但没有带走他的思考能力。
垂泪菩萨弯眉笑。祂用力有点过度,眼角朝下弯成四分之三的月芽,瘆得慌,“我重新用香灰土给你装一副心肠。香灰土心肠和你现在的区别不大,好好使用它,不会对你造成太大的影响。”
殷长衍扯开衣服,“那请尽快。”
垂泪菩萨掏出殷长衍的心肠,然后将香灰土捏成心与肠的模样,放了回去。
殷长衍抬眼看向王唯一,胸口位置空****一个窟窿,“香灰土心肠毕竟不是肉做的,时间一长会化成泥土。我试过很多种方法,吸食人的精气能保证香灰土心肠正常运作。”
“唯一,自从我与你相见之后,香灰土心肠化为泥土的速度逐渐加速。我需要去吸食更多人的精气。”
“抱梦童子闻到我身上香灰的味道,祂很清楚我与他一样是非人之物,从那时起祂一直让你远离我。”
王唯一脑子都是懵的,但她思维清晰,“所以,你在见抱梦童子第一眼就心生杀意,顺水推舟利用祂吸人精气。殷长衍,香灰土造心没了仁慈缺了情感的你,真的爱我吗?”
殷长衍没否认,“我们相认之后生活得很好,不是么。无需别的事情打扰。”
王唯一心中又空又凉。刚才还跟她做得浪潮迭起、爱语连连的夫君原来根本对她无意。
所以重逢这段时间,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看着她一个人在两人相处时像个猴子上跳下窜?
真是可笑。
戚言枫气得半死,“就因为抱梦童子讲了真话,你就设计祂去死,你就让祂担着不清不楚的罪状被人们所厌弃,你好狠毒的心肠。”
狠毒?会吗?
大概吧。
但这种东西这无关紧要。
殷长衍记得他来这里的目的,“戚言枫,你娶不了唯一。天色大亮,你的梦该醒了。”
戚言枫重伤,他造出来的梦境又能好到哪里去?
呵,不堪一击。
大堂地面浮起扭曲的纹路,四四方方的方砖向两边扯长弯起圆润的弧度,整个梦境一团糟。
戚言枫气的原地跺脚。他很清楚这个梦境是杀殷长衍的的唯一机会,一旦出了这个梦境,他就永远杀不了殷长衍。
但梦境濒临结束,他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殷长衍搂着王唯一离开。
王唯一猛的睁开眼睛,从梦中醒来。
头顶是熟悉的锻花琉璃天花板,身上盖着鸳鸯戏水被子,桌上的烛台静静的燃烧着,偶尔发出“哔啵”声响。
殷长衍腰脊挺直,静静地坐在床的一侧。睫毛微动,睁开,漆黑眼珠慢条斯理地看着王唯一,“醒了?没事吧?”
眉眼含笑,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王唯一失落地点了点头,眼神抗拒,不与他平视,“嗯。”
“香灰土捏成的心肠你会觉得恶心吗?你可以实话实说,我不会介意。”殷长衍歪着头打量她,等一个结果。
王唯一当没听见,她现在不想开口。慢吞吞地缩回被子里。
殷长衍单手撑着下巴。搁往常,她一定蹦蹦跳跳跑过来挂在他身上,一边倒苦水说委屈一边怪他没看好她。
眼下缩在被子里当鸵鸟。
拿起被角捏了一捏。很薄,经不起半分撕扯。但又莫名很厚,将两个人完全隔在两个世界。
“唯一,说话。”
王唯一拉高被子。她的拒绝他能看懂吧,还不快走,她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两边身侧床铺下陷,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她上方,双膝分开抵在她腰两侧。
强势、危险、富有侵略性的气息笼罩着她。
显然,他要一个结果。
她闷声道,“如果我说介意,你打算怎么办?”
殷长衍笑了一下,“如果,那就是说你不介意接受香灰土。既然如此,我们可以像之前一样生活。你又何必缩在被子里。”
他脸上笑意渐敛,“唯一,香灰土心肠有那么脏吗?就那么令你难以忍受?”
王唯一“腾”地拉下被子,“我什么时候嫌弃你脏,你别含血喷人。殷长衍,没了心肠的你,现在真的爱我吗?”
“我对你一直很好。”
“是很好,但好不是爱。在换心肠的那一刻,你的爱就停滞了。现在,你仅仅是把对过去娘子的爱弥补在失而复得的王唯一身上。”王唯一心头堵得慌,难受,眼泪不受控制地“啪嗒”滴下来,在被子上打湿成铜钱大小的水渍。
与垂泪菩萨做交易,你得付出代价。于其它人而言,这代价可有可无。但对王唯一来说,这代价大的像天。
她哭了。
殷长衍细细地打量她,心生一丝燥意。
已经与唯一相见,心肠放在垂泪菩萨那里也没什么用,取回来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