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时不时看向门外,见还没有动静,不免有些慌张,神思不宁,已至深夜,全无睡意。

阿青索性推开门,往外走去,看着这安然入睡的城市,不免多了些欣慰。

阿青再看着城墙上站岗的士兵,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

不眠者护一城之安眠,倒也是一番别样的美景。

阿青还未靠近城门,便早已被士兵发现,大半夜,鬼鬼祟祟的,怎能让人不生疑,直到阿青抬起头,那些人方才恭敬行礼。

「将军,怎么是您」。

阿青拍了拍行礼的士兵,笑言道:

「前方哨亭还没传来消息,我过去看看」。

语罢,阿青回了个军礼便出城而去,那目送着阿青离去的士兵,看着那人的背影,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油然而生,只觉得他的身姿竟比天还高,足以抵御一切来犯之敌。他们知道,他便是无妄城的守护神,而他们则是信仰笃定的守护者。

也正是这一份信仰,让马不停蹄,气都没喘,又要高度紧张,迎接新的战斗的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

可阿青知道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高度紧绷的神经终有崩溃的一天,所以这一次,他想为这座城市,为他的战士,做点什么。

上一次震慑了周边的宵小,那这一次便让这北俱芦洲的主宰好好瞧瞧,其卧榻之侧,还偏要容我酣睡。

迎着夜色,夏江也未停下奔袭的脚步,他不想给那座刚经历大战的城市半点喘息的机会。

虽然在他看来,那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根本没有让他亲自动手的资格。

但就是他,杀了自己唯一的儿子,夏长歌。

那便只有由他来决定他怎么死去,夏江脑海里已经浮现出无数的残忍手段,但夏江还是觉得不够,这完全不能平息他的怒火,那便让所有与他相关的人通通陪葬,夏江如此盘算着,速度也不由得快上了几分,他知道按现在这个速度,明晚便是血洗无妄城的时候。

夏江自信,除了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天风军外,没有人可以抵挡住他带领的云水第一军。

更何况,雪天晴亲言,云水军只遵将令,不受皇权。

那二十万大军才是夏江真正桀骜的资本所在,更何况,这一次夏江,也拿定注意要让他们好好看看,曾经的草寇早已今非昔比。

雪清河,你真以为我夏江只是你手中的一颗棋子么?

真是笑话,我倒要看看,这一次到底是鹿死谁手!

虽然这一次行军没有大张旗鼓,但是阿青知道,寂静的沉默背后,往往才是最致命的杀招。

所以阿青早已在十里外布设哨点,以察敌军动向,阿青所愿,无妄城外再不见血腥。

但仅凭这两千余人,想要拦住那整整两万五千人骑兵军团,显然是螳臂挡车。

更何况许多人还是强撑着,那躯体上的伤疤都还没得及愈合,也许,这才是无妄城最艰难的一战。

虽然这一战隐于夜幕,少为世人所知,但自此,万象更新,无妄城的天空格外清明。

阿青走出城来,四周张望,轻声喊道:「小青,小青」。

喊了两声,小青便从夜幕里现出身来。

阿青本意将小青留在将军府,可小青却死活不同意,怎么着自己也要出城来。

小青那见过那么多的人,他从小在兽群长大,对人类的生活自然是不习惯。

阿青看着现出身来的小青,突然觉得自己还是有些自私,也许这并不是小青的生活。

于小青而言,他的家在暹罗大森林,他最牵挂的人也在那里。

可他最终还是选择走了出来,阿青有些愧疚地说道:

「小青,其实他们也同我一般,慢慢你就会喜欢上他们的」。

小青只是挠了挠头:「也没有不喜欢啦,只是看到那样的惨剧,不知为何,我只是觉得难受得厉害,就算我们屠杀了他们,我的难受也并未减少」。

阿青一时语塞,不解其意。

「难受么,可他们明明就是侵略者,小青,你是保护无妄城的英雄,而在人族的传说中,圣兽青龙,正是人间的守护神」。

小青听着这个陌生的称呼,有些失落,他的记忆只从他被四皇救下的时候开始,再往前的事,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只是自嘲的笑了笑:「圣兽青龙?如果青龙这般弱的话,又怎么会被尊为守护神」。

阿青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但无论怎样,你于无妄城而言,就是守护神,如果没有你,这座城里的所有人都要死」。

小青闻之沉默不已,他不知道他的悲伤从何而来,亦或许,在他的记忆深处,这样同族相残的画面曾几度上演,而真是如此,他们才一步步走向暗无天日的深渊。

小青也没有功夫多想,他知道,只有掌握规则,才能打破规则。

弱者的道理,从来都是没有人听的。

两人并肩而去,小青时不时抬头看向高空,他总觉得那天穹之上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于无声处起惊雷,一道雷光划破黑夜,直向北斗七星的方向轰去。

阿青知道,属于武圣的证道之战,已拉开帷幕,而属于他们的战斗,也即将开始。

阿青二人刚到一处哨点,那驻守的士兵异常警惕,立马便发现了他们,迎着火光,看到是阿青后,十分紧张道:

「站住,你们是谁」。

阿青看着那火光下稚嫩的脸庞,十分惊讶,那旁边的士兵听到动静后赶忙围了过来。

可他们看到是阿青后,连忙见礼:

「将军」。

只剩下之前那个少年愣在原地,阿青缓步向他走了过去,他才紧张,仓促行了个军礼,那姿势一点都不标准,竟有些滑稽。

可阿青半点也笑不出来,因为这明显是一个少年,甚至比他还要小。

阿青面色有些凝重,旁边的士兵看到不对劲,立马开口帮忙解围:「将军,他是老韩的儿子」。

而后便喝道:「阿信,这没你什么事了,好好站你的岗去」。

那少年闻之退后,也算是如蒙大赦,因为烈焰军有明规,十未满八岁,不得参军。

而这叫阿信的少年,此时年仅十四。

可阿青一眼便看出了端倪,而他们提起老韩,阿青便想起了那个汉子,无他,只是因为那是他亲自挑选进天青骑的人,而老韩也是那此次大战的幸存者,当老韩举着独臂向他行礼,阿青只觉得有万箭穿心,不胜悲。

所以阿青记得格外清晰,他再看向那少年时,那眉宇间确有几分相似之处。

「站住」阿青叫住了那个少年。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当我那么好糊弄么」。

旁边的人都是老韩的兄弟,此刻瞒不住了,便率先开口道:

「将军,是我带他来的,老韩,这辈子没求过什么人,他求我带上阿信,他说他断了手足,不堪大用,可他还有儿子,残存的烈焰不能缺席,父死那便子上,家国存亡之际,少年若不血气方刚,这样的男儿身要来何妨」。

一旁的阿信满脸的委屈,他也是被逼的,要是不来,他觉得他爹会活活打死他。

横竖都是死,那还不如选一个体面的死法。

阿信的记忆,再回到那天。

「你素日内不是最喜欢什么稀里糊涂的兵法么,既然喜欢兵事,怎么,劳资让你上战场的时候,你就成怂包了,我老韩怎么会有你这种儿子」。

阿信看着面前这个断了一手一脚的父亲,没有半点心疼,他只觉得他是罪有应得,因为就是这个男人,活活害死了他的母亲。

他亲眼看到,这个恶魔,酒后发疯,用手中的刀,将自己的母亲活活捅死。

所以阿信听着老韩自以为是的话,只觉得可笑极了。

「你这样一个杀人凶手,有什么资格谈什么保家卫国」。

阿信只敢把这份仇恨藏在心里,从来不敢表露出来,因为他知道老韩既然能杀了他的母亲,自然也能很轻松的杀了他。

就算他现在是个残废,阿信也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阿青,只能来参军,在老韩的一厢情愿下。

他知道,那军中的名册上,都没有他的名字。

但老韩说了,他死了,是老韩家的鬼,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阿信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可他只能来这军中,做一个无名之鬼。

可当他看到阿青时,他的想法已经悄然改变。

原来传说是真的,他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看着阿青,他知道,这人比他大不了几岁。

可二人的地位,却是千差万别。

阿信从心里升起了强烈的求胜心,凭什么?

阿信再抬头看向阿青时,眼中全是炙热的火焰。

而他也自顾自在心里喃喃道:

「我不喜欢为兵,是因为,我韩信,天生为帅,将九州兵甲,与天地争锋」。

那士兵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最后还补了一句。

「将军,阿信不在名册之内,并未受军中之饷」。

此语一出,阿青更觉愧疚难当,他赶忙扶起颤颤巍巍的众人,抱拳道:

「我阿青绝无责怪诸位之意,只是少年便要为国捐躯,那我等的守护之意义何在」。

还不待众人答话,那少年却是朗声道: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阿信虽年少,胸中自有百万兵甲,愿与诸位前辈同生死,共进退」。

阿信头一次如此放肆地宣泄着,只因他的不甘。

阿青看着他,就像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阿青相信,此刻的他,有自己做选择的权利。

因为那名为梦想的光芒,热烈滚烫。

阿青不再说话,反倒是朝众人一拜。

「韩信入名册,还望诸位照拂一二」。

阿青越过十里的警戒线,如果可以,他希望以身躯为城墙,如果梦想可以天马行空,那他希望,这具身躯,可顶天立地,扛下所有的创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