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已然隔世,但这味道却叫沈南枝永生难忘。

当初顺庆帝驾崩,萧祈安颁下旨意让她以准太子妃的身份进宫帮忙操办后事,那日在太液池边的凉亭里,萧祈安强行给她喂下的那杯毒酒,散发的就是这般香气!

人在生死关头,记忆格外深刻。

虽然时隔太久,但沈南枝可以肯定,绝对错不了。

她不知道为何会在这小沙弥身上闻到这香气,直觉让沈南枝提起了十二分小心。

她转了转手腕,习惯性地想要将藏在袖子臂弯处可以给沈家暗卫示警的旗花滑落在手上,以便不时之需。

但让人郁闷的是,最近她都是在自家屋子里养伤,连房门都没出,身上也就只穿了寻常的衣裳,并未带旗花。

若是平时,沈南枝仗着自己有功夫傍身,也不至于这般谨慎,甚至就算明知道有危险,她说不定还会将计就计。

但是现在不同。

她现在的身子实在虚弱得紧,连抬手都费力不说,身上的功夫也半点儿施展不出来。

她身上的化功散的毒并未完全解除,之前之所以能行动自如,除了陆翩翩的调理之外,更重要的还有萧楚昀给她的那一粒护心丹。

所以,同样是中了化功散的毒,甚至秋月中的毒比她还要浅一些,但现在秋月都还没有完全将毒拔出来,更轻易动不得功夫,否则前功尽弃,可沈南枝却已经没有多少顾忌的了,陆翩翩说了,得益于护心丹的功效,只要她不是到了体力透支的程度,都没什么大碍。

但那是之前她身体好着那会儿。

这次她的心脉差点儿都被毁了,身体也已经虚弱到了极限,就算有护心丹的作用,也根本撑不住化功散那霸道的毒。

没有了引以为傲的功夫傍身,沈南枝半点儿不敢大意。

就如此刻,眼前这小沙弥看似没有任何问题,只那一缕香味就已经足够引起沈南枝的警觉。

她抬手要去拉秋雨,谁曾想见她差点儿受伤,愤怒的秋雨已经一个箭步上前,对上了那小沙弥。

她们已经离开了锦绣园的范围,等转过了这九曲回廊,外面的角门处才有守卫。

虽然这小沙弥还什么都没做,但为谨慎起见,沈南枝还是扬声唤道:“来人!阿肆!”

平日里,都是阿肆负责她这二进院子的守卫,沈南枝只需轻声一唤,阿肆就能立即带人赶来。

可是,今日不知道是因为正院和锦绣园这边做法事的动静太大,叫他们没听见沈南枝的声音,还是因为他们被什么事情给耽搁了。

沈南枝连着唤了两三声,都没有人回应。

一旁的秋雨听了,忍不住皱眉道:“小姐,可能前院忙不过来,他们去帮忙了,小姐找阿肆有何事?奴婢等下差人过去问问。”

就算前院忙不过来,也不至于调走沈南枝的守卫。

沈南枝心里已经升起了不安。

她和秋雨,一个重伤虚弱的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一个没有半点儿拳脚功夫的普通丫鬟,若真的遇到状况,无异于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这会儿,沈南枝已经来不及想今日这场法事前后有哪些不对劲的地方了,她准备拽着秋雨赶紧往回退。

可她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秋雨的袖子,不知情的秋雨已经背对着沈南枝,用双手护在沈南枝身前,冷眼看向那小沙弥并训斥道:“喂!你这小和尚怎么做事的!冲撞了我家小姐可怎生是好!”

那小沙弥长得眉清目秀,看起来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

他身上穿着的僧袍都已经被洗得发白,知道自己撞了人,他整个人都慌得不行,再听到秋雨的训斥,他更是胆怯得连头都不敢抬,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小僧不是故意的,小僧是怕耽搁师父那边的法事才走得这么急,给两位施主添麻烦了。”

秋雨本来也不是不依不饶的性子,见这小和尚认错态度良好,她才敛了怒容,转身就要来搀扶沈南枝。

然而,变故却在她转身的这一瞬发生了。

原本低头认错的小沙弥,突然抬手一扬,将一把药粉朝着沈南枝和秋雨洒了过来。

秋雨不似有功夫傍身的秋月,就算她反应够快,但因身手就不够敏捷还是迟了一步,被那药粉扬了一身。

沈南枝倒是反应过来了,而且她也已经抓住了秋雨的袖子,另外一只手捂住了秋雨的口鼻,眼看着那药粉突然扑面而来,沈南枝自己也立即屏住了呼吸,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要带着秋雨往后退去。

可是,她现在的身体不似平时,完全跟不上她的反应。

这一倒退,就让她整个人一个趔趄,当即就站立不稳,差点儿带着秋雨一起摔了下去。

沈南枝的反应到了,但动作到底还是迟了半步,秋雨已经吸入了不少那带着香气的粉尘。

那药效霸道厉害,沈南枝也是领教过的。

就这眨眼的功夫,秋雨的身子就已经软绵绵地栽倒了下去。

不过在倒下去之前,她轻推了沈南枝一把。

“小姐……别管……我……快走……”

还没等她说完一句完整的话来,秋雨彻底没了知觉。

沈南枝根本走不动路!

她心急如焚,但眼下却好似什么也做不了。

她身上没有带旗花,身边的暗卫都被她指派了出去。

镇国公府的外围有家丁护院,有暗卫在暗中守护,守卫森严,寻常人根本进不来。

但却外紧内松。

府上的主子和奴仆大多是女眷,为了不惊扰女眷,家丁护院甚至暗卫都在外围。

毕竟不是人人都有萧楚昀和墨云那样的顶级轻功,能轻松避开镇国公府外院的层层守卫,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内院。

谁曾想,今日竟然趁着沈家做法事,让这小沙弥钻了空子!

而且,追风前脚才被沈南枝指派了出去,陆翩翩恰好不在身边,二进门的守卫和阿肆也叫不应声。

这小沙弥出现的时机就好似算准了似的。

若说这里面没有内应,沈南枝都不信。

可是,沈家上下,还有谁可能会出卖她?

时间紧迫,沈南枝来不及细想。

眼看着那小沙弥对沈南枝微微一笑,原本满是慌乱的脸上这会儿气定神闲道:“沈姑娘,我家主子要见沈姑娘,你若配合,这丫头还能活命。”

说话间,他指尖翻转,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对准了秋雨的咽喉。

明明是出家人,满眼慈悲,但此时他身上却带着手起刀落的杀意。

见状,沈南枝忙道:“别动她……我跟你……走……”

沈南枝做梦也没有想到,她在自己家竟然还能被人胁迫,甚至要被掳走!

形势对她极其不利。

但她本来也跑不掉,如今秋雨的命还被人拿捏在了手上,沈南枝只能先顺着这小沙弥,再见机行事。

好在虽然动不得武,身体也差得很,但演戏这种事情,沈南枝已经手到擒来。

说完,沈南枝索性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一副同秋雨一般中了迷药的样子,双眼一闭,假意昏迷了过去。

那小沙弥似乎对自己的迷药十分自信,或者对拿下眼前的沈南枝十分自信。

他对着沈南枝双手合十,口中默念:“阿弥陀佛,施主,小僧得罪了。”

说完,他又将手上剩下的药粉洒在了沈南枝身上,用以保证沈南枝短时间内不会醒来,然后又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绳子将沈南枝的双手反绑在了身后,才俯下身来,直接背起了沈南枝,快步朝角门处走去。

这一幕惊呆了沈南枝。

她刚刚还在想,这小沙弥会如何掳走她。

就算他轻功再好,就算他有内应,也不可能带着她轻松避开镇国公府外围的守卫和暗卫。

而且,一旦到了外围,她也就不用再装昏迷了,直接叫人将这小沙弥拿下就是。

但是让沈南枝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是直接背着沈南枝堂而皇之的转过了九曲回廊,到了角门处!

沈南枝怕被他发现,也不敢完全睁眼,只漏了一条眼缝,依稀间看到了角门处停放着的一堆做法事的器具,其中还有一顶软轿。

而这周围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那小沙弥直接一口气将沈南枝送上了软轿,然后打开里面的暗格,将沈南枝锁了进去。

可这暗格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打造的,竟然能完全隔绝外面的声音。

原本嘈杂的做法事的声音,诵经声,沈南枝半点儿也听不见。

同样,她在里面的声音也传不出去半点儿。

而且,又是那漆黑幽闭的空间,像极了当初她被封印在棺木里的情形。

深入灵魂深处的绝望和恐惧瞬间朝沈南枝侵袭而来。

她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因为恐惧,她的脑子都不能冷静下来思考。

在几个呼吸之后,沈南枝才勉强镇定下来。

之前倒还不觉得,如今再想起那突然要在她院中做法事的相国寺僧人,沈南枝才反应过来,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煞气冲撞一说,他们此来,本就是为了将她引出去,同时利用这场法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以方便将她“送”出镇国公府。

如果是这样,倒真是煞费苦心了。

沈南枝的脑子转了几圈,都没有想到前世今生自己同相国寺的僧人有什么交集。

要说有,那也是前世她死后,姜嫣然请了相国寺的高僧给她的棺木外面下了封印,将她的灵魂困在了棺木里,不得挣脱,不得超生。

原本沈南枝也没有多想,毕竟相国寺是皇家供奉的寺庙,由相国寺出面负责顺庆帝及其“宠妃”的身后事,也没什么不妥。

可如今看来,也许上一世她的死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而且,被这些事情一点醒,沈南枝才想起来,相国寺的高僧为顺庆帝和宠妃做的应该是超度的法事,是放他们的亡灵往生,而非将她的灵魂封印在那见不得天日的鬼地方。

相国寺。

沈南枝心中正默念着,突然想到前几日大皇子妃周锦瑄提到的那句——

“这是我前几日去相国寺,亲自去求慧觉大师开过光的,妹妹若喜欢,可戴在身上,挡灾挡厄。”

周锦瑄那个促使她滑胎的毒手串,就是经过相国寺慧觉大师开过光的。

沈南枝只听了这一耳朵,当时并未往深处想,毕竟谁能想到相国寺的高僧会牵扯到皇权争斗中?

如今看来,这相国寺绝对不简单!

沈南枝正想得出神,软轿突然晃动起来,她整个人都被人连同软轿一并抬起,一路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只可惜这暗格四面还铺着软垫,沈南枝哪怕用脚使劲蹬下去,也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她有那么一瞬的绝望,但很快又振作了起来。

她乐观地想,被掳走也不全是坏事,至少可以将计就计探查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比起完全被蒙在鼓里,靠暗卫慢慢去查,这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只是其中凶险不言而喻。

沈南枝深吸了一口气,攒了点儿力气之后,才努力在狭小的空间里挣扎着,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将绑在她手上的绳索解开,然后去够她头上的梅花簪。

还好,哪怕是在家里,她也已经养成了随时戴着这梅花簪的习惯。

自上一次在莲池杀了那黑衣人之后,沈南枝回来又从陆翩翩那里拿了毒药和迷香,追踪香,并将它们分别藏了进去。

而且,这簪子设计巧妙,捏着簪柄稍稍一转,簪柄处就会弹出一柄小刀。

刀身很小,甚至不及簪身的一半,但却极其锋利,比起削铁如泥的匕首也不差的。

沈南枝艰难地将那小刀转了出来然后朝着身下的软垫一点一点割了下去。

可是,这软垫底下竟然还铺着一层厚厚的木板,用那小刀竟然都刺不穿。

只是沈南枝实在使不上力气,而且能活动的空间有限,只能一点一点地腾挪。

就这样,她在黑暗中不知道努力了多久,才终于将那木板凿开一条缝隙。

缝隙太小,只有些许光亮溢出。

沈南枝却很难从缝隙上判断她这是已经到了哪里,只隐约看到急速后退的青石板路面。

不过,想来这会儿功夫,这些僧人恐怕早已经带着她出了镇国公府。

从镇国公府出来,往东的朱雀大街,就铺着这样的青石路面。

沈南枝没有放弃,她扭转了梅花簪,将追踪香倒了一些出来,透过那条缝隙洒了出去。

怕外面街道人来人往,不好被暗卫们注意到,沈南枝继续顺着那条缝隙开凿,然后取了一边红珊瑚耳坠丢了下去。

就算这样她还担心还不保险,怕这红珊瑚耳坠被人先一步捡了去,沈南枝又用小刀从袖口上割下了一块布料丢了下去。

红珊瑚坠子有可能被人捡到,但一块碎布料应该没有什么人会在意,但她的暗卫却可以凭借着上面的花样和纹路判断是她今日身上穿着的。

而且,就算被捡走也没关系,只要能叫暗卫们顺着线索找到这个方向即可。

忙活了这半天,沈南枝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水打湿透了。

她刚要稍稍缓一口气,却感觉软轿突然停下了,旋即软轿突然一沉。

有人上了软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