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轻轻吹过, 似乎带来了远处的海浪声。

伴着枝叶簌簌轻颤的声响,盛千婵在一片黑暗中睁开了眼。

起初,她只觉得是天还没亮, 下意识便喊了一声:“桑蔓?你在吗?”等发现平日里随叫随到的小侍女半晌都没有回应后, 她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她的寝殿。

一个修士,哪怕只是刚入门的低阶修士,想要在黑暗中视物也并非难事。而以她目前的境界,却看不透这周围的黑暗, 这只能说明这里的一切都不是她能轻松应对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盛千婵的心提了起来。

因为易子钰那几句似是而非的提醒,她这两天连睡觉都没能好好睡。为了少做梦,更是一反常态地靠着打坐苦修了好几日,也没有离开过自己的院子半步。

究竟什么人, 能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把她带到这个陌生的环境来?

没错, 盛千婵能肯定,这里也不是梦境。

那些糟心的梦反反复复做了那么多次, 虽然在桑清衍和她开诚布公地讲明心意后,她做梦的次数少了一些, 但梦就是梦, 那种感觉她不会弄错。

梦境模拟得再逼真, 也不会拥有像这里一样的真实感。

盛千婵暗自警惕, 用手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眼前还是一片黑暗的景象,但似乎又不是完全的纯黑, 在远处似乎还透着朦胧的色彩。而她身下也并不是想象中的虚无, 掌心拂过, 感受到的是粗粝的土地,细小的石子稍微有些硌手,地上似乎有一些杂草,可能还有花。

盛千婵伸手细细地描摹着疑似花瓣的存在,在心中大概勾勒出了它的模样似乎有点眼熟?

盛千婵心里琢磨着这种熟悉感的来源,却也没有用手进一步往附近摸索。人类惧怕黑暗,因为黑暗往往意味着未知,而未知总是潜藏着危机。

修仙固然需要与天相争的勇气,但太莽撞,可就是死路一条了。

身为一个识时务的成年人,盛千婵选择从心。

将花朵的大致模样记下,她站起身环顾了一圈,向着远处的光亮处迈开了脚步。

……

盛千婵没有去数自己到底走了几步,似乎走了很远,又像是才走了两步路她所能看见的范围也从一开始的不见双手,变成了能看见周身一丈的范围。

而当她眨眼之后,再次抬头,周围的景象就变得更加清晰起来,远远望去,一片无边无际的花海映入了她的眼帘。

“果然。”

盛千婵轻声说着,心中闪过一丝明悟。

早在她发觉黑暗中的那朵花样貌有些熟悉之际,她就隐约有过些联想,只是无凭无据,她不敢妄下结论,而现在答案终于被证实了。

盛千婵抬起手,被她掐下来随身带着的那支花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摆,艳丽的殷红之色似血又似火,从花瓣到枝叶都透露着蓬勃旺盛的生命力,仿佛盛开就是一次绚烂的燃烧。

这是桑家人死后残留的血脉力量所凝聚出来的血焰花,除了桑家祖陵,再也不可能盛开在其他地方。

她又一次来到了祖陵。

盛千婵注视着手中殷红的花朵,良久,她又看向四周的花海。大朵大朵的血红色花朵正迎风轻轻摇曳,无数星星点点的赤红色光点轻盈地漂浮在半空中,与底下的花海交相辉映。

这片花海似乎没有边际,她也没有察觉到自己是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当她发现的时候,便已经身处其中,不辨方向。

问题是,她怎么会来这里?

桑家的祖陵那可是禁地中的禁地,就算是桑清衍身为家主,都不可能像回家似的说来就来,更不必提其他人。

上一次她能来,还是因为在山中禁地遭遇意外,坠入禁地湖底,巧合之下卷入了暗河,又有桑清衍相护,才通过那条分支,顺着流经祖陵的炎海一路来到了此。

可是这一次,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她睁开眼就已经在这里了。

盛千婵拧眉想了想,还是没想通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过,既然是祖陵,那桑清衍应该也在这里吧?

带着满腹的疑惑,盛千婵按照记忆中祖陵地宫所在的方位继续迈开了步子。

似乎是因为她心里想着桑清衍,一种来自于修士对于天命的感应也愈发清晰起来,她能感觉心中所念之人正离她越来越近,与之而来的还有一种淡淡的危机感。

嗯?危机?

盛千婵微微一愣,很快,她就能感觉到有什么存在正在飞速掠近,伴随着猛烈的飓风,她的余光瞥见了一道黑影。

“桑清衍”

在她喊声响起的刹那,那双带着万钧之力以压倒一切的气势扇过来的大翅膀也骤然停在了她的面前。

凛冽的风吹得盛千婵的额发凌乱飞舞,混在风中的砂石也逼迫她不得不闭上了眼。

当察觉到狂风止息时,她悄悄睁开了一道缝,却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她面前,仿佛看见了什么陌生事物似的打量着她。

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几个呼吸,一脸清冷的男人才用一种不太确定的语气说道:“是你?”

走了一路本就有些松散的发髻被飓风一吹,现在更是彻底成了鸟窝。

盛千婵吹了吹散落在眼前的一缕发丝,伸手将头发撩到脑后,看着好像还在辨认她身份的男人,冷笑一笑,猛地扑上去掐他脖子。

“废话!不是我还能是谁啊?”

……

花海,宫殿,男人。

熟悉的组合,不一样的心情。

被盛千婵掐着肩膀摇晃了半天,等她心情稍稍平复,桑清衍才尽可能温柔地把她拎了下来,与她继续对视。

“你怎么会在这儿?”

盛千婵:“……你问我我问谁啊?我还纳闷呢,睁开眼就在这里了。”

要不是后来景色变化,让她看出了是桑家祖陵,就开头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环境,换个心理承受能力差点的,指不定都开始哭爹喊娘了。

桑清衍眼里闪过思索之色,又问:“那你睁眼之前在做什么?”

“修炼啊。”

盛千婵耸了耸肩,说话的语气也更随意了一点。

原先还有的一点紧张感,在见到桑清衍之后也不翼而飞了。现在就是感觉底气很足,哪怕很多事情没想明白,明眼看透着一股诡异,她也不担心。

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呢,要是有什么问题桑清衍都搞不定,那她就更没辙了。

桑清衍看着她的表情,知道盛千婵是真的什么也说不上来了,眉心不由微蹙。又见她状态放松下来,想了想,还是提醒她道:“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盛千婵的目光正跟随从她面前飞过的赤红色光点移动,闻言歪了歪头,说:“不是祖陵吗?”

她果然不知道。

桑清衍眉心的皱痕又深了一分,将她试图去戳光点的手拉回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她真相。

“这里不是”

“诶,桑清衍,你好像变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盛千婵带着惊诧的声音打断。纤细柔软的指尖抚上他的眉心,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更是睁得浑圆,丝毫不掩其中的惊讶与好奇。

桑清衍知道她在指什么。

从盛千婵瞳孔中倒映出来的影子,他也能看见她的手指正沿着他脸上的那些纹路仔细描摹。

原先黑色而诡异的纹路如今消除了大半,只有两颊还有几道尚未清除干净。而在他的眉心,黑纹更是被一朵金红色的火焰印记取而代之。

盛千婵触摸的就是那朵火焰。

指腹下,仍然是光洁的触感,不过隔着肌肤,她能感觉到火焰印记下蕴藏着极为可怕的力量。

那种感觉是……凤凰真火的力量?

盛千婵从记忆中找到了相似的感受,但比起凤凰留下的那一道真意,这个印记下的力量看起来似乎更为可怕。

当然,那毕竟只是时隔不知多少年的真意,比不上桑清衍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桑清衍的这种变化,倒是让盛千婵有些其他的想法。不管是一开始的猜测也好,还是从他分/身那里打探到的口风来看,她其实都已经猜到了桑清衍这段时间在祖陵里准备做什么他大约是准备彻底炼化体内的邪魔力量,从而提纯自身的凤凰血脉。

她炼制的破魔丹,不管是最初的实验品,还是最新一代的成果,大多数都在桑清衍手里。在他本体最后一次露面时,他还又问她要去了最后的库存。也是从那时起,她就隐约明白了他的打算。

现在看来,好像成功了?

“还没有完全成功。”桑清衍的确没有把计划完全告诉盛千婵,但听着她此时的分析和问话,也知道没有再瞒着的必要,干脆将实情告诉了她,“只是将另一种力量炼化了大半而已。”

除此之外,淬炼血脉的那一道难关也还没开始。

桑清衍知道盛千婵是担心自己,她那双澄澈的大眼睛难得如此秋水盈盈地望着他,让他的心也不由得柔软起来。

可比起这些都能事后再谈的话题,他现在更在意另一件事。

桑清衍眯了眯眼,适时地将话题拉了回来,语气认真地问道:“你先别管那些,仔细看看,这里真的是祖陵吗?”

“怎么不是……”盛千婵随着他回头望四周望了望,一切都跟记忆里上一次来一模一样,她不理解桑清衍的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随着她的神识外放出去,沉浸地将这里一寸一寸感知过后,她脸上也显出了一丝犹豫。

“好像,是有点不对劲?”她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桑清衍,脚下不着痕迹朝着他又挪近了半步,“如果不是祖陵的话,这又是哪儿?”

她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身边男人的胳膊,好像在验证他到底是真是假。

桑清衍任由她做这些小动作,视线也循着她刚才的方向往周围看了一圈,这才沉声说道:“这里,是我的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