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这段时间确实一直在和方如琴联系。
她像从前一样汇报自己的生活日常, 考试成绩,表现得像一个乖巧温顺的好女儿。
最重要的是,她在不经意的言谈中透露出了对林岁生活习惯, 行为处事方面的许多不满意。
——当然,这些都是林岁和她一起研究的话术,并且亲眼看着她发出去骗人的。
但显然, 方如琴真的信了。
她对自己教育孩子的能力十分自负, 认为十八年的养育肯定远大于林岁和她两个月的相处。
再说了, 钟意养尊处优地活了十八年, 她清楚如果失去钟家的庇护她会一无所有。她能过得了这样的生活吗?
所以方如琴对钟意的投诚毫不怀疑, 甚至觉得林岁带她回林家,见识穷人生活是推波助澜了。
“只要她心还向着我们就好。”
钟强也信了, “等她放假回来,你再和她聊聊。”
顿了一下后, 他又说,“也别一味哄着,要软硬兼施, 强调一下如果她再惹出麻烦, 我们这次绝对不会管她, 把她丢去自生自灭。”
“用你教?”
方如琴冷嘲一声,“你又管过她几次?”
两人边争边走出房间,脸上挂着的表情都不好。
这还是林岁第一次看到钟强和方如琴没有在他们面前伪装的, 真实的相处模式。
看着两人相看两厌的现状,林岁无端地想起了方老爷子说, 年轻的方如琴一门心思就非钟强不嫁, 有一瞬的恍惚。
谁说只有贫贱夫妻百事哀的?
这不有钱人也没逃过同床异梦吗?
只是发展至今,钟强和方如琴已经成了紧密的利益共同体, 两人即使再讨厌对方也不能散伙,彼此之间的关系更像同事而非夫妻。
不过他们最后说的话,倒让林岁很是担心地看向了钟意:“听他们的意思,很可能会再次把你送到高权那里去。”
“也许是道歉,也许是借着道歉继续实施他们的计划。”
她怕钟意害怕或是恶心,握住了她的手指,说:“没关系,这次至少不用超能力我们也提前知道了他们的想法,一定会有解决办法的。”
“姐姐能救你一次,就能救你第二次。”
然而钟意却没有立刻说话。
她微微歪一下头,轻声说:“可是,这也是个机会啊。”
“这个监控有录音,是证据。至少能证明钟家在办的慈善基金里有问题。只可惜他们并没有提到高权的名字。”
钟家夫妻还是很谨慎的。
在任何非公开场合,他们都不会直接说出“高权”这个名字,只会提到“他”。
她们知道这个“他”是谁,但其他人不知道,所以没法算作勾结证据。
“所以我们必须要接近高权,拿到他的录音。”
钟意轻轻说,“如果送我去的话——”
“不行。”
林岁皱着眉打断她,“这简直是以身犯险。”
太危险了。万一没有拿到证据反而被高权发现了呢?万一进去了就出不来了呢?
她想否决这个计划,钟意却表现得格外坚定,“但这也是最有希望获取直接证据的渠道不是吗?”
她从前的胆怯底色渐渐褪色,重新染上了勇敢,冷静和坚定:“没有什么比二人世界的私人场合更能放松警惕了。”
这也确实是林岁想过的路数。
钟家这边如果没有进一步的突破口,她们就一定要把手伸到高权身边。
毕竟想扳倒钟家,就先得扳倒高权。
可是她也深知这其中的风险,所以一直未曾提过。
林岁:“你不怕危险吗?”
钟意笑了,说:“因为我相信你会救我出来啊。”
她也没打算真的献祭自己,只要一拿到证据她就想个办法脱身。
从前她只有一个人,现在她可是有林岁了。
“……可我也没这么神通广大。”
林岁的表情比钟意还担心,一向果断的人这一刻格外迟疑,“你就不担心如果我没成功吗?”
如果是她自己,她说不定也会赌一把。
可是换成钟意,她就不想让她涉险。
这一次一定会比上次更困难,高权有了一次的经验,肯定会加强安保,不是报个假火警就能解决的问题。
钟意看着她说:“我们现在走的每一步,不都是在赌吗?”
既然是赌,总要放上自己的筹码。
人身安全也是她的筹码之一。
林岁看着钟意。
她的妹妹仿佛从那个深夜赤脚在路边,茫然着不知道往哪去的小女孩蜕变了,此刻身上锋芒锐气比自己更甚,就像真的恨不得立刻化作一柄利刃,刺向高权和钟家的心脏。
林岁把脑袋搁在钟意的肩膀上,不知道该感到欣慰还是该难过。
许久后,她还是没给出肯定的答案,只说:“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
“唔。”
钟意想了想说,“走一步看一步那好像也得听我的了。”
林岁:“嗯?”
钟意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毕竟我才是能看到下一步的人。”
林岁:“……”
好冷的一个冷笑话。
但她却莫名被逗笑了,揉一揉钟意的脑袋说:“好,姐姐听你的。”
她本意也没有想干涉钟意的想法。
只是如果钟意真的决定了,无论她怎么做,自己都会不顾一切保护好她。
—
期末后的加课终于上完了。
虽说是加课,但其实压力并不大,学习氛围也比平时轻松许多。
所以班级里有许多人不仅翘晚自修,甚至连正课都翘了,每天来上课的就稀稀拉拉半个班的人数。
林岁和钟意还是坚持到了最后一天。
在回去前一天,林岁提前把新年礼物的包裹寄出给爸爸妈妈,随后收拾完行李,等当天和钟意一块走到校门口坐车。
林岁一边走着,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等到家我们是不是得演一下不熟?”
要不然就该被方如琴发现了。
“决定谁能拿奥斯卡的时刻到来了。”
林岁夸张地拖着行李箱往旁边站了站,比了个长度,“从现在开始,时刻保持至少五十厘米的距离。”
钟意这些天和林岁在一起,几乎已经习惯了亲密无间的状态,忽然间要演不熟,居然感觉还有点艰难。
她怅然一会儿,才说:“我知道。”
钟尧也在学校住到了最后一天,和她们一起回去。
他拖着行李箱出来,情绪似是不是很高,只简单打了个招呼就坐上了副驾。
林岁小声问钟意:“……他没考好?”
钟意摇摇头,表示毫不知情。
等回到钟家,方如琴已经提前在家候着了。
“小尧回来了?”
她笑盈盈问出惯例问题,“期末考的怎么样?”
钟尧似是很不耐烦道:“能不能不提这个?”
他学习成绩一直一般,方如琴也没介意这个,只道,“问问而已,又不会说你什么。”
她的目光扫到后面的林岁身上,笑容瞬间凝固。
她也回来了。
但再厌恶,表面关系还是要维持。
何况据情报说,她这些天都在好好学习。
钱也打给林家了,想必她拿人手短,也不会再翻出什么浪花。
方如琴问:“心心考的怎么样?”
林岁看她一眼,用钟尧的话术同样回她:“能不能不提这个?”
方如琴:“……”
她刚想发作,又想起林岁上次怼她的话。
要真怪了她,她肯定又要拿着自己对她和钟尧双标大做文章。
罢了,没必要和她争这个。
方如琴按捺住怨气:“考得不好也没事,先进来吧。”
至于钟意的成绩,方如琴已经提前听她汇报过了,对她满意地笑了笑:“还是我们小意乖。”
方如琴这些天对自己的态度一直都是如此。
毒药包裹在糖衣炮弹下,试图软化她。
钟意握着行李箱的握把,虽心知肚明,但还是同样回以一个甜蜜的微笑。
钟尧的情绪持续低沉,进门就回了自己房间,等到晚上吃饭的时候也没什么胃口,匆匆吃完又回房间了。
趁着方如琴也吃完起身离开,林岁小声对钟意说:“我感觉你弟不太对劲。”
“……我也觉得。”
钟意纠结许久,终于还是放心不下,吃完饭后就去敲了敲钟尧的门,问,“怎么了?”
钟尧的声音闷闷的:“没怎么。”
林岁在旁插话:“考不好也不至于这样吧?看样子你也不是第一次考不好了,早就应该习惯了啊。”
钟尧:“……”
他从**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本来不打算说的,但再不说就真的冤到他头上了!
他过去打开门,让钟意和林岁进来,才开口说:“姐,娄宇你认识吧?”
“上次和我们一起吃饭那个,我平时玩的最好的哥们。”
钟意对这号人有点印象,点了点头。
“他家里出了点变故,下学期可能会转学。”
钟意:“变故?”
“……他爸做生意失败了,现在家里欠了很多债,基本属于破产状态了。”
本来娄宇他们家也只是中产偏上的财力水平,资金周转不过来,断链就在一瞬间。
钟意哦了一声,还以为他是因为最好的哥们要离开了感到悲伤,正想安慰几句,却听他沮丧又纠结道:“这事其实已经挺久了,只是他们家一直拖着没告诉他,现在实在瞒不下去了才说的。”
“……虽然我是挺意外的,但我本来也没多想,还安慰他说没事等着东山再起,去公办读书也挺好的。直到后来其他人都和我说,不能和他来往了。要提防他爸走投无路后找我们、还有我们家里借钱。”
这个学校的学生家里或多或少都有点背景,如果他父亲想动脑筋的确也是人之常情,其他人提防也是正常的。
但钟尧怎么想都觉得不得劲,这两天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林岁却饶有兴趣地问:“你怎么想?”
钟尧果然和钟强他们还是有点区别。
如果他长大,就会发现他们这类成年人的世界只有利益,没有朋友。发现没有价值后立刻翻脸是一件极其稀松平常的事情。
如果钟强遇到这种事,他不迅速落井下石,把对方公司吃掉就不错了。
但钟尧居然还在考虑要不要和他继续当朋友。
钟意从前对他的评价很对,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过得太好,所以看不到自己视野以下的东西。
但娄宇家的破产,撕开了他原本被遮住的一点视线。
“我不知道。”
钟尧表情相当烦躁,“我也有点迷茫。我也没有歧视穷人的意思,但我觉得我现在再和他保持原来的关系,好像确实做不到了。”
他们以前还聊过,如果未来出国的话选哪个国家最好?要不要考虑一起申个大学。
然而现在,就连高中都不能一块读了。
还有像换新手机新鞋,打游戏氪金,这种平时稀松平常的话题,他也再不能在娄宇面前说了。
这样的朋友关系,真的还能维持吗?
林岁悄悄想,他嘴上说着我不是,我没有,但其实心底就已经在歧视穷人了,他只是不能接受自己的朋友掉到自己从前看不起的阶层里,所以感觉很茫然。
以前,他觉得那个世界离他很远。
但是眼下,他最好的哥们就成了那个世界的人,而身边所有人的态度无一例外表露出鄙夷。所以他处于一个摇摆不定的状态。
他既放不下友情,又舍不掉身段。
简单来说,有同理心,但不多。
钟意听明白了整个故事,想安慰他看开点,林岁倒是先开口了:“很简单的事,将心比心,如果有一天钟家也破产了呢?你会希望你落魄的时候,别人这么对你吗?”
钟尧瞪大眼睛:“怎么可能?!”
钟家怎么可能会破产?!
“他之前不也从来没想过吗?”
林岁深深看了他一眼,说,“这个世界上,没什么是绝对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