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赶到王宫,查尔斯正独自在书房,那双绿眼睛刚抬起来的时候透着不悦与威压,在看清来人后才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怎么回事?”威廉本不相信查尔斯会如此冲动,但刚才那一眼让他深刻认识到,查尔斯的乖顺仅仅是在自己面前,他是这王国的君主,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可权力是把双刃剑,查尔斯能轻易斩杀别人于剑下,利刃也同样会割伤自己。

查尔斯不欲多谈,只说:“想杀了你的人我绝不会让他活。”既然王国的法律无法制裁曼彻斯特侯爵,那么只好他亲自动手。

威廉没想到当日沉默不语的查尔斯竟是下了这样的决心,如果他知道会发生接下来的事,那么他当初绝不会告诉查尔斯自己的怀疑。

“我们可以继续调查,倘若他真的坏事做尽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威廉没有亲眼所见,但他能想象廷议上曼彻斯特侯爵高呼冤枉,坚决否认自己曾犯下罪行,其余王臣也以证据不足纷纷劝说国王收回成命。

“那要等到何时?等到他下一次再派人刺杀你吗?”查尔斯激动地站起身,就如同他那天从王座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堂中的曼彻斯特侯爵,然后用自己的国王佩剑一剑刺入他的心口。

鲜血四溅,本应是装饰品的黄金宝剑沾满了血迹,就连查尔斯白皙的脸颊也溅上了腥红的血点。那一刻,落针可闻,四周争执声戛然而止,只有曼彻斯特侯爵濒死的抽气声,他眼睛瞪得很大,表情凝固在死亡前一刻的难以置信。

查尔斯带血的面庞露出扭曲的快意与安心,在周围的人看来,他们的国王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将利剑从曼彻斯特侯爵的心脏中抽出之后查尔斯平静地转身,宣布散朝。

“就算你是国王,也不能这样滥用权力。”如今的王权早已不似从前,国王也要受到议会、教皇乃至民意的种种掣肘。查尔斯此举无疑是在给自己招揽骂名,埋下祸端。“你知道伦敦城里怎么议论你的吗?”

威廉替他担心,可查尔斯本人表现得毫不在意:“随他们说去吧,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威廉见不得他这样子,揪住查尔斯丝缎的领子,将他拉到近前。他究竟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将他从高高的王座上扯下来?他又知不知道一旦他离开这个国王宝座就根本没有活命的机会。威廉不需要查尔斯双手沾上鲜血,赌上自己来表明爱意,这简直太疯狂了。

查尔斯与他对视的碧绿眼珠里闪动着执着与痴迷,一如他们月下初见。这不应该,威廉如梦初醒,彼时查尔斯第一次见他,为何也会露出这样的眼神。最早他以为国王查尔斯有着独特的性/癖,现在想来树丛后那双绿眼睛分明也同此刻一般饱含着爱意。

威廉松开手,敏锐地捕捉到查尔斯刚才话里暗含的意味,质问道:“你说不是第一次了,什么意思?”

查尔斯上一次不顾众议,斩杀大臣是在三年前,那时他才即位不久就在廷议上一言不合下令杀了一名大臣。彼时的威廉还未退役,只后来听人说起过这件事,他当时认为新王沉稳不足,性情暴戾,难堪大任。

但此刻,查尔斯回避的眼神让威廉确信,这件事与自己有关。

“你当初为什么要下令杀了铂尔曼?”威廉扳过查尔斯的肩膀,让他的视线无处可逃。

“他该死,比斯开湾的海战根本不是你指挥失误,而是后方补给没有跟上。铂尔曼竟然为了自己开脱罪责而将战败的责任全推给前线,要我对厌战号上的指挥官撤职治罪!”

查尔斯说起尘封往事,仍然是一副义愤难平的样子。可以想象位高权重的老臣恬不知耻地为战败推卸责任,本以为年轻的君主会隐忍不发,谁知查尔斯当场下令将他斩杀。

威廉今日才知道,传闻中一言不合斩杀王臣的真正内幕。彼时他所在的厌战号奉令在比斯开湾与西班牙的舰队展开激战,可是弹药与食物的补给迟迟没有跟上。他们坚守了半个月,损失了三艘舰船,最终退回英吉利海峡。那是战事最惨烈的时候,舰船上每天都有士兵死于炮火与感染。可供充饥的食物只有干奶酪和腌黄瓜,导致威廉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再不碰这两样东西。

威廉是厌战号的副指挥官,上校级别。可他不认为国王会特别注意到他,更别说清楚地知道他在哪个舰队,哪艘舰船。“你怎么会认识我?”

种种回想,查尔斯曾在温布利军营就提到过他知道威廉参军为的是什么,可是他们此前并没有任何交集。

查尔斯低垂下眼睫,他有着浓密纤长的睫毛,将那双绿宝石一般的眼睛掩映得如同一汪**漾着碧波的潭水。他踟蹰了一下,最终开口说:“夏莱,你还记得吗?”

1616年,苏格兰巴尔莫勒,刚刚从剑桥毕业的威廉来到外祖母家过暑假。他的母亲出生于苏格兰,他的外祖父曾获得过英王颁发的蓟花勋章,在当地拥有一座十分广阔的庄园。在威廉小时候,母亲时常带他们来这里度假。但自从母亲去世以后,父亲并不允许他们来这里。威廉这次没有回家,而是直接从剑桥来到巴尔莫勒。

他喜欢午后一个人去庄园外的树林里打猎,这个时候外祖母通常在睡午觉。威廉不喜欢带仆人,总是一个人偷偷地拿上外祖父那杆猎枪就出了门。

巴尔莫勒庄园后是一片广阔的原野,东边连着树林。威廉追逐一只灰兔子跑到了密林深处,午后的阳光穿过森林形成一道道光栅,威廉穿梭其中,追逐猎物来到一片水潭边。

他扣动扳机,火枪“砰”的声响惊起几只飞鸟,也吓到了潭水中的人。

威廉在听见惊叫后才发现潭中还有个小姑娘。他避嫌地转过身,抱歉地讲:“对不起,吓到你了,我不知道有人在。”

约莫等了一会儿,威廉估计对方已经穿好衣服,才试探着回转身。碧波**漾的潭水中已经空无一人,他想为自己的冒犯再次致歉,可对方似乎已经匆忙离开。

威廉走去拾起那只野兔,然后发现树丛后有一双幽幽的眼睛。原来那小姑娘没走而是藏起来了。他笑笑说:“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小姑娘半天才谨慎地站起来,在半人高的蕨类叶子里露出半截身子。她有着白皙的脸蛋和金色的头发,约莫十四五岁,长得挺标致就是瘦弱了些。她发稍上还沾着水,水珠滴落到衣服上,氲湿了肩膀的布料。

从对方的穿着威廉猜测可能是附近农户家的女儿,天热来潭里游水。

“我叫威廉,住在后面的巴尔莫勒庄园,很高兴认识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不说话,怯生生地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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