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合一(补上昨天的)◎
戚言枫走过回廊, 隔着窗户看到房间里的魏小二。魏小二双眼蒙了一层白布,从**坐起来,手去摸一侧的茶壶。
他与魏小二虽为师兄弟, 但两人之间的交情只仅仅存在于“师出同门”四个字上。
魏小二不过是比他早几天认识师父,拜入师门。师父不在的时候,两人所说的话一个手掌就能数过来。
可是今天,魏小二颤抖着手掏出雕刻刀尖的时候, 他突然觉得有一个师弟也不错。
“师弟。”戚言枫推开门进去。
魏小二顿了一下, 疑惑地侧过头。他从没这样叫过他。
“以后我都这么叫你, 如果我们还有以后的话。”戚言枫二指推茶壶, 到魏小二掌边前一点儿停下,撩开衣摆坐在床边。
“?”
“你看不出来么, 你此次惹祸太大,师父无力庇佑师门, 才会叫我们勤加修炼以求自保。”戚言枫说, “你与明炎宗弟子交过手, 他的实力有多可怖你再清楚不过。咱们师徒三人, 这回凶多吉少。”
魏小二心口一疼, “......对不住。”
“如果你口中只有这轻飘飘的三个字,那才是真的愧对师父,愧对师门。”戚言枫抿了抿唇, “你自请逐出师门, 然后逃吧。穿过病村后山的槐树林, 会有一条河, 河边有废弃的渔船。只有你逃了, 师父才会平安。”
过了很久, 魏小二才开口, 声音低哑,“我明白了,师兄。”
戚言枫有点儿意外他这么好说话。目的达到,继续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了。”
起身离开。
魏小二一言不发坐了很久,腰肢靠在床背上,轻叹一口气。
他一逃,师父和师兄立即会成为明炎宗的目标。明炎宗会在他们身上用尽一切手段逼出他的下落。他在这里,他们两人反而会平安无事。
而且,他害死那么多人,理应偿命。
下午,驱寒公子拎着两壶酒推门而入,手里端了两盘子吃食。
王唯一对这菜色很是无语。
烧鸡,烧鹅,绿豆糕,红糖饼,花生米......不适合养病就算了,吃多了还会加重伤口。
“徒儿,感觉怎么样,眼睛有好一些吗?”
“应该没有。”
“我想也是,毕竟眼珠子又不能重新长。”
这是探病应该说的话吗?
驱寒公子说,“一天没吃东西,饿坏了吧。来,我上街买的,都是你爱吃的口味。”
“师父,我没胃口。”
“那就陪我吃。”
魏小二没动。
“病村不大,师父的掩蔽术学得不精,最迟今晚,明炎宗就会找来。”驱寒公子坐下来,夹了一块绿豆糕放进碟子里,“过了今日,我们师徒永远相别、不会再见。动一动筷子,吃一场饯别宴,算是送行,全了你我师徒情分。”
魏小二想了一下,今晚他就死了。陪师父好好吃一顿饭,也就这么一次。
点头应了,拿起筷子。
王唯一说,“......你心真狠,这话也未免太过伤人。”
驱寒公子说,“心上人,事实都是伤人的。”
魏小二夹绿豆糕进嘴里,慢慢地咀嚼。
“好好的一块绿豆糕,叫你吃出咽沙子的感觉。以后你家的伙食费一定很省钱。”
“离近了才发现,你过于干瘦。听说这样的人**功夫不好,会被娘子嫌弃。来,吃肉。”
“......啧,绿豆糕渣喷我一手,我去洗一洗。”
清洗完回来。
“院子的青松开得不错,又嫩又绿。魏小二,以后你家可以多种几颗,到秋天还能吃上油润的松子。”
驱寒公子边吃边说,絮絮叨叨讲了很多。魏小二大多时候安静地听着,身边人说得太过离谱时才开口应上两句。
到后面魏小二有点儿后悔。烧鸡很油腻,绿豆糕齁甜,吃饭好累,他再也不想跟人一起吃饭了。
打了个哈切,犯困,现在是什么时辰?
脑子怎么有点儿转不动,手脚也越来越重,挪一下都很难......
竹筷和碟子掉地碎裂,发出清脆的声响。
驱寒公子上前半步,接住徒儿,“迷药放倒你的时间比我想象中要长得多。真听话,一直在修炼。”
王唯一愣了一下,“驱寒公子,你不会是要把他交给明炎宗换平安吧?好卑劣的手段。”
话是这么说,但她很清楚驱寒公子不是这种人。事情有些突然,驱寒公子到底想做什么。
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铁匠搓着手进来,“驱寒公子,我到处都没寻见戚言枫。除此之外,你吩咐的事儿都弄妥当了,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寻不到?
眼下境况,他着急也没用。罢了,天意如此。
驱寒公子抬手,为魏小二整理好头发,指腹轻轻掠过覆眼白布,“你今年十八岁,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别整天愁眉苦脸的像个小老头。眼睛里要有光,要亮堂一点儿,这样才会招女孩子喜欢。”
“你天赋好,又肯吃苦,造梦之术会在你手中突破如今界限,你日后成就不可小觑。”
“你会被坑,会被骗。但没关系,当你学会识人之时你会交过三、五个能以命相托的朋友。”
“你会在壮年之时遇见一个活泼的女孩子,你与她成婚,然后有自己的家。过几年,你会有一个孩子。你渐渐地不再手足无措,你知道怎么为人夫,为人父。”
“徒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父亲不在你身边的日子,希望你好好地活。”
驱寒公子说:“铁匠,病村后山那一条路我已经安排好。路尽头有一艘插了蓝色酒旗的船,你把他放进船里,后续自然有人处理。”
铁匠接过魏小二,听完愣了一下,“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不走。”驱寒公子摇了摇头,“总得有人留下挡住明炎宗,病村村民集体自杀事件也确实需要一个说法。而且,我走不走,意义不大。”
铁匠心中一凉,“驱寒公子,你曾跟我说你大限将至,莫非就是指今天?”
驱寒公子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走吧。快到子时了。再耽搁下去,谁都走不掉。”
铁匠心中无比难过。他很清楚,这一别,日后不会再见。叹一口气,扛起魏小二。
驱寒公子送他们离开,直到两个人背影缩成一个小点儿,再也看不见。
人一走,房间变得无比安静。
驱寒公子坐在梳妆台前,取出雕刻刀和木料,一点儿一点儿地刻。
新刀片在木雕上划出丝滑的声音。
天色渐晚时,驱寒公子停刀。
吹去浮沫,举起木料,“你看,心上人,像吗?”
王唯一抬眼,木料上刻了一张脸,那张脸完全就是魏璋。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玩儿木雕。”
“哈哈哈哈,那就是像了。”驱寒公子看了一下天色,“时辰到了。”
口念咒语,右手上浮现一层橙黄色泡泡状灵力。在木雕上伸手一抓,魏璋的脸型神韵被抓了下来。
敷到自己脸上。
王唯一目瞪口呆地看着梳妆镜中的驱寒公子变成魏璋。
她终于明白过来他想做什么,“你什么时候开始打算做魏小二的替死鬼。”
“他跪在我膝下哑着嗓子说‘师父,我错了’,我就知道这世上没人比他更有资格修习造梦之术。”
“木雕换脸之术虽然惟妙惟肖,但不见得能瞒得过明炎宗。”
“我从未想过瞒明炎宗。明炎宗需要的只是杀人凶手魏小二,仅此而已。至于魏小二是谁所扮演,无关紧要。”
王唯一心头急躁,即使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急躁什么。她只想阻止驱寒公子做傻事儿,“可是、”
“心上人,你从未来而来,应该很清楚我的结果。”驱寒公子打断她。他直视梳妆镜,镜中之变成王唯一的脸。两个人面对面交谈。
王唯一愣住,铁匠的话言犹在耳,‘......时值明炎宗高层修士路过,杀了驱寒公子鞭尸七七四十九天,病村才得以重见天日,并从此更名白茶村。’
驱寒公子在她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哈哈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王唯一有气无力道。
“我死,魏小二活。我的目的达到了,难道不值得开心么。”驱寒公子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的脸,想象着徒儿日后的模样。
王唯一沉默了一会儿,“驱寒公子,你把桌上的烛台端过来。”
“这个吗?”驱寒公子照做。
“往右挪一下......再往右......过了,往回挪一下......停,现在刚好。抬头看。”
跳动的明亮烛火倒映在驱寒公子瞳孔间,呈一点亮光,照亮了向来漆黑暗沉的眸子。
驱寒公子愣了一下,“这是、”
“未来我所见到的魏小二。”王唯一说,“他不知道什么叫好好活,但他很听你的话,照你所期待的路去走。对了,他刚成亲,娘子明媚漂亮,叫湘儿,是个很好的女子。”
驱寒公子咧开嘴笑,笑声响彻整个院子,“心上人,谢谢。”
一阵劲风穿街过道而来,侵门踏户撞开门扉,驱寒公子衣袂翻飞,黑发随风飞舞。
月亮之下,立了一个姿容绝艳的年轻修士。他身穿明炎一纵破天关宗服,肩背长剑,手持铁扇。一双眸子极黑极深,直直地盯着驱寒公子。
殷长衍!
“我的造梦之术只困住你一炷香,看来我今日必死。明炎宗之人都是你这种级别的怪物么。”
殷长衍缓缓展开铁扇,“论造梦之术,你深不可测。但生死较量,你远不是我的对手。受死吧。”
殷长衍足尖轻点,身形离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
王唯一只觉得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殷长衍的脸就到了眼前,离她一拳距离。
是那张刚与她亲昵过的再熟悉不过的面容,眸中却冷漠如冰。
他腕间翻转,一道森冷充斥在她眼眶之间。
眼睛被划,疼!!!
胸口骤然一空。
铁扇精准无误穿透胸膛、破体而出。
王唯一浑身发冷,能听见热血在身体里鼓噪、急促地撞击着血管壁,而后从破口处喷涌而出洒了一地。
殷长衍皱眉,抽出铁扇,“你不是他。”
“好敏锐的观察力,瞒不过你。”驱寒公子说。
好蠢,怎么会蠢到替人去死。
“他是我徒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人父的心情你不懂。”驱寒公子声音越来越低,“算我求你,能不能,当我是他。”
殷长衍愣了一下。
驱寒公子觉得自己重伤眼花了,否则怎么会看到对方杀意渐敛。
过了一会儿。
听到他说,“可以。但我家师兄早就在病村后山候着,他修为在我之上。你徒儿存活与否,皆看天意。”
“......多谢。”
殷长衍转身离开。谁说他不懂,再过七个月,他也要做爹了。
今天早点儿结束练习,快回家。
王唯一第一次看到殷长衍的另一面,心有余悸,半天才回神。
“心上人,心上人。”驱寒公子叫她。
“驱寒公子。”
“我快死了。现在,我把身体的主动权给你。”驱寒公子二指并拢点在眉心,王唯一看到一副地图。
他意识越来越涣散,因此她看到的场面也跟着时明时暗,“魏小二就在这座宅子里。我的眼珠染了明炎宗之人的灵力,现在与魏小二同宗同源,能换给他。新眼珠弥合需要避光七七四十九天进行,我会散尽修为遮掩天光。替我转告他,今日之事不是他的错,别再责怪自己。”
“还有,宅子第一颗青松树下,埋了一个木盒。木盒中有一个雕刻的铃兰发簪,是我送你的礼物。”驱寒公子声音越来越淡,“你说你不喜欢翡翠银环,那就换成同样饱满圆润的铃兰。唯一,你会喜欢吗?”
驱寒公子第一次开口叫她的名字,就是诀别。
王唯一眼眶骤酸,悲伤之感席卷整个心口,像被人狠狠地掐了一把。
悲伤没有持续太久,她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情去做。她意识被撕扯,不断下坠迅速变得沉重,接管驱寒公子身体。
这具身体撑不了太久,她必须赶在死前找到魏小二,将眼珠换给他。
半个时辰后,王唯一跌跌撞撞到了宅子,推开大门,看到瘫软在床铺上的魏小二。
魏小二天赋很好,修炼速度出乎驱寒公子意料。原本能放倒他两个时辰的迷药,眼下也不过是让他四肢乏力。
这个脚步声......魏小二侧过头,薄唇微张,“是......师父吗?”
“嗯。”王唯一拖着沉重的身体跑过去,胳膊发抖,手有点儿不听使唤,“你别动,驱寒公子现在把眼睛换给你。换好后,你就能睁眼看青松,修炼,立业,然后成家。”
王唯一按照驱寒公子所教的方法,挖下眼珠,再装进魏小二脸上的两个黑窟窿里。
“......你不是师父,你是谁?”师父在他面前从不会自称驱寒公子,只会说‘师父’,“......你用师父的声音,师父的身体,你究竟是谁?师父怎么样了?师父还好吗?”
魏小二情绪激动,开始挣扎起来。他不配合,王唯一这边就很难做。
王唯一轻叹一声,“魏璋、不、魏小二,驱寒公子死了。”
魏小二愣怔住,整个人石化了,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我是心上人,我们有过一面之缘。”王唯一继续换眼珠,生命力不断抽离身体,眼前阵阵发黑,“驱寒公子要我转告你,无论是病村村民集体自杀、还是驱寒公子替死,都不是......你的错,别再......责备自己。”
魏小二面色苍白,额上青筋暴起,五指死死地陷进身下床单,即使这动作看起来只是在床单上蹭了个褶子。
师父啊啊啊啊!是徒儿错了!徒儿愧对师门,对不起你!
等等,这个喘息......这个停顿......“心上人,你怎么样了?!你有没有事!停下,别再换眼珠了,你会死的!我已经失去师父,我认识的人只有你了,我不能再失去你!”
少年时的魏璋心地良善。王唯一毫不怀疑,他会把心上人的死也算在自己头上。这个时候,她开始理解,为什么驱寒公子会留下那一句叮嘱。
魏小二在哭嚎,在喊,在发疯。他的声音渐渐离她远去。
意识离体,身体沉沉地倒在地上。
王唯一听见自己说,“心上人......大限将至,注定会......死。我的死......与你无关,别算在自己头上,别......责备自己。”
殷长衍说李卿之会在病村后山拦截。魏小二平安无事到达宅子,病村一定有人拖住李卿之的脚步。
会是谁呢?
铁匠?不,他没那个本事。
......戚言枫!
戚言枫个性认真中带着一丝偏执。作为徒儿,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师父。同样的,他既然承认魏小二是师弟,就会履行师兄的责任——
即便拼上这条命,也会拖住病村后山之人,不叫他近魏小二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