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没错,如果站在天下苍生的角度,曹操当然是好人。但如果站在被他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大汉王朝的角度呢?”

伯生表情凝重了些答道:“是国贼矣。”

“再如果,站在被他纵兵屠城的徐州、雍丘、彭城、邺城、乌丸五城百万百姓的角度呢?”

伯生咬了咬牙,再答道:“是罗刹矣。”

青眼狐问完顿了顿,并没有马上解释,他眺望远方长长地叹了口气才又说道:

“人都是复杂的,尤其像这些稀世雄才。他们办的大事一方面利国利民,兴许另一方面也有自己的目的,这谁也不知道,有时只深藏在那些人的心里而已。百年之后,人人都能找到角度说他们是好人,或是坏人。所以,好与坏并没有意义,更重要的是每个人相信什么。”

伯生沉默的听着,并没有再解释什么,只是又说道:

“那么临江候府呢,在大人眼里。他们又是如何?”

青眼狐还是神秘的笑笑,他以一碗水端平的态度说道:

“侯爷和夫人收留在下和槐花娘的尸身,给在下找了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将她安葬,是有恩于在下。在下当然不会一边接受别人的恩惠,一边在府院里面探查私密。

人都是复杂的。虽然这地方似人间仙境一般,祥和美好,但在下不能保证他们一定是好人。

阁下若非要说此处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在下便点出三个来,至于这些疑点背后有什么,阁下只能自己参悟了。”

“愿闻其详,烦请大人不吝赐教。”伯生抱拳道。

“第一疑,候爷和夫人成婚二十年,没有诞下子嗣。这并不算太稀奇,但是换做他人,就算是普通人家,也定是要纳妾生儿子不是,更何况慕云家四百年的香火。可是二十年来侯爷从没纳过妾。

家门无后,严格说来,不仅仅是侯爷自己没有尽孝道,也是夫人没有为慕云家尽责的表现,这究竟是为何?”

“这似乎确实,有些奇怪。”伯生愣了一下,沉默地摇摇头。

“第二疑,这快活林山庄久居深山,又有如此广阔的规模,雇请侍从府客无数。每年这么大的开销,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如果说近二十年,白玲夫人经营有方,但慕云家的昌盛已延绵百年,所以,他们一定有经营多年的,不为人知的生财之道。这和阁下所怀疑的,他们是否资助了京畿的匪事或许会相关。”

伯生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第三疑,便是此时之事。你可知侯爷府是以何理由邀郡主殿下此来?”

伯生摇摇头。

“是为庆祝二人成婚二十载的大宴。”

“这有什么不妥吗?”

“也许并没有什么不妥,毕竟公候家时不时办个宴会很常见。可是据在下所知,这对夫妇从来只宴成婚纪念,不宴寿。

在下一个月前来到这里时,二人也邀请在下留到他们明日的成婚纪念宴之后再走,在下也答应了。这段时间宾客络绎不绝的来到此处,在下也接触了些许,很多都是京城周边并不知名的神秘来客,但都绝不是泛泛之辈。

此二人费尽心思的办这场宴,实在不像是仅仅为了庆祝而已。因此疑点,并不是行为,而是他们的想法和目地。”

伯生听罢,深吸了一口气,并不轻松的吐出。

他觉得,和青眼狐短短一刻钟的对话中,获取的信息量巨大。他也惊讶于眼前之人,不仅武功高强,还有不亚于张睿大哥的明敏。于是,他对青眼狐抱拳道:

“感谢大人为下官讲了如此多的事,可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谈不上感谢。如果在之前,在下大概会说,大家都是袍泽,互相照应是应当的。但是现在,在下已是闲云野鹤了,和阁下说这么多,是因为你我年纪相仿,在此相遇是有缘分。望伯百户能在此多呆几日,你我兴许能交个朋友。”青眼狐拱手还礼,客气地说道。

“和上尊大人这样的高人交朋友,属实是在下高攀了。只是在下还有一言想问问大人您。”

“阁下但说无妨。”

“大人说已不愿意为朝廷效力,如此的想法当然是大人的自由。在下只是想问,万一这座庄园真的发生了恶性事件,大人会站在哪一边?”

“我青眼狐,哪一边都不会站。”青眼狐不假思索地答道。

“明白了。”伯生闻言敬道。

“但是,若是真有人要害人性命。在下是一定会出手阻止的。青眼狐虽然已经不做官,但还有大明的爵位在身。在下绝不会允许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触犯国法,为所欲为的。”

“也就是说,如果您知道有人来杀郡主,殿下会出手相救?”

“是的,不仅东华郡主,包括侯爷夫人和任何无辜的人,若有贼人来害,我必绳之以法。”青眼狐一双玉眼绿光晶莹,他疾恶如仇地一攒拳,手指的关节卡卡作响。

狼六

龙虎竞技场数十亩的土地上,呼号震天。三十只骏马奔腾着伴着震天的欢呼声,从会场边呼啸而过。

这些骑兵离观众直线距离不到三丈,马背上的骑士们奔跑中,左右开弓,连射四处标靶。然后“唰”的一声,抽出腰间雪亮的长刀,在奔袭中一顿不顿地砍倒路线上的草垛。随后骑士们行至道路的尽头,勒马转向。就在战马扬蹄而起的一瞬间,骑兵们抽出兵器架上的长枪,以风卷残云的气势,将马速催至最快折返冲向临近终点的最后一个目标,将长枪灌入标靶的中心。

这些动作,只发生在弹指之间。

场上30位骑术精湛的士兵,风一般地策马奔袭,他们争先恐后地,向满场的达官显贵展示自己纯熟的技艺。

赛场之上尘土飞扬,叫好连天。一连串让人眼花缭乱的动作,即在竞技也是在表演。士兵们过人的英姿与技巧,令看台上的男人热血澎湃,女人心跳不已。

这便是大团练前半段的项目,连续十轮的骑兵选拔。

会场中,战马嘶鸣,壮士激吼,观众们更是发出了不绝于耳的欢呼声。

这个节目用最直接的视觉冲击和低观看门槛,一下子吊起全场观众的热情。就在这阵阵的欢呼声当中,团营的600名骑兵,就在这一波又一波的竞争中诞生了。

在这种情况下,三声貌似蓝鹊鸟的鸣叫,似乎绝不可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在英国公的雅座中,手中紧握带鞘长刀的女武者耳朵动了动,原本半蹲着的她,忽然警觉地站了起来。

立在英国公张伦、夫人、和世子张榕座位之后。身着白色劲装武服的第一护卫狼二,察觉到狼六的动作,他回头一望,用低沉的声音询问道:

“怎么了?”

女武者目光移了过去,恭敬地颔首说道:

“二少爷在下面。”

“二少爷?”狼二眼眶一撑,表情严肃了许多。对女武者令道:

“这里我会禀报,你速查清楚,快去快回。”

“喏。”女武者轻声一应,一抱拳影子般地退去,瞬间就消失在英国公家的雅座上。

狼六收到的鸟哨意思很明确-“我在这里”。

这个讯息,是二少爷专门留给自己的。

狼六在狼客中,和鹰卫的鹰七一样,都是斥候。

而除了她之外,在场没有别人能从这万千的呼号声中,捕捉到这一声口哨。

张睿没有呼救,也没有传递出需要怎么样的帮助。单纯的是让家里人知道,自己目前就在这里。

那么很有可能二少爷此时,自己也不清楚需要他们提供什么样的帮助。得由她来帮他调查并思考。

狼六顺着鸟鸣的方向,不动声色地来到普通看台的最前排。

和鹰七大部分时间在高处鸟瞰的方式不同,狼六的能力是在地面,在阴影之中获取各种各样的信息。

张睿少爷的方向是能确定的,但也只是一个大概。

狼六朝着声音方向移动,她一边在人群中收集各种各样的信息,一边寻找着张睿的踪迹。弥弥密密的声音,如同森林中小溪一般从四面八方川流而来。它们纷乱得像咒语一样灌入狼六的耳朵。

女武者沉浸在那杂乱无序的吵闹声中,在那样的条件之下长时间的停留。若是正常人早就已经精神奔溃了,然而狼六依然如同一只安静的,蛰伏的猫般镇定从容。

她似乎就是拥有某种天赋,能忍耐着巨大的无效信息干扰,并从中提取出对目前情况有用的细节。这种能力也不失为一种顶级且稀有天赋。

“这些军士骑着快马狂奔,还能舞刀弄枪,可真是神骏。”一位美妇人说道。

“那当然,听说都是皇上从三大营中精中选精的尖兵,应该没有一个是孬种。”文官模样的丈夫回道。

“难怪这人马嘶吼的景象这般精彩,不知这些强悍如此的骑士组成的军团,能否比得了当年唐太宗的天策军。”美妇人又道。

“按人来说,咱们大明的战士自然不比盛唐差。但是这些军士都没什么战场经验,和当年秦王府,身经百战的天策军还是比不了。”她丈夫又回。

“这些士兵不过是棋子尔,根本决定不了陛下的团营的战斗力。”美妇人丈夫身边,一个看上去颇有些见识的长衫老者,笑了笑搭话道。

“老先生有何高见?说来听听。”那文官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与他攀谈了起来。

“高见也不敢当,老夫当兵的时候虽不得志,但也是熟读兵书。好在现在培养了两个儿子,一个在兵部做事。另一个在边军当了把总。咱们现在看到的这选骑兵的节目,虽然热热闹闹挺唬人,但也不过是表演而已。皇帝陛下搞的这场‘大团练’重头戏当是明天开始的将官选拔才对。”老头自鸣得意地说道。

“将官选拔?倒是略有耳闻。可是团营本就规模不大,能称得上是将官的恐怕也就十数人。并且鄙人听闻战场之中,将官都在队伍最后列。当官的能和敌人白刃战的情况屈指可数,老先生说当兵的决定不了部队的战斗力,那是觉得这些当官的才能决定吗?”

“那是自然。一支部队将军是脑袋,将官是心脏,士兵是手足。不能说谁重要,谁不重要。但只有一个强有力的心脏,才能给头脑和四肢提供源源不断的血液。就拿阁下刚刚所说天策军来说,唐太宗李世民成军之时,和当今皇帝陛下一样,不拘一格用人才。

这才挖掘了尉迟恭、秦琼、程咬金、公孙武达等等当世名将。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他唐太宗麾下拥有如此之多的能人猛将,即便是带上些干瘦的民兵,这些稀世的将才,也能统御着士兵,在战场上悍不畏死的拼命。”

这老头看上去其貌不扬,倒真有些一针见血的真知灼见。那当官的中年男人被他说得频频点头:

“您这么说倒也甚是有些道理。”

两人正聊得开心,这时坐在他们身后更宽大一些的座位上,一个貌似商贾模样的男人,将圆嘟嘟的头插在两人中间,一脸谄媚地笑着赶紧问那个老者。

“老先生真是高见呀,那不知依您所见。这100名将官所分的10组人马,哪一组胜出的概率比较大呢。”由于这会场坐得满满当当,人和人之间所隔距离不足一尺,所以他方才已将二人的对话尽都听见了。

这个商人手上攒着一个小册子,额头冒着些微微的虚汗,他满脸兴奋地凑到老者的面前,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之后的将官选拔,是分十组人马相互比试吗?怎么个比法?”老者反问了一句。

他看了看之前正跟他聊天的文官,结果他也摇了摇头,看来两人对商人所说的情况是丝毫不知情的。

那商人一听,略有些奇怪,他随即将手中的小册子摊开,解释道:

“二位看啊,这将官选拔总共分二轮,由海选的100位将官分为10组进行对战比武。你看这些册子上,便是这10组人的一个基本信息和情况,上面把个人的情况写得还算详细,虽然未明确每个人的身份,倒也将所有人的身材、特长、擅长的武器和职业经历略写了一下,并且分为了风火水金四类将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