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过的豆角入口酥脆,裹满了炒化炒香炒细的鸭黄,浓香微咸,好吃得简直像一道零嘴。◎

过了立秋, 夜风有些凉,配上老丈教给蓉娘的沙葱酱,羊杂碎的买卖更好了。

蓉娘日忙夜也忙, 却是花容妍丽, 愈发动人了。

张巷边这几日去外头谈买卖了, 说远不远,也没出了栓春台的地界, 但说近不近, 绕着城打转呢。

于娘子不用张罗三餐, 就来羊杂馆子做小工挣几个钱,带着两个孩子也就在这吃了。

蓉娘一掀帘子来端干净的汤碗,见于娘子洗了碗, 又洗芫荽, 又洗沙葱, 现在又在整理后院的柴垛, 半刻闲的也没有,不禁感慨, “张巷边果然是个会算的, 娶你真是娶对人了。”

洗了芫荽、沙葱的水也没倒了, 留着浇花浇地。

小渠里的水还剩一点,只是脏了, 不能吃。

前后两条街,只有两口水井, 这水井是七八户人家祖上一起打的, 除了这些人家的后代之外, 其余人想吃水可不能白用, 五桶水一个子, 论起来是不贵,可多的是人舍不得费这个钱。

不想费这个钱的,就得一大早出城担水去。

有骡车的方便,没骡车的卖苦力,虽说富有富的活法,穷有穷的,可挑着水从红崖湖边走回来不是一趟的功夫,是整个秋冬的日日要做的。

于娘子原本都准备好扁担水桶了,打算担水去,幸亏是在胡同口遇上哼着小曲回来的张巷边了。

瞧着她打了声招呼就急急忙忙往东城门去,张巷边纳了闷了,诧异地喊了声,“你往那去干嘛啊?卖水的老王头家在西边,我给了十个子的,每日都会送来,用不着你去担,就养骡马那牲口院子,咱们不是一起去定下的吗?这就给忘了?脑子怎么长的?”

胡同里好些人家都还是自己去担水的,于娘子愣了一下,道:“那回不是去买马奶下火的吗?”

“你是不是把机灵脑袋都生给金粟了?”张巷边招招手让她回来,“那马奶是我绕下来的添头!谁还花十个子买杯马奶喝啊!”

于娘子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总笑,每天早上瞧见别人出城担水的时候,总想着张巷边这份好来。

“他挣几个钱,连桶水都舍不得买,那还是不是男人?”蓉娘见不得于娘子抱着芝麻做西瓜的样子,道:“可别叫男人觉着你这么好哄呐!”

于娘子还是笑,听出外头水车轱辘响,知道是挨家给送水来了,揩了揩手,扶着门叫了一声,“粟,回家去瞧着点,马爷家来送水了。”

乔金粟正替蠹老头书铺外的书生们跑腿买食儿,闻言钻出来冲于娘子一点头,就往家里去。

于娘子虽带着两个孩子在蓉娘这吃三餐,但她晓得轻重,不吃蓉娘家的羊肉。

她同邻里妇人学了擀面,扯面一时半刻还不灵光,但切面已经做得很好,宽面均匀,柔韧有嚼劲。

羊汤是日沸夜炖,天天换新骨的,就是煮根草也好吃,更别提面了。

三两根长宽面下进去一烩,盛出来就是软面浓汁。

于娘子是不好占蓉娘便宜的,只下了点盐巴,别的什么料也没放,但蓉娘嗦了一根面,就说让于娘子多煮些,她一块吃。

除开给乔银豆的一碗,蓉娘还抖了好些胡椒,撒了一把枸杞进去,秋风起,自然是要滋补一些的。

于娘子煮好了羊汤烩面,蓉娘抓着一把筷子跟出来,把一个小碗搁在乔银豆的板凳上。

方稷玄午膳没认真做,只把于娘子送来的豆角给炸了,炸的时候于娘子隐约闻见味了,只是猜不透方稷玄做的是什么菜。

豆角下锅伴着鸭黄一起炒的时候,更是香得没边了。

乔银豆不太熟练的往衣襟口塞帕子,抓起短筷学着吃面,又转过小脑袋瞧着往外走的蓉娘。

蓉娘熟门熟路地拿着两碗堆满了羊杂羊肉的羊汤面去跟释月换鸭黄豆角吃,一路吃着回来的,炸过的豆角入口酥脆,裹满了炒化炒香炒细的鸭黄,浓香微咸,好吃得简直像一道零嘴。

乔金粟接了水,落了锁,留了黑豹守门,刚往蠹老头这一来,就听于娘子喊她吃面。

香气有一阵没一阵的顺着风飘过去,几个书生嚷嚷着也要吃面,于娘子着急忙慌的吃了面,把嘴一抹,就张罗起来。

等于娘子把面做好,还要点功夫,乔金粟坐下来吃了根鸭黄豆角,就是眼睛一亮。

“娘!别腌豆角了,就这么炒鸭黄吃吧!多好吃啊!”

于娘子转过脸来,无奈摇头一笑,乔金粟就是一吐舌。

豆角这么吃,真不怕吃不完,可寻常人家谁舍得用这么些油去炸一碟子豆角呢?还要裹上鸭黄去炒?也只能是蹭蹭方稷玄这大户了。

乔金粟吃过羊汤面,又咕咚咕咚把羊汤也喝完了。

于娘子有些担心乔金粟会涨肚,蓉娘笑道:“跑几个来回就消食了,怎么会涨肚?”

临近第二场试,栓春台往来应试的书生更多了,蠹老头的书不许人带走看的,所以他这书铺门前的犄角旮旯里也满是人,比大书局的人还多。

“蓉姨,蠹爷爷那的书生要羊汤配馍,馍馍我已经给他买去了,还要一碗羊汤,多辣些,他们缩着看书也不动弹,赶早来的衣裳也穿薄了,只觉得身上僵呢。”

今个天阴阴的,远还不到冷的地步,只是有些阴凉。

乔金粟在这两条街上跑前跑后也挣她的小铜板,忙得热火朝天,蓉娘给她打了碗羊汤,伸手一抹她脑袋,果然冒汗,就道:“忙好了回来,叫你娘用热水给你抹把脸,可别凉着了。”

乔金粟忙是应了,端着羊汤送过去。

“吃羊汤的给我仔细些!别撒书上,弄得一股羊味!还有辣子,昨个,昨个谁在书上落了两个那么大的红油点子!?”

蠹老头嚷得嗓子都有些哑,乔金粟买回来几个炸油糕,瞧见摆在角落里,离得远远的小炭炉子,就走过去斟出一碗茶给他端来。

“昨个同娘去南街上找人弹棉花,那大书局的买卖也没有你这的好呢。”

乔金粟把茶碗递过去给蠹老头,蠹老头吹吹喝喝的,出了一脑门的汗,心里倒没有那么躁气了。

“还不是你爹给出的馊主意。”蠹老头半喜半恼的说,“上回收书那户人家祖上出过状元,他就放出风声去,说我这有状元文集的残卷,还有好些经世著作都是孤本绝本,被我这糟老头不知压在哪个角落里了。”

“他扯谎?”乔金粟有些先入为主了。

“倒也不是,那状元的手札残卷他们不是围着抄吗?再就是那什么经世著作、策论范本之类,确有,那文士自己的文章也不错,很多都是孤本残卷,同大书局里那些刻印的著作不一样,也算沧海遗珠来的,但这书山书海的,我早了断了入仕的心思,也确不知在哪,唉,由得他们找去吧。考完试也就安生了,你爹也是好心,想叫我这孤寡老头多几个钱买棉袄过冬,瞧瞧吧,这几天下来,能攒上一些了。过年我好请你吃羊肉饺子了,想吃吗?”

乔金粟点点头,蠹老头伸手摸摸她的脑袋,苍老干燥的掌心带着能驱走秋凉的温暖。

“乔小妹,替我拿个油旋去。”

“乔小妹,菜馍,我要一角菜馍。”

“小妹,羊肉炒馍给我端一碗来吧。”

乔金粟领会到了赚钱的乐趣,忽然就明白张巷边为什么每天东奔西跑的还这么乐呵了,握着到手的几个子,的确是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释娘子,今儿是中元,晚上阿娘要烧袱钱,你要不要一起来呀?”

袱钱指的是将纸钱装在信封里,上面写上收受鬼魂生前的姓名,同时还会烧些纸衣纸马纸驴什么的。

鬼月、仲秋、暮秋这三个月的十五月圆夜,释月总要寻个僻静的地方晒到月尽时,以便增强灵力,而且这烧袱钱一事对她来说实在无稽,就摇摇头。

蛐蛐儿凑过来,小声问乔金粟,“我瞧见张叔回来了,他容你们烧纸祭祀啊?”

乔金粟根本没想过张巷边会不同意,但想了想,于娘子的确给乔叔备了很多很多纸钱纸张衣。

她愣愣道:“他还写了张奶奶、张爷爷和他大哥、小妹的姓名,要一并烧袱钱呢。为什么会不愿意?”

蛐蛐儿叹口气,道:“后爹都比我亲爹好。”

乔金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倒是释月忽然凉飕飕地说了句,“烧好了早些关门睡觉,听见什么瞎奇怪的动静可不要出来。”

蛐蛐儿认真点点头,乔金粟则笑起来,入了栓春台这样热闹鲜活的府城,人气烘暖,夜里听鬼故事也敢冒头不蒙被了。

现在睡前的故事多是张巷边来讲,他的故事可太多了,乔金粟和乔银豆经常是越听越新鲜,越听越睡不着了。

笑着笑着,乔金粟就想到张巷边昨个紧赶慢的回来,说过了中元还要出去,好像专程是回来陪着她们的,心里一时间有些不是滋味,只道:“张叔也这么说,让娘蒸了些花馍供着。”

中元节的月光显得白惨惨,线香蜡烛都备好了,一样样往供桌上端菜,花馍已经摆好了,还有新煎的豆腐,炖的一整条黄带河大鲤鱼和猪头肉。

胡同口,各家占了个位,有破铜烂铁的就在破铜烂铁里烧,没有的就找个背风的角落,石头堆什么的,烧吧烧吧。

于娘子把钱一摞一摞分得很细,张巷边今儿也难得收起那副嬉笑面皮,比较严肃地跟于娘子跪在一块烧纸,嘴里倒是什么都说。

同老爹念叨买卖,同老娘念叨闲话,同老哥念叨自己接济着嫂子侄儿,同妹妹念叨着嫂子给你挑的裙衫,要喜欢的话,得谢谢她。

他还提到乔叔,说乔大哥你一向做好人的,功德肯定是积满了,别担心她们娘仨了,有好胎就赶紧投吧。

张巷边可真啰嗦啊,可乔金粟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娘掉眼泪了。

给先人烧袱钱的同时,还有不少善心人在路角堆了个烧纸堆,算是给孤魂野鬼在烧些街钱。

灰烬往上飘,有个说法是先人在拿钱,张巷边盯着看,眼睛被烟熏得通红。

这一条街上的铺面都是住人的,一团团火连成一片烟。

在熏呛的烟气中,蓉娘和释月两家的门前显得格外空阔。

于娘子有些记挂,也好奇,“蓉娘和释娘子、方郎君都没有需要祭奠的人吗?”

“少去人家跟前打听啊。”张巷边在人情世故方面格外的敏锐,又玩笑般道:“她们不烧也好,省得蠹老头守着一屋子书提心吊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