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又在看锁在匣子里的那两页纸,不知道上面到底写了什么,能让他们的王时时惦念。瑞恩站在墙角,从他的角度看不见信纸上的内容,他也没胆子敢去偷看。国王十分宝贝那两页信纸,每次看完都会放进匣子里上锁。

不过趁着国王现在心情不错,瑞恩逮着机会提议:“国王陛下,近日驻扎在坎特伯雷的军士们回王城复命,今天是嘉奖礼,陛下可要赏脸去一趟?”

查尔斯关上匣子,仔细锁好,对瑞恩说:“让温彻斯特侯爵带着勋章去吧,他不是口口声声说要替我分忧么。”

侍从官瑞恩劝道:“由陛下亲自颁发勋章乃是骑士们的殊荣,坎特伯雷的军士坚守多弗尔海峡,拱卫内陆,是英格兰的勇士。况且今日风和日丽,春光正好,陛下何不就当出门走走散心。”

查尔斯抬头看了一眼窗外,今天确实天朗风清,自己也好几日没有出过王宫了,于是便应允了侍从官的提议。

国王镶了金的白色御用马车缓缓驶出圣詹姆士宫,侍从官瑞恩骑马随行一旁,皇室卫队护卫前后,浩浩****地出发前往温莎城堡。

到达温莎已经快接近正午,国王查尔斯登下马车,一路踩着地毯前往圣乔治教堂。道路两旁皇家士兵们带着军帽,在阳光下站得笔挺。

进入教堂,等候受勋的骑士早已恭候国王大驾。查尔斯示意礼仪官开始授勋仪式,本次要接受嘉奖的一共有两名骑士,都是在此前的战役中立下功勋,并且拥有贵族身份的骑兵。

查尔斯从礼仪官手中接过勋章,亲手佩戴到骑士的军服上,侍从执过象征着嘉兰骑士身份的紫色长袍披到受勋者的肩上。老骑士感恩戴德,下跪行礼:“尊贵的王,千秋万代。”

查尔斯点头示礼,然后走到下一名骑士面前。他将蓝金色的徽章别到骑士笔挺的深蓝色军服胸口,然后查尔斯抬头打量了一眼,顿了半晌。因为这名骑兵和埃德文伯爵长得有七分相似,令他想起了年轻时的威廉。只是他们眼睛不像,虽然都是深邃的蓝眼睛,但威廉从不会用这种尊崇的目光看他。

“你叫什么名字?”国王开口。

“布莱特·汉密尔顿,我尊贵的王。”

布莱特没有想到国王竟然询问他的名字,今天于他而言真是充满了意外的惊喜。本来他无缘授予嘉兰勋章,虽然他立有战功,家族也不是籍籍无名。但他入伍时间不长,资历不够,无论如何都是够不上门槛的。

谁知天降好运,昨日皇室礼官特意来通知增加了一名席位,要对他也授予勋章。

查尔斯点点头,对骑士说:“愿你永远保持这颗赤诚之心。”然后亲手拿过披风,为布莱特披在了肩上,就如同披在了当年一腔赤诚,即将为国出征的威廉身上。

布莱特单膝下跪:“谨遵王令,誓死守卫英格兰!”

两天后,御前议会。众臣们正在商讨关于羊毛税的改革。羊毛税是坎贝尔家族主动敬献的一种额外赋税,之后其他的贵族富商也有不少人纷纷效仿,以获得来自皇室的嘉奖。

国王查尔斯意图将这一税种普及,写进税法,但阻力很大,遭到贵族的反对是意料中事。原因很简单,在这片王国里拥有最多羊群的不是牧民,而是公侯贵族。他们有大片大片肥沃的草地用来圈养羊群,牧民也来自于他们的仆人,是他们的私产。

别说是在大议会中提议,就是在御前议会,这帮人就已经吵成了一团。

沃特福德侯爵与萨林奇侯爵争得脸红脖子粗,他本来就穿着堆砌的蕾丝拉夫领,这让他看起来像是快喘不过气来了。

查尔斯支着下巴看他们表演,没发表意见。白金汉公爵适时出来讲:“国安才能家和,税收是王国实力的保障。沃特福德,你该不会只想着享受安逸的日子,然后对英格兰一毛不拔吧?”

沃特福德被羞辱一番,立刻反驳:“我该交的赋税,一毛也没有少交!只是如今平白无故又多出一个税种,这搁谁乐意?反正我是不乐意!”

白金汉公爵人虽老,反应倒是快,他柱柱手仗,掷地有声地讲:“皇室每年颁发给你的年金也一毛没有少,倒是赏赐还时有增加,这种时候怎么没见你不乐意呢?别忘了,一切的荣誉和财富是谁赐予你的!”

他这么一说,沃特福德也惊觉自己在国王面前这么唱反调实属不明智。既然国王已经提出了议案,就代表推行下去是势在必行。他们这个御前议会必须以国王的意志为意志,真要有反对的声音,也不能是由他们的成员来发出。

温彻斯特侯爵坐拥温彻斯特和南安普顿大片的封地,可以说是受羊毛税影响最大的贵族。他此刻也承诺道:“愿拥护国王推行羊毛税法,我本人名下所有羊毛产业出口海外都将为王国上缴三分之一的税赋。”

查尔斯此时放下支着的手臂,正起身子,嘉奖温彻斯特道:“感谢侯爵的支持,英格兰将铭记你的奉献。”

温彻斯特侯爵下跪谢礼,查尔斯越过他的身影,深深注视着一直没有讲话的埃德文伯爵。威廉今日看起来心情并不好,他一直注视着窗外,下颚线冷冰冰地拉起。

查尔斯收回目光,宣布散会。他应当知足,威廉留在了伦敦,隔三差五他还能在皇宫的议事厅里看上他一眼。

查尔斯用完午餐,回到自己的寝居室准备午休。侍从为他打开门,查尔斯拐过会客厅,在寝室门口呆住了。

埃德文伯爵抱着手臂,倚靠在墙边,正在等着他。

“国王似乎对于我的无召而来并不感到惊讶?”威廉注视着他的眼睛,带着一股审视的意味。

“怎么?经常有人这么做?”

这两天外面都在传,国王看上了汉密尔顿家的小儿子,为他授勋,还亲自替他披上了嘉兰骑士袍。

“没有。”查尔斯矢口否认,虽然上次被人塞了个男孩进来,但显然他们不能和眼前的人相提并论。

威廉心情好上了那么一点儿,他主动走过来,用手挑起查尔斯的下巴。“是么?那位新受勋的嘉兰骑士也没有来过么?”

查尔斯反应了一下,回问道:“你是说汉密尔顿?当然没有。”他不会允许任何人进他的房间。

“你还记得他的名字。”威廉也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疯,分明没有见过这名受到国王特殊青眼的嘉兰骑士,但他总是对对方抱着一股偏见。

查尔斯根本不知道威廉在在意什么,在他心里,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于是老实回答:“记得,布莱特.汉密尔顿。之前驻扎在坎特伯雷,是一位年轻的骑士,英格兰士兵的代表。”

威廉瞥下查尔斯的脸,脸色阴晴不定,抬眼问他:“在你眼里,英格兰的士兵是什么样的?”

查尔斯脑海里浮现出皇家护卫队那些身着红色礼服的卫兵;还有前往圣乔治教堂道路两旁,站得笔挺的深蓝军服士兵;一身银色铠甲骑装的嘉兰骑士;还有许多年前穿着马靴,挽着哥特军刀的威廉。

威廉没有等他的回答,开口道:“脱衣服。”

查尔斯听话地解开君王礼服,那些繁复的结扣交错,花费了他不少的时间。浅金色的上衣褪到地毯上,查尔斯等待着对方下一个命令。谁知威廉扔了一件外套过来,吩咐他:“换上。”

查尔斯抬眼去看,对方刚刚关上他寝殿里存放衣物的柜门,而自己手里拿着一件不那么显眼的深蓝色丝绒外套。

查尔斯没有问理由,很快将新的外套穿好。

“跟着我,别出声。”

威廉没有告诉他要去哪里,但查尔斯仍然毫无保留地信赖着他。他跟在威廉身后,躲过了卫兵的巡查,避开了纷纷而过的仆从,经由皇宫一道运送物资的小门来到了宫外,门口盘查的卫兵甚至从来没有见过国王的容貌。

他们走在帕摩尔大街,没有人向他行礼。查尔斯肆意打量着道路两旁的商店和过往的行人。他从前不被允许这么做,因为国王的视线对于普通的民众是嘉奖也是威压。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过度地解读,以至于他必须目不斜视,压抑住内心真正的喜恶。

“饿不饿?”威廉回头问他。

查尔斯摇了摇头,他刚在皇宫已经用过午膳。但威廉这么一问,倒是提醒了他,对方参加完御前议会,一直在偷偷等他,根本没有吃东西。

威廉停在一个贩卖烤红薯的小摊前,从钱袋摸出一枚铜板,买了一个红薯。那烤红薯散发着软糯香甜的味道,查尔斯想起了巴尔莫勒山坡上,燃烧后的稻草堆里扒出的那些香喷喷的红薯,令他忍不住开口:“我也想要。”

威廉迈出的脚步并没有收回,查尔斯没有钱,无法自己再买一个,只好跟着往前走。在他以为自己被漠视的时候,威廉递过来一半掰开的红薯,那红薯散发着热气被塞到他手里。

查尔斯如获至宝,双手紧紧地将它包在手心。

威廉在城边一个商行租了两匹马,分给查尔斯一匹。其实他可以雇一辆马车,但他不想这么做。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的国王骑术并不赖,也没有对此不满。

他们行过白桦林,走来约莫一两个钟头才来到此行的目的地——温布利驻扎营。不是皇室近卫军,也不是那些衣着光鲜的骑士营,他要带他们的国王看一看,真正的英格兰士兵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