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伯生入关才不到四个月,还未对青眼狐这样超常的破军高手,有任何的概念。也并不会通过望气来判断对手的强弱。但特殊的人生经历,让他具备了如同动物一般,对强者的敏锐直觉。

伯生眼望着此人稳如泰山的能量和定力,立刻认识到。

这个人有着远超自己的强大武力,这个人在他的面前,从容淡定,其强者的姿态就像草原上的狮王一般。

“本官是禁军羽林卫百户伯生、奉命在京畿剿匪,今日禁军来到快活林,作为东华郡主的护军之一,本官正在巡查郡主周边的情况,可否冒昧地借阁下的铭牌一阅?”伯生警惕地说道。

青眼狐闻言张嘴欲再解释,但什么也没说出口。他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袖手从腰间取出了一块铭牌,青眼狐自己先看了看,然后叹了口气将他扬在伯生的面前。

那铭牌上写着“督察院碧蹄卫,上尊青眼狐”十一个大字。

伯生一见是三法司之一的督察院的铭牌,悬在嗓子眼儿的心,终于落了下去。他长出了口气,随后抱拳赔罪道。

“原来是,都察院碧蹄卫的上尊大人,下官有眼不识泰山。上尊大人,通州匪事急,下官奉命保护郡主的安全,冒犯了您,还请多多包涵。”在这里居然碰见一个,武功如此高强的朝廷中人,这是好事啊,对东华郡主一行的安全,定是更有保障了。

“督察院现在是还没除名我,不过也快了,因为在下也没打算继续干。小哥不必再称大人,叫青眼狐就好。”青眼狐对伯生笑了笑,自嘲地说道。

一个月前,在青眼狐经历了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案后,就不辞而别地脱离了都察院的编制。如今他孜然一身,人生当中第一次由自己的意志而行动。

“敢问大人您因何而来此?”伯生惊奇地开口问道,督察院的碧蹄卫上尊。即便在京城也已经是尊贵不已的官职和身份了。竟然还有人不愿意干的?他眼观此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逼人的风雅,是阅历尚浅的他无法量化的。或许只有在自己的想象之中的诗仙李太白那样的才情和不羁,才能为之形容。

“在下离开京城时只是为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让所爱之人安息。并没有想过到这里来,不过在南下的路上,有幸偶遇了临江侯和夫人。

侯爷夫人知在下事后,盛情相邀,这才来到此地。这幽静的阁苑是侯爷借住给在下的。”

伯生并未听说过青眼狐分毫的事迹。

只是根据他观察此人的年纪、外貌和身份。便主观上的以为,这位二十多岁的雅士定是意外痛失爱妻,受到打击,所以无心工作困情于此。并且在这种想象之下,马上便与之共情了起来叹道:

“大人节哀...您还这样的年轻就痛失爱妻,定是悲伤的无以复加吧。”

青眼狐听得他误会,苦笑了一下却也不辩解,只是轻轻叹道。

“在下并没有缘分,与这位姑娘结成连理。她的人生原本应当是幸福的,兴许是因与我相识而变得不幸了。”他也只能如此笼统地和伯生攀谈道。

毕竟谁也不可能相信。他现在只有14岁。也可能无法理解自己倾慕的女子,整整大了自己一倍年龄,而且他们两人相识相知相恋只发生在一日之内。

青眼狐此生最大的悲剧,就是无人能与之共情。恐怕世间,也只有千里之外的父亲和自己过着同等的二倍速人生。

因此自从他打小来到京城之后,每每他的陷入困境,所能支持他,救赎他的,便是父亲那一封封亲笔写出的,感情细腻的家书。

然而最近的一封,应当是在父亲在十几天前得知,他脱离碧蹄卫时寄出的。父亲动用了黔国公家传递最紧急军情的,一整条从大理到京城的飞鸽传书的线路,以最快的速度将写着七个字的密条传到他的手中。

“绝不能离开京畿。”那小条上没头没尾地如此写着。

这是父亲忌惮,自己作为质子的身份离开京畿之后,便会引得皇上疑心朝野震动的警告?

或者是也像是一种爱护和包容,但是画出了底线。似是在对他说,儿子,你遇到了一些事情,有怎么样的情绪都好,但只要不离开这里就行,其它都可以慢慢来。

无论这几个字具体传达了什么样的情绪,但结论是十分清晰的。那就是告诉他,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能离开京畿地区。

这是一条极度危险的底线。

单单这一点,聪明如青眼狐,当然能够领悟到。

不过也没有关系,京畿对他来说也足够大了,青眼狐叹息地想着。

伯生听完青眼狐的话,顺着他的目光也向远方的风景眺望过去。忽然一阵凉风吹过,让他想起他和疯道人,在城楼上的那一夜如意姑娘,用书信与他告别的寂寥,于是他不由自主地有感而发道:

“或许是,也或者她会觉得能够遇见您,便是她此生最大的幸运吧。”

青眼狐的眼中闪烁了一下,他被伯生有感而发的这句话触动了,眼眶有些湿润。

近一个月以来,他隐居此处。

虽然时间还不算长,但对于他这样奔赴在急速的人生当中的人来说,已经久得像是过了十年一般。这些日子当中,他始终沉溺在悲伤而消极的情绪当中,将槐花娘的死归咎于自己,

而伯生这句,不经意之间的感叹,抚慰了他。令他在沉重的自责中,有了一个新的解释和宣泄的出口。

“伯生小哥为何会有如此的感慨?”青眼狐从怀中取出,他从不离身的红色夜明珠‘凤凰星’。回想着,槐花娘宁愿将它吞进肚子被烧死,也要给他留住这枚信物的决绝。两行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您和那位姑娘一定很相爱吧。感情的事情我懂得不多,但是下官觉得如果能和自己所爱的人,两情相悦地在一起,哪怕最后无法相伴一生,我也会认为遇见她,是我这一辈子最大的幸运。”伯生年纪尚青,若说到真的动心去喜欢一个人,那也就是如意姑娘了。只可惜他二人也无缘结合,所以他才会有感而发。

“您的爱人葬在何处了。”两个人沉默了一阵,都在内心默默感叹着属于自己的遗憾。伯生忽然想起,便问青眼狐道。

“就在你面前呢,在这颗大桃树的底下。”青眼狐微笑了一下说道。

“您不是说您的爱人才刚刚去世吗?这棵树看着怎么也有30年了吧?”伯生闻言奇怪道。

青眼狐又笑了笑,并不急着回答,而是伸出一只修长的右手掌心向上,对伯生说道。

“伯生小哥此来,在下屋里除了蜂蜜之外,也就是泉水。没什么好招待的,刚才看你似乎想吃桃子,那便尝尝吧。”说话间,伯生本还不明所以,马上便听到头顶上的枝叶,传出些沙沙的声响。

他抬头一看,只觉得自己是眼花了,一朵开得正艳的桃花,突然之间花瓣花蕊尽谢。然后就神奇地开始结出了小桃子。

那桃子从宛如青豆的一丁点,在短短的几个弹指之间不断变大变白,最后红了半边,结成了一个又大又嫩的水蜜桃。

最后“噗嗤”一声,桃子自身的重力扯断了枝桠,不偏不倚地掉在了青眼狐的手中。

青眼狐温柔地一笑,将这个连枝带叶的桃子递到伯生的身前。

随后带着谢意对他说道:“实不相瞒,在下修习的内功叫做《沐春风》,本门功法能催动草木生长,在下想用树根茎护住她的生后的居所,在下每日坐在桃林中运功,这些树便不由自主地长了起来。所以才在她的棺木之上,生出了这么一片桃林,希望槐花娘,能够在九泉之下安息。”

“这天下间,竟真有此等仙术也似的功法。”伯生眼望着手中的桃子,就像是脑中的妄想成为了现实一般,令人难以置信。

原来这个青眼狐,给他强大到超出认知的感觉,并非空穴来风。

这个大千世界,真是还有太多自己还未来得及了解的事情,伯生不禁感叹道。

“在下这点伎俩,比起这快活林,不过就是雕虫小技罢了。”青眼狐笑道。

快活林,一提到这三个字,伯生马上便想起来自己到此的目的。

他收敛了自己因为惊奇而分散的注意力,问道:

“大人,您到此处比下官久得多。不知道您是否发现过什么,我们需要警惕的地方?”

青眼狐本来就是朝廷的顶级密探,他来到此处已经有一个月。以他的能耐,如果想查这座山庄,那这里将对他没有任何秘密。但此时的青眼狐已经下定决心,不再为朝廷做事,只由自己的意志而行动。于是他风轻云淡地笑了笑问道:

“怎么了?是侯爷夫人犯了国法吗?”

“没有,没有。”

“那是,他们对郡主殿下不忠不敬?”

“也不是。”

“那阁下在担心什么?”

“主要是为了保护郡主大人的安全,防患于未然。”

“可临江侯是东华郡主的蕃臣,是也不是?”

“是。”

“那既然到目前为止他们的忠心,毫无变化的迹象。郡主殿下为什么,要没来由地去防备自己人呢?”

伯生沉默了一阵,想了想青眼狐所提的问题,然后不卑不亢地说道:

“这些日子京畿的流民流匪和白莲教合流,城外百姓和逃荒的难民都因此遭了难。这些灾事匪事,目下实际上都是由郡主殿下总制。

郡主殿下一方面在通州城收治饥民,一方面为出城剿匪的部队提供补给辎重。于是就成了白莲教的眼中钉,肉中刺。白莲教曾派杀手害郡主殿下的性命,也曾出动大股贼匪截杀殿下的车驾。这些贼人人数众多,从不缺死士,但却未发现他们的经济来源出自何方。

而我们从这些贼人的身上,又屡屡搜出了致幻止痛,造价昂贵的丹丸。所以他们一定有金主在背后支撑,虽然资金支持他们的人有可能在京城里,也有可能在京城外。

但如果东华郡主殿下彻底倒台,我想临江候府,恐怕是接管殿下通州势力的最大受益者。或许这就是郡主大人本着谁得益,谁有嫌疑的逻辑,对临江侯府如此忌惮的原因吧。”

青眼狐听完伯生这一段推论眼前一亮,一下子就对这位小兄弟另眼相看。他有些惊讶地问道:

“这都是你自己想的吧?你们禁军军官对于郡主府来说是客将,料她也不会将这么详细的想法告诉你。”

“是的,是我自己猜想的。”伯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阁下年纪不大,但逻辑缜密思路清晰,将来前途不可限量。”青眼狐点头赞许道,但是他回过头来又说:

“若你换一个角度看,自从流民之乱到现在。东华郡主在短短几个月以来,除了自己早已累积的财富之外又得权、又得势、又得兵。

现在帐下精兵强将如云,俨然已经是京畿第一大诸侯,如今她若是能借机铲除掉临江侯府,通州乃至京畿则再无能制衡她的力量。那么出了京城之外,京畿便是她的天下了。”

伯生摇了摇头,不赞同的说道:

“您是没有看到,郡主殿下为了数万灾民每天日夜操劳,花费如山的金银,只为那些命如草荠的灾民,能够在通州城安身立命。她是一个为天下黎明百姓先的明主,是一个大好人。您这么说她,好像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一己私欲。

青眼狐笑了笑问道:“伯生小哥,你觉得曹操是好人吗?”

伯生迟疑了一下答道:

“魏武帝平定北方,结束了军阀混战的割据局面,又关心百姓的疾苦,开垦荒地,实行军屯,改善了当时的饥荒状况。后来人在他的基础上统一了华夏结束了战争,他是有莫大的功绩,自然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