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的话令侍从官瑞恩心惊胆寒,最后那句坎贝尔也不知是单指他还是他的整个家族。

瑞恩单膝跪在寝殿门口,直到他们的国王沐浴更衣前去享用早餐。往常这时候他会侍奉左右,但今天国王从他身旁走过,仍然没有开口命他跟上。瑞恩不敢吭声,低头安分地继续跪着。

查尔斯没花多长时间在餐桌上,因为那桃花心木的椅子并没有做织面,硬梆梆地令他倍感不适。他只喝了两口燕麦粥,吃了一小块杏仁挞就匆匆前往议事厅。

今天财政大臣例行来汇报事务,查尔斯一早又吩咐侍从叫来了曼彻斯特侯爵。

财政大臣鲍德温按部就班地汇报着帝国春季的税收和结余,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查尔斯听了一会儿,感到厌倦,他打断鲍德温絮絮叨叨的汇报,提问:“目前没有战事,军部开支主要花费在什么地方?”

鲍德温答:“虽然没有战争,但帝国军队庞大,士兵的饷银、军粮、服装、武器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查尔斯支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点名曼彻斯特侯爵:“侯爵,军队事物一向是你和爱丁堡公爵在经手,公爵目前远在苏格兰,就由你来说明,一名英格兰的士兵一年需要多少花销。”

曼彻斯特侯爵不明其意,突然被国王这么一问,以为是他们的国王不满军队开支过大,向他汇报:“回禀陛下,士兵按军衔发放饷银,普通士兵每月能领到15先令,军官按级别大约是在两英镑到十五英镑之间。再加上吃住等,一个士兵的军费一年大致在二十镑左右。骑士营的花费会稍微高一点,因为他们的装备更精良。

“军服呢?”国王继续发问。

曼彻斯特侯爵答:“民兵一季两套,其余军种一季三套,我的陛下。”

“为何待遇有差?”

国王接二连三的提问令曼彻斯特侯爵心中忐忑,但还是只能解释道:“驻守部队不常接受检阅,因此只发放训练服和作战装。”

查尔斯放下手臂,温布利驻扎营的士兵们到手只一件军装,吃食里也不见有肉。一名士兵一年二十镑,数十万就是数百万镑。这么庞大的军费显然没有落到实处,问题出在哪一个环节?这其中要查,还得暗中进行。

他没有再继续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又例行询问了几个问题便放两位大臣离开。

“坎贝尔大人,国王派您去一趟教会。”侍从恭敬地将一个檀木盒子交给侍从官瑞恩。

瑞恩撑着地站起身,长时间的跪立使他双腿僵硬。他接过匣子,知道这是国王赦免了他。但国王仍然不愿意他随侍左右,派他出宫去办事。瑞恩自我安慰,至少陛下还是愿意用他。

下午,查尔斯独自在书房发呆,昨晚的一切对他来说都跟梦一样,寻不着逻辑。才半日不见,他又贪婪地思念起了威廉。

不知道他今日在做些什么?查尔斯揉揉眉心,告诫自己不能这样。尽管他很想将威廉召来,用冠冕堂皇的政务做借口,又或者秘密地前往他的公寓,不会有人知道。

但查尔斯明白自己不能这样,这样只会令人生厌。

或许他该出去走走。

国王的马车驶出圣詹姆士宫,在一小支近卫队的护送下,前往城北。

克利索尔教堂,布莱特·汉密尔顿将一小束白色桔梗放到圣母玛利亚像的脚下。他双手合十闭上眼祷告。待再睁眼,针脚细密精美的浅金色下摆出现在面前。

布莱特抬头,发现他们的国王正在注视着他,只是那双绿眼睛冰冷没有温度,带着一股审视。

布莱特赶紧单膝下跪行礼。国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骑士,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以汉密尔顿与威廉七分相似的容貌,再次出现在查尔斯面前,很难不让人怀疑这又是一次精心设计的偶遇。出自某些人别有用心的安排,就像上次那个男孩一样。

布莱特如实回答:“回禀陛下,我的母亲葬在这里。”

英格兰皇室死后不葬于墓地,而是会保存在圣乔治教堂的地下陵寝,这一传统被贵族们纷纷效仿,死后也将灵柩葬在城中各个教堂的地下室里,因此汉密尔顿说的应当是真话。

而且查尔斯今天来教堂是临时起意,虽然国王不爱去皇家的圣乔治教堂和威斯敏斯特教堂不是什么秘密,但知道他会来这里的人并不多。

布莱特还保持着半跪礼,查尔斯开口赦免他起身。今天他们的相遇确实是巧合,虽然瑞恩处心积虑想要将这位嘉兰骑士塞到国王的近前,但他今早刚受了责罚,不敢轻举妄动。

布莱特站起身,目光仍然低垂着不敢直视国王的眼睛。查尔斯看着他和威廉相似的鼻梁和嘴唇,很想再看看那双蓝眼睛以慰相思。

“抬起头来。”国王下令。

布莱特缓缓抬起下巴,他们的君主望着他,目光从嘴唇到鼻子再流连到眼睛。布莱特不知所措,坊间的流言他也有所耳闻,倘若国王真的像传闻说的那样看上了他,那么他该怎么办?

“你在害怕?”

查尔斯失望地收回目光,他没有办法从其他人身上寻找到一丝一毫的慰藉,尽管他们如此相像。

“请国王赎罪!”

布莱特再一次单膝跪了下去,他是个男人,他想建功立业有一番作为,而不是成为皇宫里的一个栾宠。

“汉密尔顿,告诉我你为什么参军?”国王已经背过身去,面朝着教堂五彩斑斓的琉璃窗。

“保卫英格兰,效忠君主!”布莱特右手握拳置于自己左胸,以代表忠诚可鉴。

“骑士,记住你今日的誓言。”

国王令布莱特免礼,他没有回转身来,只微微侧头。阳光透过彩色花窗,折射出迷离的光线,照着查尔斯雕塑一般的脸。

国王沐浴在圣光里对他说:“休假结束就回坎特伯雷吧。”

布莱特坚定地答:“是!陛下。”他很庆幸,他们的国王是位明君。

“见过国王陛下。”这时,牧师来了,他朝国王弯腰行礼,接着又向布莱特点头道:“汉密尔顿阁下。”

布莱特意识到牧师认识国王,于是主动告退。

老牧师一身黑袍,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圣经。长长的十字架项链垂在胸口,他于前头领路,带着国王前往祷告室。

“国王陛下,您很久没来了。”老牧师站在窗格投射下的一片夕阳光栅里。

“别称呼我国王,神父。”查尔斯垂下目光,细碎的浅褐色发丝遮住了他的眼尾。

“好吧,夏莱,你有话要对神说吗?”牧师慈祥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孩子。

“我要忏悔。”

瑞恩从教会回来,得知国王出宫去了。他转身准备回自己的值房休息,身旁一个女仆端着托盘走过。

“站住。”瑞恩停下脚步。

女仆诚惶诚恐地向他行礼:“坎贝尔大人有什么吩咐?”

“起来。”

瑞恩叫行半礼的女仆站直身体,然后伸手挑起她手中托盘里的东西——一件黑色的披风。

“送去国王那的?”瑞恩端详着袍角绣着的暗纹。

女仆觉得今天的侍从官大人看起来格外地可怕,老实回答他:“是的大人,国王陛下让清洗干净后送回他的寝殿。”

瑞恩记起来了,今天早上国王回宫的时候的确披着一件斗篷,他当时挨训受罚没注意到。此时这么一看,披风的主人是谁昭然若揭。

瑞恩将袍角绣的那头黇鹿紧捏在手心,仿佛这样就能折断它引以为傲的长角。

他们的国王夜不归宿,原来又是和埃德文伯爵待在一起鬼混!

瑞恩撇下袍子,隐藏好情绪,对女仆说:“按国王的吩咐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