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祖十二年(明成化三年,公元1467)五月兀良哈大举寇义州,朝鲜君臣大愤:
戊辰上召宗宰及诸将谓曰:“野人千余兵杀掠我人畜以去,将坐受其辱乎?声罪致讨乎?”群臣相顾莫敢言。上曰:“卿等难其事不言耶?”都总康纯对曰:“固当大举讨之,但时方盛夏,弓力解弛,雨水涨溢,恐不得利而还。当俟秋高马肥,分道而入,火其委积,使其无所资,则虏可歼矣。”众议纷纭,御札示之曰:“今野人既凌中国,又侮我国,是非宏图远略,专以好乱无知,见利则贪耳。无体统故无纪纲,小败则逃散,小胜则分赃,此敌情也。近野人趋附于我,故中朝忌之,我国事事从敕,故信之。到今如此,故欲攻之。攻之利:则效力中国也;边警永息也;备御益固也;使不得农作也。害:则未知雨水也;虚备粮饷也;代人受敌也;疲于奔命也。”申叔舟、韩明浍曰:“虏今得利于我,颇有骄心,无所备戒,乘其不意击之为便。”上颇然之。(《世祖实录》卷四二)
遂定策以绫城君具致宽为都体察使,康纯、吴子庆、鱼有沼、崔适、李克均等为裨将,领精兵一万五千,分五道进攻。(同上)
八月庚戌得辽东左都御史李秉、总兵武靖伯赵辅移咨云:
建州三卫世蒙国恩,授与官职以荣其身,拨与土地以安其居。迩者悖逆天道,累犯辽东边境,致廑圣虑,特命当爵等统调大势官军,将以捣扫其巢穴,绝其种类,以谢天神之怒,以雪生灵之忿。但缘建州后路与朝鲜国地方相连,虑有残贼败走,遁入彼国边方逃命投生。已经议奏敕朝鲜国王随机设备,截其后路,倘遇建州穷寇,奔遁到彼,就便截杀。(同上书卷四三)
朝鲜即更命右参赞尹弼商为平安道宣慰使,令节制诸军进攻。
九月丙子明廷复敕朝鲜遣偏师相应剿灭建州。辽东遣百户白颙来告师期。世祖预敕诸将缓几,勿与明将争功。康纯、南怡等所领军于二十四日渡江,二十五日与鱼有沼军会于皇城平,约勒兵二十七日行军,分二道入攻。(同上)
明军方面:总兵官韩赟参将周浚等领一万三千兵,九月二十日先发向通远堡草河口;总兵裴显都指挥夏霖等领一万三千兵,二十二日发向咸场;都御史李秉太监黄顺大总兵官赵辅为中营,倾二万六千兵,二十四日发向牙笏关;总兵官王英参将黄端等领一万三千兵发向抚顺所;参将孙璟副总兵武忠少监魏良等领一万三千兵发向铁岭卫(《世祖实录》卷四四)。
明和朝鲜用十万以上的兵力夹击建州,明军后期未至,朝鲜军则直抵窟穴,一举成功。十月壬寅朝鲜政府得到捷报:
主将康纯奉书于承政院以启曰:“臣领兵九月二十六日与右厢大将南怡自满浦入攻婆猪江。斩李满住及古纳哈、豆里之子甫罗充等二十四名;擒满住、古纳哈等妻子及妇女二十四口;射杀未斩头一百七十五名;获汉人男一名女五口,并兵械器仗牛马;焚家舍积谷。退阵以待辽东兵,累日无声息,故本月初二日还师,初三日渡江。又左厢大将鱼有沼自高沙里入攻阿弥府。斩二十一级;射杀未斩头五十;获汉女一口,并兵仗器械牛马;焚家舍九十七区。亦与辽东兵不遇。”(同上)
满住被杀,建州余部逃散,世祖复谕诸将:
凯旋之后,伺贼复穴,即更整军士,须期殄灭建州,然后乃已。
终以饷刍不继,不能复举,罢兵而还。凯旋后世祖和康纯有过一次这样的谈话:
十一月辛巳上谓右议政康纯曰:“即征建州,砍白木而书之,然乎?”纯对曰:“然。”上曰:“书云何?”对曰:“朝鲜大将康纯领兵一万攻建州。”上曰:“攻字未快,灭字最好。”(同上)
事实上满住被杀时部属不过五六十家。《成宗实录》卷八五:
八年(公元1477)十月庚申武灵君柳子光上劄子曰:“丁亥年臣亦从征建州,满住部落五、六十家,人丁稀少,生理可惜。”
被剿后遗民不过数百人:
六年(公元1475)二月壬午谕鱼有沼曰:“建州之贼于前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寇理山,今正月二十三日寇昌州,二十五日寇碧团,退屯于距碧团十五里之地。或曰三千余骑,或曰四千余骑,或曰八千余骑,以此观之,虽不至八千,亦不下三、四千,实非小贼。李满住种落才数百耳,必是并左右卫、普花秃、童仓种落而又请兵于诸种也。”(《成宗实录》卷五二)
又七年二月乙未条:
建州贼寇边屡矣。而兵至二千未有如今日者。建州卫虽卷地而来不可得三千余人。(同上书卷六四)
由此可知,满住父子虽被朝鲜所杀,其本部实力仍然存在。事后遗部纷纷寇边,仍为明和朝鲜的威胁。明成化四年(公元1468)冬野人复犯辽东,边将集兵谋讨伐,使海西野人及蒙古人往谕降,建州三卫野人头目七人闻命即来投顺,明廷即命罢兵(《睿宗实录》)。五年四月筑长墙,自抚顺千户所至朝鲜碧潼江边,设堡置墩戍守(同上)。朝鲜方面亦惧野人遗种报复,事后即派重臣巡边(《世祖实录》卷四四)。成宗七年(公元1476)八月复立仇宁万户(《成宗实录》卷七〇),备建州入侵。建州自后数衰数盛,一百二十年后而有努尔哈赤崛起。
一九三四年九月二十日于清华大学 (原载《燕京学报》十七期,原名《关于东北史上一位怪杰的新史料》)
(1) 於虚乙主和於虚山为同一名之异译。即阿哈出。据1462年满住上朝鲜书契“永乐二十年太宗皇帝谕父于虚乙主曰”语,似於虚乙主为满住之父,然阿哈出子释家奴,於虚出子亦名时家奴,释家奴即时家奴,阿哈出当即为於虚出,则书契所言当为祖父之略词,或为译文之误也。据《实录》满住原住奉吉古城,於虚出则住凤州。考凤州为元开元路。开元在元魏称勿吉,吉,即奉吉之转音。《世宗实录》二十一年九月节日使李思俭《闻见事目》记明廷斥满住等有“今尔等又要般回凤州牧猪地面居住”之语,则凤州亦即勿吉,即奉吉古城,亦即元开元路。原为阿哈出释家奴父子所住地,至满住始被逼徙地也。至於虚出、时家奴二名上冠以金之称号,则建州自称为金之遗民,冠以金者表其为金后裔或即以金为姓,用于部落中以明共其于贵族,其对明廷则固仍用赐姓也。《实录》记阿哈出事与李满住恰相衔接,无一事及于释家奴,似是释家奴早死,满住即相继祖领部,或释家奴无能,部人不附而以其子统部也。
(2) 弓之加茂,事迹但一见,达罕则《实录》记其事迹极多。弓之加茂于1469年左右袭职,正在明成化三年役后。达罕则至1482年始见于《实录》,同为李豆里子,李满住孙,名字无相同处,当未必是同一人。且弓之加茂曾遣使朝鲜修好,1483年达罕子入朝,朝鲜人谓“乃翁都督未尝通款”,则弓之加茂与达罕为兄弟相承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