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孩子:没想到昨天还能在电话中和你谈几句:千里通话,虽然都是实际事务,也传达了多少情言!只可惜没有能多说几句,电话才挂断,就惶惶然好像遗漏了什么重要的嘱咐。回家谈了一个多月,还没谈得畅快,何况这短短的三分钟呢!

你走了,还有尾声。四日上午音协来电话,说有位保加利亚音乐家—在音乐院教歌唱的,听了你的音乐会,想写文章寄回去,要你的材料。我便忙了一个下午,把南斯拉夫及巴黎的评论打了一份,又另外用法文写了一份你简单的学习经过。昨天一整天,加上前天一整晚,写了七千余字,题目叫作《与傅聪谈音乐》,内分三大段:(一)谈技巧,(二)谈学习,(三)谈表达。交给《文汇报》去了。前两段较短,各占两千字,第三段最长,占三千余字。内容也许和你谈的略有出入,但我声明在先,“恐我记忆不真切”。文字用问答体;主要是想把你此次所谈的,自己留一个记录;发表出去对音乐学生和爱好音乐的群众可能也有帮助。等刊出后,我会剪报寄华沙。

阿敏有信来,才知道你二日坐飞机坐得够累了。你在京有独奏会,真是听了一则以喜,一则以惧;我们都担心你身体太疲劳。北京的节目单,至少寄五六份回来,别忘了!

昨天在马家打长途电话,你不管马先生收不收,一定要付十三元,最好见信即付,以免临行匆促,搞忘了!

我还着急你只剩八日一天可和部长谈话,不知他们是否能抽出时间来?

上海的节目单,又去问音协要了一些,故分两次寄出。怕印刷品太慢,才当作信件寄京。其中你可每种留下五份锁在箱中带波兰。因为我们直接寄华沙,必须上北四川路邮政总局;还是你自己带走吧。

你走了,先是一片空虚。然后又忙起来。这几日还得写几篇短文,还《文汇报》与《解放日报》的“约稿债”。会议通知也多起来了。前一晌好像大家知道我忙于家务,通知特别少。

说也可笑可怜!昨天收到一只小木盒,里面大概是玩具,就是南阳路寄来的。后来我叫妈妈(原封不动,没打开)送邮局去退,写上“本人离沪,故退”字样。邮局人员还劝她就收下吧,也是听众的一片热情。结果我们还是退了。不料今儿一早,九点过几分,那位唐小姐竟拿了一束花和一盒点心,亲自登门。背后还跟着一位年轻女工,抱着一个周岁的小娃娃。妈妈接见她,花与点心只得收下。据她说,娃娃是她的侄子,要找个名师学琴。人长得和照片上完全不同,大概照片是她嫂子的。

沈伯伯昨天下午来,到晚上十时后才走。贺绿汀先生和他提到你,便提到勃隆斯丹。他老先生真糊涂,还以为她在上海,预备请她去学校教书。后来他听说她在国外,又说可以争取她回来。故沈伯伯特意来问我要地址。沈伯伯说桑桐另外两支《序曲》,写得好得多,但因为去年运动一来,始终搁在一边,没有写完。可怜,党员也没有胆子创作!

干净、全新的精装本《约翰·克利斯朵夫》已买到一部,日内即寄赠马先生。

临行前务望来信,详告京中情形。哪怕开夜车,也希望你牺牲一下。虽然这样逼你我也心疼,但为了多多了解各方面对你的反应,也顾不得了。部长等对你的态度,不要光说“很好”,至少举一二实例或一两句话,使我们有个具体的认识。

孩子,亲爱的孩子,但愿这次演奏不让你太累,但愿你成绩比上海更好!

妈妈嘴里一天要念你不知几回!

爸爸 十月六日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