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枝觉得,不该是这样。
可一想到萧楚昀那般的人,未必在乎这些虚无的繁荣。
外界的传闻或审判,赞誉或诋毁,他似乎统统都不在意,沈南枝所见到的萧楚昀,永远都是那般云淡风轻,从容无瑕。
据说,他母妃原本是先皇后宫里伺候的大宫女,跟那些都有着世家背景做靠山的皇子不同,萧楚昀只有他自己。
这约莫也是皇上将大理寺交给他的原因之一。
虽得皇帝器重,可这样一来,越发将京中这些权势得罪了个遍,也更加将他推到孤臣的位置。
其他皇子或有帝王宠爱,或有家世背景,尚可争夺皇储之位,而他只是皇帝手上的一把刀。
“枝枝?”
许是沈南枝想得太过出神,都没注意到她已经随着两位舅母进了刘府。
门口迎客的是刘祭酒的嫡孙刘伯昭,仪表堂堂,气度不凡。
在同两位舅母和表哥打过招呼之后,刘伯昭转而看向沈南枝:“这位就是枝枝表妹吧?阿雅之前还总念叨,可算把人给盼来了。”
沈南枝刚刚走神,还是舅母提醒她,她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的身份,当即见礼:“见过伯昭表哥。”
寒暄了两句,刘伯昭便请了他们进府。
两位舅母带着沈南枝和沈长安去拜见了刘老夫人,被刘老夫人拉着同几位夫人一起说话,沈南枝和沈长安则被打发了和一群小辈去逛园子。
沈长安是个坐不住的,对他来说,来这里走个过场,跟长辈打过招呼,他的任务就算完成。
他正准备脚底抹油,却突然听到一道带着几分矫揉造作的声音:“长安表哥……”
回廊尽头,穿着鹅黄色纱裙,梳着飞天髻,模样俏皮的妙龄女子提着裙摆而来。
在她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丫鬟婆子,她急切地想要赶过来,可又想在心上人面前注意形象,不得不放缓了步子,以一种别扭的姿势,往这边走来。
来人正是沈长安如避蛇蝎的刘静雅。
光是听到那声音,沈长安就惊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下意识拽了一把沈南枝的袖子,语气凝重道:“枝枝,咱们事先可说好了,你一定要帮我拖住她!”
沈南枝哭笑不得。
她还没应下,沈长安这边已经脚底抹油,转身开溜。
“长安表哥!”
刘静雅装不下去了淑女了,她三步并做两步跑了过来,一边走还一边抱怨:“都怪你们,非要弄什么叫长安表哥眼前一亮的发髻,这下好了,人都走了!”
眼看着沈长安已经转身跑出了园子,刘静雅气得不行,就要一路追过去,却被沈南枝拦下。
“你是谁?拦我作甚?”
刘静雅皱眉,语气不悦,不过她念头一转,问道:“刚刚看到你和长安表哥站一块儿,难道说你是沈家那位姑娘?”
沈南枝笑笑:“是的。”
被沈南枝这么一拦,已经叫沈长安跑开了不知道多远,刘静雅再想去追,也没那么容易了。
她索性放下裙摆,上下打量了沈南枝一番,因为她是沈家人,语气不免柔软了不少,不过想到沈南枝对她的阻拦,她的态度依然算不上好:“听说你刚及笄,我今年十五了,你得叫我一声姐姐。”
沈南枝从善如流,上前见礼:“静雅姐姐。”
她这么好说话,倒叫刘静雅有些不好意思,她此前也听说过沈南枝,知道是被沈家当成宝似地宠着的,在家里恐怕也跟她一样,娇纵肆意了些。
可如今看到沈南枝软面馒头似的,被她冷眼相待,人家还能笑脸相迎,衬着刘静雅都感觉自己有些失礼。
可刘静雅不知道的是,她在沈南枝这里与旁人不同。
前世,她甘愿放弃刘家给她的所有荣华,为了替沈长安收敛尸骨,不惜与刘家决裂。
沈家人骨子里与生俱来都带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骄傲。
当抄家查办的圣旨落下,宣布男丁满门抄斩,女眷充入乐籍,沦为官妓。
不等镇国公府的大门被撞破,大舅母直接携全部女眷于祠堂自刎,最后一把火烧连同整个祠堂都烧了个干净,连尸身都没有留下。
只有沈长安,身首异处,曝尸菜市口。
是刘静雅冒着触怒新帝死无葬身之地的风险,用她娇小的身子,亲自背着他的尸骨一路出城安葬。
她是沈家的恩人。
这一世,沈南枝一定要护她周全。
她本就是良善的性子,只是性格泼辣了些,更何况,对沈南枝也没有恶意,沈南枝哪里会同她一般计较。
“静雅姐姐,你这样追在表哥后面跑是不行的。”
沈南枝柔声提醒:“你是知道的,我表哥那人最是一身反骨,你越拘着他,追得越紧,他反而跑得越远。”
刘静雅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若不追着他跑,怕是更见不着他的人影儿了,那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沈南枝也不知道,毕竟她也没尝试过如何俘获男子的心。
“他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吗?”沈南枝拉着刘静雅道:“以后遇到表哥休沐在家,我就邀请静雅姐姐来我的院子里小住,咱们先晾一晾他,只当是来陪我玩的。”
这样既能在沈长安面前刷存在感,又不至于叫他反感,甚至可能因为刘静雅的突然“冷淡”说不定就叫沈长安转了心思呢?
反正比起刘静雅那追着沈长安跑却反被他嫌弃的路数,沈南枝觉得自己这个法子更可行些。
刘静雅想了想,拍板道:“那好,以后可要枝枝表妹多帮衬了。”
这会儿,她看沈南枝越看越顺眼,这一声表妹也叫得格外亲切。
“这里怪没意思的,我带你去南院逛逛,我阿兄前些日子托人带回来的金鲤养在池子里,可好看了。”
刘静雅拉着沈南枝一路穿过九曲回廊,转去了南院。
这院子里有个池塘,里面养了不少锦鲤,其中还有刘静雅所说的金鲤。
她们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姑娘靠在水榭边上喂鱼。
看到刘静雅来了,众人纷纷上前打招呼,刘静雅也大大方方地把沈南枝引荐给了众人。
一群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说着闺阁趣事,是沈南枝已经许久都未体会过的热闹和闲情。
两世为人,虽然加起来,她的年龄也跟她们差不多大,可因为经历了太多,沈南枝的心性早已经犹如一潭死水,半点儿不似这些妙龄的小姑娘一般欢喜雀跃。
可是,沈南枝并不排斥跟她们在一处,听着她们的热闹,因为这样,才叫她清晰的感知到自己还是鲜活的。
一群人说得兴起,却突然听见一道焦急的声音:“刘小姐,我家小姐不见了。”
话音才落,欢声笑语瞬间停下,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身材瘦弱的小丫鬟迎风站在水榭边上,战战兢兢地朝众人行礼。
刘静雅随口道:“这边几个园子呢,可能地方太大,你家小姐走岔了,在我们刘家还能出什么事儿。”
说着,她就差了几人随那小丫鬟过去找人。
大家都没放在心上,毕竟刘静雅说得有理。
唯有沈南枝,在看到那小丫鬟的时候,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是那夜在万宝楼三楼看到的那个小姑娘,文家三姑娘的贴身丫鬟。
又是她。
如果是旁人,也许没问题,可一想到上一次文兰鸢出事,沈南枝心里已经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事关文兰鸢的名声,沈南枝不好声张,只对刘静雅道:“静雅姐姐,我也去瞧瞧,左右在这里无事。”
说着沈南枝就要跟上,却被刘静雅一把抓住袖子:“那我跟你一起。”
说完,她还转头叮嘱其他姑娘:“你们先玩着,等回头我再来找你们。”
沈南枝想着,有作为主人家的刘静雅带路,找起人来也方便些,便也没多说什么。
两人一路跟着那小丫鬟来到一座假山跟前,只听那小丫鬟哭哭啼啼道:“小姐说有些冷,叫我回马车上取件披风,我前脚才走出这院子,就听到小姐的惊呼声,我感觉不对,马上回头来找,可怎么也找不到小姐她人了。”
这小院并不大,也就眼前的假山有能藏身的地方。
若真如这小丫鬟所说,只怕这文三姑娘又遇到事儿了!
看样子,上一次她在万宝楼被人掳走也并非偶然,只是幕后黑手没被揪出来,这次趁着她来刘家赴宴,又算计到她头上了!
原本还笑吟吟的刘静雅这时候也笑不出来了。
“我再多叫些人去找!”
说着,她要转身,却被沈南枝叫住:“先不要声张,知道的人多了,就算文三姑娘没事,她的声誉也会受损,我们先就近找找。”
既然是刚刚发生的事情,人应该走不远。
而且,与上一次在万宝楼不同,这次是在刘家,今日刘府宾客众多,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一个大活人,显然不太可能。
沈南枝担心的是对方的目的不是为了掳走她,而是为了毁掉她。
眼下时间紧迫,顾不得了。
面前这假山不小,几乎占了半个园子,里面还有岔路,说完这话,沈南枝一头钻进了假山里。
可这一路找过去,连半点儿痕迹都没发现。
沈南枝的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她正琢磨着,那人会将人带去哪里,却突然听到假山尽头一声微弱的呼救。
沈南枝提步飞快的赶了过去,还没等走到近前,就看见一道黑影掠了出去。
而同时,文兰鸢有气无力地背靠在假山上,她一手还死死攥着簪子,簪子的另外一头抵着她的脖颈。
约莫是逼得狠了,那簪子已经刺破了她颈部的肌肤,有鲜血溢出。
“文三姑娘!你没事吧。”
沈南枝一把抱住了她的身子,并夺过了她手上的簪子。
好在扎得不深,只是点儿皮外伤,但她的状态明显不对,整个人都是软绵绵的,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就算沈南枝不是大夫,也能看出她多半是中了软筋散一类的毒。
也亏得她性子烈,才撑到了这会儿,没叫人得逞。
不过……
那幕后之人既然这般设计她,必然还有后招。
沈南枝一把扶住了她的身子,对紧随其后的刘静雅几人道:“静雅姐姐,只怕这里很快就有人来,你先带她藏起来,切莫声张。”
事关文兰鸢的清白,刘静雅哪里会不知道轻重。
“你放心。”刘静雅从沈南枝手上接过文兰鸢,不解道:“那你呢?”
沈南枝没有回答,只看着刚刚竟然还没走远,在墙头上掠过的黑影皱眉:“我去追。”
留下这句话之后,沈南枝再不耽搁,翻身就跃上了假山顶上,一路循着那黑衣人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今日前院这么多人,而且守卫森严,那贼人必然没机会逃走,只能从这后院这边找机会。
刘静雅看着沈南枝追过去的方向,忍不住皱眉道:“啊?那边镇北王府的地盘儿啊!”
可这会儿沈南枝已经追出去了好远,哪里还听得见。
她只知道看那人的身法,功夫应该不高,轻功也没有她好。
只要加把劲儿,一定能追到。
文兰鸢已经两次出事,若这一次不能将那背后之人揪出来,沈南枝毫不怀疑,还会有下一次,下下次。
一想到小舅舅前世那郁郁寡欢的模样,沈南枝半点儿不敢懈怠,铆足了全力追了过去。
有了上一次在万宝楼提起轻功追踪过去的经验,再加上这几日都有叫陆翩翩替自己诊脉,沈南枝觉得,只是一点儿轻功,应该不打紧。
大不了回头她再挨几针。
正想着,眼看着那人翻过一道院墙,落进一处小院,沈南枝连忙提步跟上。
可没曾想,她脚下的步子才落地,突然感觉一阵劲风扑面而来。
一支带着凌厉杀气的到箭羽瞬间逼至她面门。
好在沈南枝反应迅速,她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才险险地避开。
沈南枝心中不免骇然,她这一路追过来,看到那黑衣人的身法和力气,绝对不可能射出如此凌厉杀伐的箭。
难道是那人藏拙,故意引她前来杀之?
不等她细想,第二支箭破空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