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尸体、两具尸体、三具尸体

杀了、杀了、杀了

卡卡西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血迹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凝成了厚厚的一层,最下面的已经发黑了,上面还是鲜红的,他伸出舌头尝了一下,啊,带土的血,原来是这个味道的啊。

从最开始的痛苦难耐已经开始变得麻木,在那些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并不是每一次都是他亲自杀死带土,可是所有带土都是因他而死,刺杀、绞杀、棍杀、枪杀、吊死、淹死、电死、毒死,每一个死去的带土,都瞪着不甘心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他,仿佛在说——是你做的,你杀了我,杀人者。

这个世界根本就疯了吧?他按住自己半个脸小声笑了起来,笑得越来越开心,还没凝固的鲜血拓在脸颊上黏糊糊得他却没有把它们擦掉,握紧了手里的剑,卡卡西朝着下一个[玻璃球]的方向走过去。

且看这破破烂烂的心还能毁到什么程度吧?不单这个世界疯,他也可以疯,在那些世界里他自杀过无数次,那么就来看看,谁更惨烈些?

玻璃球散发出的白光温柔的包裹住了卡卡西,白光消失后他站在了一片土地上——他的眼前是世外桃源一样的山谷,山谷中央横穿着一道清澈的泉水,百花盛开,亭台楼阁,他的身边有一颗很高的樱树,他用他的视角瞥到了泉水倒影出的自己——战甲长袍,银发披肩。

……原来在宇智波的试炼里见到的那位青年,竟然也是我吗?

他放下了手里的杯盏望向山谷的那边,那是山谷的入口,那人抛下他带着武器只身前往那处,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樱花树落下了最后一片花瓣。

“终究是要我去寻你吗?”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朝着山谷那边走了过去,绕过一条条隐蔽的小路,来到了入口的石门前。

他推开了石门,石门后是与世外桃源相反的地狱景象,石窟中尸骨成山,新的残肢血仍未流尽,旧的早已化为白骨,血溅四壁,怨气冲天。

尸堆的正中,一个人拄着刀坐在残肢之上,战甲残破不堪,他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到活人的神色。

“原来如此。”长发的卡卡西轻叹一声:“你还是毁约了。”

他踉踉跄跄地爬上了尸山,山顶上的宇智波带土像一尊修罗怒目瞪着下方,驱赶着肆意闯入的人,他的身体已经僵硬,浑身上下布满了伤口,很难想象他是以怎样的状态坚持到了死亡的瞬间。

卡卡西伸手抚摸带土满是可怕伤疤的脸颊,就像对着一个还活着的人一般朝他温柔低语:“宇智波一族对外人真的很残忍。”

他把带土的尸体搂在了自己的胸前:“你能感知到我的喜怒哀乐,可我身为你的[寄],连你的痛苦、悲鸣和死亡都察觉不了。”

“……我要也是宇智波就好了。”他用手指为带土抚平染血的、乱糟糟的头发:“互为寄的宇智波,一方死去了另一方也会心痛至死,你看我,我的心死了,它却还在跳。”

“你真应该找个像样的宇智波当你的[寄],怎么偏偏选了我?”卡卡西淡淡的笑了:“来吧,你还欠我一杯酒呢。”

他将带土的手臂搭在肩上,扶着他走向那棵已经落尽的樱树下,放在自己对面的石椅前。

“你看要喝那一支?”卡卡西依次举起几个小壶:“是[龙吟]、[山鲸]还是[樱鬼]?”

“也对,你好久以前就最喜欢这一支[清州樱鬼]了。”卡卡西自顾自的说着,撕掉封口给带土面前的酒杯满上:“以前我总嫌它太甘甜寡淡,今天,就陪你喝个尽兴。”

卡卡西给自己面前的酒杯也满上,举杯对着面前的人:“敬宇智波带土,我的[寄]。”

咕嘟咕嘟杯酒灌下,卡卡西放下酒杯,看着面前已经僵硬的尸体,哼笑一声:“……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若有来世,我会再次成为你的[寄]。”

语毕,卡卡西将手边的酒壶尽数打碎,酒水浇在二人附近,一把火点燃了它们。

白日焰火窜起,火花闪烁,哪里飘来一阵风,卷着樱花徐徐落下,萤虫扑火般的燃尽在火光之中。

卡卡西在这花雨与火焰之中,坐到了属于自己的石凳上,朝着对面举起了酒杯。

转眼间,他又回到了漆黑的尸穴中,卡卡西大口的喘息着,终于忍不住呕吐了起来。

极限了。

这是所有他所经历的世界里,和现在的自己最像的,像得让他无法把自己剥离出去,那个长发的自己淡漠的笑容下藏着的是歇斯底里一般的悲痛,甚至让他认为,带土真的已经死了。

他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尸山,已经垒得很高,只要再有那么一两具尸体,爬上去就能够得着高处的出口。

……马上就可以了,卡卡西大口呼吸了几下,撑着精神几近崩溃的自己,朝着下一个玻璃球处走了过去。

一阵白光闪过,卡卡西睁开了眼睛。

他俯视着山脚下的城镇——繁荣、强大、人来人往。这座村子和当年相比规模已经大了好几倍,几十年没有大规模战争的情况下,一切都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你觉得现在的木叶怎么样?”卡卡西问身边的人。

“我出生以来,从未想象过木叶会成为今天这个模样。”站在旁边的人相当感慨地说:“我们那个年代,年幼的孩子失去双亲,没成年的忍者死于战场是相当正常的事情,放到现在大家肯定不能接受了,从观念上就发生了改变。”

“死去的那些重要的人,要是能用我的眼睛看一看,会不会称赞我做得还不错呢?”卡卡西轻笑一声,随即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六代目,您身体不好,还是赶紧回屋里休息吧。”那人担心地说:“七代目吩咐过我们要好好照顾您。”

“鸣人那家伙总爱担心些多余的。”这么说着,卡卡西又咳嗽了几声:“什么身体好不好的,不过是年纪大了罢了。”

他低头,看到了自己布满皱纹的双手,笑着摇了摇头,随手结了个印,消失在了原地。

随行人员惊慌失措的同时,卡卡西出现在了一座老旧的慰灵碑前。

由于城区改造,原先演习场里的慰灵碑被迁移到了更偏远的地方,记得这些名字的人也凋零得所剩无几,慰灵碑前长草积灰,无人问津。

“好久没来看你了,不会怪我吧?”卡卡西伸手扫掉了厚厚的灰尘,露出灰尘下的名字,他的手指抚摸上了其中一个名字:“没办法,老了,不像以前行动那么方便了。”

他忍不住咳嗽了好一会,身体随着咳嗽声颤动着:“过段时间,咳咳,差不多就该随你过去了吧?咳咳…”

“带土啊,我所改变的这个忍界是你想看到的吗?说实话,我还挺自满的,你应该也会为我骄傲吧?”

“……但是我偶尔也会想,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他将已经有些模糊的视线凝聚在那个名字上:“几十年了,你走之后,我无数次站在这里都会想,带土,我干得差不多了,木叶已经不需要你和我操心了,也该好好休息去见你了吧。”

“可我知道你一定会骂我———【好好的退休生活不享受,就想给我琳和水门老师添麻烦】。”

“带土…我好想见你啊……”卡卡西弯下身,将额头抵在那个名字上:“…太累了,我这一生,总是背负着别人的期待,白牙的孩子、四代目的徒弟、六代目火影,也习惯了在期待的目光里给他们满意的结果……”

“我最开始仰慕带土,就是被你任性自我勇往直前的信念吸引,结果到最后,还是没能成为带土那样的人。”

“如果能有下次,我想任性一回,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不管别人怎么看,坚持自己最初的想法。”

“是啊,一定会再次遇上带土,站到带土的身侧吧……真想马上与你相见,等得太久太久了。”

“寿终正寝总不会挨骂了吧。”卡卡西自嘲的笑了:“看,说着要任性一回,还是没能做到。”

“你可不要嘲笑我啊,带土……”

卡卡西闭上了眼睛,几个画面在他面前一闪而过。

被巨石压住一半身体的

被手刀贯穿心脏的

被尖刺插入腹部的宇智波带土

最后,卡卡西回到了尸山前,他的面前躺着那具被尖刺插入腹部的带土尸体,和别的尸体不同,他闭着眼睛,嘴角含笑。

他跪在了那具尸体前,眼泪止不住,刚刚那个世界最后一幕平和而安详,可为什么,为什么内心的空虚直接击溃了他,感情被抽空了,碎尽了,一块也拼不起来了。

是这样啊

走了那么远的路,从最开始直到现在

还是什么都没能改变

周而复始

灭尽重生

反反复复

再坚持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放弃吧

给自己一个了结

卡卡西紧紧抱住带土的尸体不愿放开,就到这里吧,这是一条注定通向深渊的路,没必要再往下走了。

就像一根柴火,已经烧枯了,再也燃不起一丝火星了。

“属于你的那位带土还在努力与命运抗争,你真的想让他一个人在夜路中独行吗?”

脑海中响起的声音让卡卡西的思绪从沉眠中醒来,他抬头看向了高处。

还差一具尸体,站上去就能够得着出口了。

“咳咳”卡卡西咳嗽了好几声,这具身体已经疲惫到连呼吸都很费劲,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拖着带土的尸体朝着最高处挪了过去。

他还在等我。

只要能出去,一切就还有希望。

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尸体架到了高处,卡卡西踩着堆起来的高度,将手伸了上去。

他仿佛看到白光之后,属于他的带土笑着转身,给他一个久违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