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认为她可能是害羞,也可能是家人叮嘱过不要随意同陌生人讲话。他没有再继续追问女孩的名字,转而说:“刚才很抱歉,吓到你了。你看,我是追着这家伙来的。”威廉拎高了手里的兔子给对方看。

他本以为小姑娘会对毛茸茸的小动物感兴趣,谁知她只看了兔子一眼就转而好奇地打量起威廉背上的猎枪。威廉把猎枪解下来,向她介绍:“这个是火枪,能从很远的地方击中猎物。”

火枪并不常见,通常只有国王的火枪队里才能得见。寻常猎户大多使用的是弩,这把火枪是威廉外祖父花大价钱在伯明翰买来的,尽管外祖母时常觉得危险不愿意他用。

小姑娘虽然好奇,但仍不敢上手去碰,只一双大大的绿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看。威廉主动邀约:“愿意去我家共进晚餐吗?我可以让厨子把这兔子烤了作为今天吓到你的赔礼。”

小姑娘闻言后退了一步又摇了摇头。威廉并不意外,对方连名字都不愿意告诉他,更别说是跟着自己走了。但他礼数已经尽到,于是弯弯手行了个绅士礼朝她道别:“那再会了,小姐。”

本以为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说再会也不过是出于礼仪。第二天午后落了雨,威廉没有出门,下午陪着祖母打了一会纸牌。他以为无缘再见,结果第三天,在水潭边他又遇到了那天的小姑娘。不,准确地来说,应该是男孩。

男孩**上身,从平静无波的水潭里冒出头,威廉第一反应是想转身避嫌,但马上他意识到,对方是个男孩子。男孩看到了他,从水潭中央游到岸边,在威廉的注视下站起身,拾起地上的衣服穿好。

显然,对方对上次临别那句“小姐”十分在意,因为威廉发现他齐肩的金发被剪短了,还剪得十分……参差不齐。

“很高兴再见到你,你剪头发了?”威廉问。

“是的。”这还是男孩同他讲的第一句话。

“你自己剪的?”对着那一头长短不一的金发,威廉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是的。”男孩点点头,有一点不好意思。

威廉有些抱歉,其实男孩之前的长发挺好看的,是自己将他误认成了女孩。他觉得对此有责任,于是说:“我也该剪头发了,你想陪我去么?就在镇子上,有一个老发匠手艺挺不错。”

这次,男孩没有拒绝,乖乖地跟着威廉去了附近的城镇。他大概很少来热闹的地方,有一些胆怯,总是紧紧地挨着威廉。

弗格斯是位年过四旬的理发匠,威廉的外祖父还在世的时候会请他去庄园为自己理发,威廉知道弗格斯的店面在哪,带着男孩一起上门。他说自己头发长了不过是照顾对方的情绪,好让男孩顺理成章地同他一起修剪头发。

在弗格斯手里那把剪刀的修理下,男孩的金发重新以一种利落的方式好看起来,不再像被狗啃的一样。他长发的时候显得秀美,短发则更加凸显出他五官的精致。威廉满意地付过钱,谢过弗格斯,带着男孩返回庄园。

在森林边缘道别的时候,威廉问:“我们算是朋友了吧?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男孩点点头算是认同他朋友的界定,可随即又小心翼翼地讲:“我没有名字。”

威廉很诧异,怎么可能会有人没有姓名。但男孩歉疚的表情让他认识到对方没有说谎,似乎没有名字是男孩自己的错,以致于有了朋友也无法等价地同对方交换姓名。

威廉脑海中闪过一些猜测,但他没有残忍地问出口,只是约他:“明天下午我们能再见面吗?就在这里。”

第二天威廉到的时候,男孩已经等在了他们昨日分别的位置,威廉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到的,事实上他自己已经比约定的时间更早了一些。男孩见到他似乎很高兴,脸上带着腼腆的笑意,那种一瞬间盼望得以实现的表情是作不来假的。威廉内心升腾起一种被人依赖的感觉,这让他坚信自己接下来的安排是正确的,他有责任这么做。

威廉带着小男孩去了巴尔莫勒北边一座教堂,那个教堂不大,因为附近住的人不多,来祈祷弥撒的人也很少。他小时候同母亲来过一次,印象中教堂里的神父很慈祥。他带着男孩前来,告诉他每一个人都有名字,如果你暂时没有,我们就请神父为你选中一个。

那天的教堂里只有威廉和男孩,神父一身黑袍白领,于逆光中替男孩起了名,夏莱。

其实夏莱更想身旁的人为他取一个名字,可是威廉说不行,名字只能由父母或者是天父给予。他笑著称赞:“夏莱,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那么夏莱就认为,这确实是一个很美的名字。

那个夏天,他们时常在午后森林里相见,威廉带着夏莱打猎,教他骑马。他家中只有一个姐姐,向来是别人宠爱他。威廉把夏莱当做弟弟,照顾他爱护他,直到父亲在信中严厉地命令他回家。

威廉和父亲的关系有一些微妙,林森家是英格兰约克郡最早的领主,父亲承袭了祖上侯爵的爵位,在家是说一不二的性格。他的严厉来自于对子女的高要求与疏离,与其说是亲子关系,威廉更愿意形容为类似上下级的关系。这种微妙于母亲在世时还能得到一种平衡,一旦她离开,渐渐长大的威廉总是不习惯于来自父亲的强权,于是他开始反抗,这次没有提前征得同意的苏格兰之行便是如此。

结束学业的威廉在伦敦收到了父亲的来信,催促他尽快回去,因为父亲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邀请英格兰北部所有的贵族光临,届时为威廉谋求一个好的差事。用父亲的话来说就是“你长大了,需要有效的社交”。有效指的是在贵族圈中亮相,展示他在剑桥学到的新潮知识,然后跟着某个有实权的公侯伯爵干点地方政务,以求对方以后能有机会在皇室面前替他举荐,最终进入内阁,带着家族再创辉煌延续富庶。

威廉对此很是抗拒,他没有回信,而是收拾行李直接去了外祖母家。他情绪激昂地告诉夏莱:“我才不在乎什么爵位,我要去参军!如今西班牙四处扩张虎视眈眈,全靠王后一口气吊着。一旦王后去世,她的娘家没了顾忌,一定会大举攻打英格兰。这些年国王靠着西班牙的庇荫,怠于发展军备,到时候炮火一旦来临,英格兰根本无法自保。”

他看着夏莱,似对他述说又似自言自语:“你知道吗?最早的贵族也就是领主,是为保护一方子民而生的。倘若有入侵,贵族必须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可是到了如今,贵族只余下一个身份的象征,大家顾着享受优待和财富,把最早的责任与誓言忘得一干二净。”

夏莱眼睛睁得大大的,也不知道听没听懂。他还只是个孩子,生在乡野,对于这些国事忧患根本没有概念。威廉抚摸他的头发,对他讲:“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他要加入海军,让外敌没有机会登陆英格兰的领土。他要保护他的国家,让战火远离家乡。

作者有话说:

你们猜落雨的那天夏莱去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