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柳书言面对一大桌菜迟迟没有动筷。因为韩君夜经常来讨饭吃,所以现在御膳房给紫宸殿准备的都是皇帝御膳的规制。

“君后,时候不早了。”再不吃菜都要凉了。

“你先下去吧。”柳书言屏退了伺候的人,一个人呆坐着。虽说之前已经想得很透彻,可当每日里都会来陪自己用晚饭的那个人今日没来的时候,还是经不住失落。

韩君夜是在忙吗?莺歌去告状了?他是不是觉得我做得太过分?他会心疼那个女人么?现在是不是正安慰着她?

柳书言想得头疼,纠结于自己没参与过的韩君夜的过去,又忐忑于自己如今的境地,他虽然当上了皇后,可在韩君夜心里到底有多少份量,他自己也不清楚。

而另一头,前脚都快迈进紫宸殿的韩君夜被夜行卫指挥一声急报给绊住了脚步。河南贼匪竟然突袭了信阳兵造厂,劫走了大量刀枪,弓箭和新制作的火枪。

本来一帮土匪,使的多是大刀,甚至是镰刀锄头,连像样的弓箭营都没有。这下得了官造,可谓直接鸟枪换大炮,虽然对上正规朝廷部队仍不足为惧,但毕竟战力提升一大截,所到之处烧杀抢虐,老百姓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韩君夜在御书房发了火,下旨将河南督尉降级使用,信阳守军统领革职查办。等忙完夜已经深了,韩君夜不忍再去打扰柳书言安眠,便宿在了养心殿。

而柳书言这一夜辗转反侧,身边少了热源觉出秋夜寒凉。

第二日,韩君夜下了早朝就往紫宸殿奔去,结果到了被告知皇后不在。韩君夜在御花园找了一圈也没找着人,最后是在秋千小院遇见了他的皇后。

柳书言指挥着宫人搬花儿,自从昨日他知晓了此处翻修,就上了心。除了宫墙檐廊,殿内陈设,花草鱼塘他都有设想。

原本的秋千后头,柳书言命人做了高高的木头架子,下头栽上紫藤花,这样明年就能在花荫下**秋千了。园中石头小路旁,柳书言命人搬来了开得正好的紫色秋菊,一朵朵小花随风摇曳生姿,别有一番风情。

韩君夜走过去,宫人纷纷下跪行礼。他挥退众人,只单独和柳书言待在一起。

“听说你昨日罚了莺歌仗责。”柳书言尽量让自己不带任何情绪地陈述事实。

韩君夜替他理理头发,挑着眉讲:“莺歌?你倒是不怨她,还叫得这么亲热。”韩君夜满不在乎地说:“她冲撞你,合该长点教训。”

重要的是摆出他作为皇帝的态度,所谓杀鸡儆猴,他此举是为确立柳书言在后宫的地位。让后宫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歇了那份心,少去扰了他家皇后的清净。

“其实倒也不必罚得那么重,她一个女儿家。”柳书言虽然气,但已经掌过嘴了,昨晚听见消息,惊讶之余心中石头落地,看来韩君夜还是站在他这边的,回头来想不免又心软起来。

韩君夜就知道,柳书言这人单纯善良,转眼就能忘了别人对他的伤害。罚仗责二十是给莺歌一个教训,他没下令打死,行刑官手上便是有数的,伤不了她性命,至多在**躺个把月。

“你再为她说话,朕可要吃醋了。”韩君夜说着去捞柳书言的手,放在唇边摩挲了一下。

柳书言抿抿唇将手抽了回去,这人怎么这样,一上来就颠倒黑白,自己还没找他算账,他倒先发制人倒打一耙。

“我又没救她性命。”柳书言这话说得酸溜溜的。

韩君夜不想为过去矫饰,低下头找柳书言的视线,看进他眼里说:“朕保证以后再没有这样的事,信我。”

柳书言也不是多么矫情的人,此时二人就站在当初的那个秋千旁,一如数月前的那个午后。

“皇上为何翻修这里?”柳书言耳尖有一点红,他想过去都过去了,他只求如今这个答案。

韩君夜沉吟片刻,思量之下答他:“因为有回忆,因为你。”

柳书言觉着有这一句就够了,胜过千言万语的剖白,他们对彼此的心一样,这便够了。

韩君夜领着柳书言回去,临走前深深回望了一眼这间没有牌匾的小院。

小南院,莺歌和柳眉共住,太医来过,只留下一些活血化瘀的伤药。望月带着一罐去死生新冰肌玉肤的上好膏药来瞧莺歌。

莺歌本就丰腴的臀部现下肿得老高,被柳眉当着面揶揄,正脸红得快要滴血,见着望月更是羞恼。

不过望月总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面不改色地关心她,一点看笑话的意思都没有。莺歌剥下了强撑起来的表面,委屈得落下泪来。

“好姐姐,别伤心,我们都听说了。皇后悍妒,容不下人。咱们今后可得团结起来,不然真就没活路了。”

他说得忧愁,仿佛真是被逼到绝境,才不得不反击。

莺歌抬起一双泪眼看他,望月拍拍她的手背:“放心吧,我会替姐姐出这口气。”

他的话莫名给人一种安定的力量,让莺歌相信他或许真的有办法能让帝后离心。

九月,秋千小院基本翻新完成,帷幔桌布,一应都布置成了柳书言喜爱的孔雀蓝色。这日两个小太监正在挂牌匾。

“听荷院”柳书言跟着念出了声,雨后听荷,真好听。

两个小太监踩在竹梯上,浑然不知皇后驾到,仍兀自聊天。

“哎,咱皇上这御笔真是绝了,苍劲有力,行云流水。”

“那可不,话说你认识这仨字么?”

“不认识也不妨碍我欣赏。”

“嘿哟,你就贫吧。”

柳书言在下面笑笑,也欣赏起韩君夜的字来,所谓笔走游龙,墨法精妙,不外如此。他噙着嘴角笑意回了紫宸殿,把秋千小院得名的事分享给了小桃红。

小桃红拧着一双柳叶眉,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半天,才说实话:“君后,我今日也听到一些消息,关于秋千小院。”念及皇上已经赐了新名,桃红改口:“哦不,是听荷院。”

“嗯,说来听听。”柳书言最近心情不错,乐得听些闲话。

“就是,听宫里的老人说听荷院以前是已仙逝的端妃故居,就是咱皇帝陛下的亲娘住的院子。”

柳书言一开始不太信,毕竟秋千小院翻新前可不是一般地破败。就算先端妃已故,也不至于生前住处如此寥落。可转念一想,自己之前与韩君夜在秋千小院遇到过那么多次,真的是缘分和巧合吗?

韩君夜彼时还是亲王,每次进宫都要特意去一个破落的小院,更别说深夜还在里面买醉。之前从未深想过的事,如今看来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是他为什么从来不告诉自己呢?那日问他为何翻新小院,韩君夜只说是因为你,为什么不坦白这里是他母妃的旧居?难道只因为算准了这么说自己会感动,会觉得他很在乎自己吗?

那在韩君夜心里到底有没有把他当作要携手一生的人,对自己爱的人会这样设计去俘获他的心吗?柳书言觉出一阵心痛来,他其实并不在意秋千小院的意义,韩君夜怀念母亲天经地义,可他接受不了对方的不坦诚。

小桃红瞧他敛了笑容,知道君后在乎那个院子,忙道:“哎呀,兴许是他们乱说的,君后别放在心上。”

柳书言点点头,说是不放在心上,可他心里就像扎进了一根刺。他想去问韩君夜,又觉着对方既然不愿告诉他,追着问也无甚意思。

有一个人知晓过去所有的事,柳书言不知不觉走到了幽闭的寿安宫。

寿安宫门口有侍卫把守,但柳书言亮出身份,他们并不敢拦。昔日繁花盛开的庭院,如今只剩疯狂生长的杂草。柳书言踏上他曾被罚在烈日下伺候的白玉阶,进入内殿。

高椅上太后一袭深蓝宫装,白发梳得齐整,久不见客来,她眯起眼睛打量半晌才肯定地道:“果然是你。”

她老人家轻蔑地笑了一声:“你果然早就跟那孽种私通了!”

柳书言听到“孽种”这个称呼,心里很不舒服,压抑着情绪说:“我来只是想问端妃的事,若太后肯告知,我可以向皇上求情,保您百年后的名声谥号。”

“呵哈哈哈哈,人死如灯灭,我管他后人如何评说,你觉着我会在乎一个死后虚名?太后笑得狂妄,但并不如传闻中一般疯癫。

在柳书言以为就要无功而返时,太后又开口了:“不过如今寿安宫寂寞,没人肯听我说话。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也无妨。”

“端妃?端妃是我害死的,谁让她生了一张狐媚的脸,把皇上迷得晕头转向。”

柳书言闻言心一寒,太后真是下得去毒手,又忍不住想那时韩君夜才几岁啊?

太后瞧见他脸上表情,像看见什么新奇玩意儿:“怎么?觉得我可怕?哈哈哈哈,最可怕不过你枕边人,韩君夜杀了我儿,还装神弄鬼想杀了我!他才是最可怕的恶鬼!”

过了这么些时日,她早想明白了,当时那夜,那猫还有垂发女人都是韩君夜安排的,他怕是早就查清当年的真相,故意借此来吓自己。那一众宫人也都是他下令杀的,结果全推到她这个太后头上,给她安了个疯癫的名头。

而柳书言被惊得后退两步,先皇真是韩君夜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