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梦童子◎

“祂寻我做什么?我跟祂一无怨二无仇的。”王唯一有点儿怕鬼, 声音放大,但愿祂听见后能离开。

“你对祂有恩。”殷长衍说,“你不是说祂衣摆挂到细石头上, 是你取下来。”

“哈啊,你是说我热心助人也有错。”

“抱梦童子是非人之物,于是比常人更会遵守人的规则。世间规则众多,最简单直白的就是‘有恩报恩, 有仇报仇’。”殷长衍说, “祂是在向你‘报恩’, 但这份‘恩’天生不对等, 祂的‘报恩’会害死你。”

殷长衍顿了一下,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所以你为什么要去帮他呢。”

莫非是看上人家长得俊?

也不是没可能,她一直在夸抱梦童子的脸。

手指无意识轻抚耳朵, 他这张脸看起来不比抱梦童子差。

王唯一两手一摊, 叹气道, “我也不想多管闲事, 谁叫我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是团结互助呢。我已经很努力在克制自己了, 谁承想本能还是占了上风。”

殷长衍笑了一下,“不怕了?”

王唯一摇了摇头,“你在身边, 我什么都不怕。”

她眼尾含笑上扬, 甚至有点儿骄傲。她十分确定有殷长衍在, 什么风雨都会拦在他身前, 波及不到她。

目光太过直白真挚, 搞得殷长衍有几分不自在。

耳朵好热。

怎么回事儿, 明明没有在做情人间亲密的事儿, 可心跳竟比那时还要再快三分。

“咳,抱梦童子没有完全化人,祂目前摆脱不了留梦净土的规则。所以祂一定会在寅时到你身边,请你上红色轿子。”

“你说得我直起鸡皮疙瘩。不进轿子就可以了,是吧。算了,我见着方框形状的都绕道走。”

“小心一点总没坏处。”

王唯一觉得费解,“我是不是命中带衰,怎么总碰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戚言枫是,留梦净土是,抱梦童子也是。”

一旁的传讯纸鹤:‘......’

几个大字浮现出来,‘你是不是忘了我还在这里。你当面讲我坏话。’

“难道你希望我背后嚼你舌根。”王唯一眯了眯眼睛,“是你寻我帮忙,才有今天的事情。你可不能不管我。”

‘够了,在往过赶了。’隔着干巴巴的文字都能看到传讯纸鹤的凉薄,‘你毁我留梦净土在先,私自触碰抱梦童子在后。我还你这一次,此后我们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字太多,打眼睛,我不看。”

传讯纸鹤:‘......’

传讯纸鹤飞走了,翅膀比平时扑腾得更欢实。

身边床铺一软,有轻微的下陷。殷长衍坐在她身边。

“我捡了很多小石子,拌点儿泥正好垒鸡窝。空闲的话,能不能搭把手?”

“你要养鸡?”王唯一随口问到,“你不吃肉,又碰不得鸡蛋,垒鸡窝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最近觉得偶尔吃一个鸡蛋还挺不错的。但这心思不能放在明面上。

“你喜欢吃烤鸡,自己养吃起来方便。”殷长衍找了一个借口。

“我不怎么擅长做手艺活儿,最多就是坐旁边给你当气氛组,不会碍事吗?”

“你管这叫‘碍事’?”殷长衍浅笑,摇了摇头,下巴微扬望着明窗,眸子轻阖,一派自在,“这种日子,我求之不得。”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挺想养鸡,“行,走吧。”

殷长衍手艺差到离谱。垒了半天,乱七八糟地勉强成型。顶部朝一边歪,围壁千疮百孔,看看摇摇欲坠。

稍微戳一指头估计就散了。

王唯一伸手试探地戳了一下。

哗啦一声,全倒了。

殷长衍脸上的笑“唰”地凝固,眼里的亮光也没了。手指动了动,试图拯救,停顿一下垂了下来。

难怪当年盖房子的好活儿总轮不上他。要真让他上,房得坍塌好几次,没准白事席面都得出好几场。

“好在鸡没住里头,否则得连吃好几天全鸡宴。”王唯一想到什么,“对了,魏璋明天在白茶村给铁匠办丧事,我们一道去一趟。”

“铁匠是戚言枫所扮,你又不认识铁匠。”

“你不懂,红白喜事的席面味道相当不错。咱们随份子,去蹭一桌席,你不用做饭,吃得还好。”

殷长衍正沮丧,没做饭的心情,“好。”

白茶村经了集体上吊的事儿,村民搬得搬走得走,没剩下几户。

铁匠丧事里里外外由魏璋一力操持。

魏璋面容俊美、气度不凡,即使仅着一身丧服站在那儿,也格外令人瞩目。

‘女要俏,一身孝’,这句话对男人同样适用。

他身边有一个年轻少女,长得我见犹怜,频频拿帕子按眼角。

“魏璋,你来一下。”王唯一叫魏璋。

魏璋不明所以。

两人走到没人的地方,王唯一掐他,压低声音道,“你才成婚多久,就学人跑去纳小妾,你对得起湘儿!都成婚了还勾搭人家少女,你不是想骗财骗色吧。”

魏璋拧眉瞧着王唯一的手,不着痕迹避开,“她是铁匠女儿。”

“铁匠女儿不是死了吗?”

“师兄把她养的很好。之前一直缠绵病榻,如今能走了。”

王唯一顺着魏璋视线看去,铁匠女儿正侧头跟身边人讲话。那人一身大红衣服极为惹眼招摇。

戚言枫!!

她好像看穿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王唯一语带调侃, “不是说担心我的安危正在往回赶,原来在这里陪心上人。”

她怎么来了。戚言枫说,“你不就是心上人。”

“我是心上之人,而非心上人。”

“有什么区别。”

“哈哈,何必避重就轻呢。”王唯一朝铁匠女儿看去,铁匠女儿先是一愣,而后“唰”的羞红脸,“师弟都成家了,你也得抓紧时间尽快将终身大事定下来。驱寒公子攒钱,就是为了这一天,别叫他在地底下还为你操心。”

“你在教我做事?”戚言枫说。

怎么突然冷脸?“呃,不敢不敢。”

铁匠的丧礼在院子里进行。今夜守灵,凌晨出殡。

铁匠女儿说希望王唯一在身边陪她一宿。都是女孩子,各种事情能方便一点儿。

王唯一应了,叫殷长衍回去收拾换洗衣物。

“你叫我竹青就好。你是枫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竹青累了一天,揉了揉泛酸的肩膀,“先坐,要喝什么?女孩子大多嗜甜,要不就果茶,入口甜丝丝的。”

枫,叫得好亲密。两人果然关系不一般。王唯一眼疾手快,将有厚棉垫子的凳子换给她,“姑娘太客气了。”

竹青眸中浮现一丝柔软。打开随身的小罐子,取出一颗果干放进果茶中,“咸青梅,我亲手调制的,能使果茶韵味更浓厚。”

眉眼含笑,“继爹、枫之后,你是第一个品尝的人。”

王唯一受宠若惊,嘴甜道谢。端起茶碗喝一口,果然味道惊艳。

“这滋味真独特,能不能再放一颗?”王唯一伸手去够,被拍了一下。

竹青嗔笑道,“过犹不及,咸青梅偏多会破坏茶水间的平衡。但我能送你一罐子,叫你随时解馋。”

“哇,谢谢。竹青你人真好。”王唯一笑得眉眼弯弯,“那我就不藏着掖着了。戚言枫杀了铁匠,你真的能毫无怨怼地待在他身边?你一点儿都不介意?”

饶是竹青早有准备,听见这话时依旧有几分意外。她沉默了一会儿,半张脸在烛火的映衬下,一双眸子通透又坚如磐石。

“驱寒公子死后,爹就成了个行尸走肉,终日浑浑噩噩。若非爹一心求死,枫又岂能轻取爹的性命。我甚至觉得,是枫让爹得到大解脱。”竹青看向王唯一,“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孝?”

“没有,你清醒又坚定,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王唯一摇头,“有你在戚言枫身边,是他莫大的福气。”

竹青脸颊“咻”得飘上一抹红晕,手指在手帕上搅啊搅,无比娇羞。有过否认的念头,但最终决定坦**地面对自己,“那便希望,这福气能再厚一些、连绵不绝。”

“一定会的。”王唯一起身朝竹青行了一个礼,“冒犯竹青姑娘,王唯一实在对不住。”

“说什么冒犯,是我该感谢你。”竹青连忙搀扶她,两人亲亲热热,“不瞒你说,我一直在亲与情中踌躇不定。是你直言不讳地发问,才让我确定自己的心。”

“唯一,你的传讯纸鹤将枫气得跳脚。我那时就想,对面是个什么样的人。”竹青说,“我在枫身边数年,他一直踽踽独行。能让他停下脚步、分出时间相交的人不多,一个手掌就能数过来,你是其中一人。”

王唯一拧起眉头。

一个手掌五个名额,驱寒公子已死,魏璋跟他断绝往来,他又舍不得让竹青伤神......所以就逮着她一个人尽情地祸害是吗?

命中带衰的原因居然是戚言枫交友面太窄?!这真是个令人伤心的事实。

“很快就不是了,他要跟我大道朝天、各走一边。”王唯一一想到这里就开心。

竹青多久没看见枫这般少年意气的一面,不禁掩唇轻笑。

门口传开叩门声。

竹青欲起身,王唯一先一步跑过去,“长衍,这么快就拿来。把软底鞋给我,脚上这双沾点儿泥。”

殷长衍怎么不说话?

而且门那边似乎过于寂静。

王唯一脚步微顿,手移开门把,轻手轻脚后退,挡在竹青身前。

“长衍,是你吗?”

“怎么不说话?你是谁?”

门口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嘶哑声。像打开是尘封已久的枯井,井盖木质腐朽脱落,一股陈旧的寒意蹿了出来袭向你。

“......唯......一......”

“唯一......快......”

竹青愣了一下,“唯一。”

“去找戚言枫,说抱梦童子寻来了。”

“我立即去,你千万小心。”

大门“吱呀”一声向两边敞开,抱梦童子立在红色轿子前。青灰色手臂掀开轿帘,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王唯一后背直发寒。

她想跑,脚却像被钉子钉在原地,浑身动弹不得。

更令人惊恐的是,她的鞋子轻轻抬起,向着红色轿子的方向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