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岁将自己的行李放进方老爷子的后备箱, 回车上第一时间抱住了钟意。
来到安全的地方,她松下一口气,方才意识到, 自己的肌肉一直紧绷着。
压力太大了。
每一步即便没有走错,也是危机四伏。
稍有不慎,她可能再也见不到钟意了。
“没事了, 姐姐。”
钟意拍着她的背, 像从前林岁安慰她一样, 反过来安慰林岁, “我们安全了。”
话虽如此, 她也后怕。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想和林岁说, 如果代价太大,我们也没必要一定要复仇。
比起手刃父母, 她更想让林岁平安。
但她知道,林岁绝不会同意。
林岁的目标坚定,生死无悔。
那作为妹妹的她, 只能尽自己所有的能力, 保护好姐姐。
林岁缓回一口气, 系好安全带,又对方老爷子道:“谢谢外公。”
无论他之前对方如琴、对钟强态度如何,至少在这一刻, 他确实保护了自己。
方老爷子长叹一口气,捏着手里的佛珠, 对林岁说:“别谢我, 是小意打电话和我说你遇到危险了,我才过来的。”
当然, 钟意谨记林岁的叮嘱,并没有全盘托出她们所有的计划。
她只说了姐姐因为犯了父母眼里的错,妈妈把她带走囚禁了起来,可能还会虐待她。
方老爷子知道,林岁和家里关系不好。
只是他没想到,钟强和方如琴竟然真的会如此狠毒,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他又问:“小意没告诉我,但到底是因为什么,他们才这么做?”
林岁微怔,接着笑了:“您都不知道因为什么,却还是选择偏袒我,带走我吗?万一我犯的的确是罪不容诛,毁掉钟家的大错呢?”
方老爷子沉默一瞬,说:“无论如何,他们也不应该这么对自己的孩子。”
哪怕是林岁犯罪了,他们也不应该动用私刑。
何况他们那两鞭子打在林岁身上,结结实实,没有任何可以辩解的余地。
从前觉得他们只是对外人狠而已,没想到对自己家人,他们同样下得去这个手。
“而且,外公也了解你。你不会犯这么大的错。”
方老爷子又叹了长长的一口气,接着道,“如果你不想说就算了。外公相信你。”
他对于晚辈总有一种几乎纵容的宽容。
林岁犹豫了一下。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钟意或许不介意,但她知道,这件事的存在对她就是创伤,多一个人知道就会多一个人看她的伤口。
现在还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没有这个必要。
她摇了下头,只说:“外公,我没有做坏事。”
钟意连忙说:“我能证明,林岁……心心她没有错!”
“我知道。”
方老爷子也没有继续追问。
以他对钟家夫妻和林岁的了解,这两边但凡有人能做错事,也绝不会是林岁。
看来大概率,她只是做了不让父母喜欢的事情罢了。
钟意迟疑着问:“父母会找您麻烦吗?”
“……”
方老爷子看出她的担忧,笑了笑说,“放心,不会。他们的胆子还没有这么大。”
“你们就暂时在我那里住下。”
“学校那边,你们也继续上。我会和学校打一声招呼。”
方老爷子像一个合格的长辈一样,声音慈祥,语气诚恳,“我听说你们今年就要高考了?考试重要,耽误什么都不要耽误考试,好好学,不要怕。”
钟意却还是有些不安。
钟家夫妻绝对不是那种因为方老爷子是长辈,会礼敬他一分的人。
如果因为她们的原因,把外公也拖下水,她会感觉非常内疚。
林岁拍一拍她的手说:“外公都这么说了,就一定没关系。”
她也知道钟家夫妻不是那种讲孝道的人。
所以方老爷子这么有底气,一定有她们所不知道的支撑。
她看着钟意,折腾了这么一圈后,她脸上的妆甚至还没卸掉,被蹭得一块白一块黄的,看上去竟然有一些好笑。
林岁伸手,指腹擦了擦钟意的脸,发现擦不干净后又说:“一会儿记得洗脸。”
钟意摸了摸脸,才意识到这件事:“好。”
林岁又说:“以后,再也不用为了其他人化成这样了。”
钟意微微怔了一下,随后眼睛弯起来,带着彻底放松的笑:“嗯!!”
……
钟家内。
钟强气得砸了东西。
他的情绪向来不这么外露,今天却是真的生气了。
他没想到林岁会在他车上被反复敲打一路之后还反水,更没想到老爷子态度这么坚定,竟然真的带走了她,还赔上了一个钟意。
这下他们所有的计划都毁了!!
慈善基金会,形象炒作,还有高权那边,全没了!
“怎么办?你说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钟强骂道,“我让你去劝服钟意,让她和林岁决裂,让她意识到自己身为钟家女儿的职责,怎么现在她也走了,效果呢?这就是你的成果?!”
直到钟意走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方如琴平时的计策完全失效了。
“你现在说我有什么用吗?你当时不也没发现吗?要换你去管,你能管出效果?”
方如琴为自己辩白说,“再说了,她也不一定是没驯好,可能只是当时受氛围感染,一时冲动就跟林岁走了,说不定就过两天自己就回来了。她到底不是亲生的,要不是我们养着她,外面有人能接纳她?”
说完后,她又自我安慰说,“老爷子耳根子软,我过两天多去几次,跑勤一点,说不定就把人给带回来了。”
“还是麻烦。”
钟强咬牙说,“要是……要是老爷子不在就好了。”
“你在想什么?!!”
方如琴再如何狠心,也想不到钟强能说出这种话,“那是我爸!!你忘记你创业期是谁给你的资金让你起来的!你不能这都不认吧?”
那些旧恩于钟强来说,的确是过眼云烟。
钟强冷笑一声说:“谁让我们起来的,那当然是我自己了。要不是我想办法搭上高权,承包那那一批土地,你能现在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
他毫不客气地将功劳揽到自己身上,甚至忽略了要没有方家的钱,他即便想搭上高权也没这个前提。
方如琴冷冷地看着他,说:“你想说什么?”
钟强说:“我是想说无论怎么样,高权这条线绝对不能断掉。首要目的是确定他那边还愿意和我们合作,无论钟意在不在——”
“爸妈,你们在说……什么啊?”
钟尧从大门外走回,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
自刚刚钟意走了后,钟尧就一直处于非常茫然的状态,他在门外徘徊很久走回去,想问问爸妈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听到了一些惊世骇俗的言论。
一开始,他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能感受到他们语气里毫不掩盖的轻蔑。
而往后,他似乎窥探到了这个家里隐藏着冰山之下的真相。
决裂什么?
接纳什么?
又要对外公做什么?
钟尧感觉到自己的世界观都仿佛在重塑。
他记忆里的父母,和眼前的这一对一点也不一样。
“小尧,你怎么在这?”
方如琴脸色一变,皱了皱眉,焦急让她对儿子都失去了耐心,“回房间,这里没有你的事!小孩子不准听!”
她对钟尧少有这么疾言厉色的时候,他被吓了一跳,接着退回房间,还有点心惊。
他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这种态度,其实并不算罕见。
在他不在场的时候,在钟意犯了错的时候,在她觉得钟意烦的时候,她常常用这种口气和钟意说话。
只是他从未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他是见证者的时候,从来没有感同身受这一回事。
有些事常常能见,但因为习惯,早就成自然了。
只有在钟意离开后,他反思着她的话,终于隐约意识到了,钟意为什么要走,还走得这么果决。
这个家于他来说是温馨港湾,对钟意来说却未必如此。
而父母,似乎也不像他想的那么温柔可亲。
他们在算计自己的父亲,也在算计自己的孩子。
外面依旧在聊怎么和高权修复关系的事情,钟尧靠着墙,慢慢滑坐下去,复杂的情绪往外不断冒泡,浸得他浑身慢慢,慢慢地开始感到疼痛。
久久未至的生长痛在他十六岁这年猝不及防地降临,世界真相暴露在他的眼前,痛得他快缓不过神来。
……
“高先生很忙,最近没有时间。”
“好的,我知道了,我会替您转告。”
高权秘书挂了电话,看向高权。
高权的表情很不耐烦说:“又是他们?”
“是。”
高权秘书点一点头,“他们似乎很迫切想要见您一面,或者约您出去谈个事。”
“你知道该怎么回就行了。”
钟家这边打来的电话,他一个都不会接,想到他们就烦。
顿了一下,他又问道,“对了,钟家前段时间是不是陷入了舆论泥潭之中?”
“是的,有一位女士控诉钟氏集团害死了他的丈夫——准确来说,工人确实是猝死在他们公司的,但钟氏集团表示人是属于第三方的,不归他们管辖范围之内。家属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赖上了钟氏集团要求给个说法。”
“这桩民事纠纷之前钟先生和您提过,您帮忙退了仲裁。现在正在等诉讼,只是钟氏集团应该会想办法拖开庭时间,耗到对方没有耐心,或者没有勇气。”
秘书回答说。
“那这一次,我也帮帮他们。”
高权冷笑一声,说,“尽快推动开庭。如果钟家输了,就把消息立刻扩散出去。”
“总得让钟家吃一回瘪,才知道他们打错了算盘。”
还想仙人跳他?
先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承受能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