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苏进自赴任以来的一些做法,黄琼也有些摇头:“眼下你府中的差役,都是从骁骑营退下来的老军。这些人战场上厮杀,也许是把好手。可这绥靖地方、查案、破案、体察民意,还需要一段时日才能成熟。”

“你自己又有些清高,不屑于简雍那一套,被蒙蔽在翁中也就不稀奇了。时常放下身段,出去微服私访一下不丢人。不仅能够体察民意,还能换换脑子休息一下,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你呀,那里都好,就是太官僚了。”

“正像是你说的那般,你需要与简雍学的东西太多了。还是那句话,要放下身段,真正的沉下身子,才能做好你这个父母。高高在上,出行一次又是鸣锣开道,又是八抬大轿的,那个老百姓还相信你?你去问问这满郑州府的百姓,有几个见过你这位知府大人的?”

黄琼这番话说的很诚恳,不仅帮着苏进点出了他上任以来的问题,还帮他分析了很多他不足的地方。听着黄琼的这番话,苏进是即惭又愧。英王这番话,苏进不仅听进去了,而且也记在了心里面。只是两个人的这番对话,却并未太顾及身边烧火的那位老丈。

原本那位正不断的拨弄着灶下柴火,一边尽可能让火烧的旺一些,一边又小心看着火别烧到灶坑外的老丈,却是听到他们的对话后。愣了一会,走到黄琼与苏进的面前,仔细打量了二人一番后,语气冰冷的道:“你们是官?还是这郑州府的官员?”

一听到老丈的话和这个动作,知道英王方才与自己的谈话,都落到了别人的耳中,苏进不由得心中暗叫一声坏了。连忙站起身道:“老丈,我们的确是郑州府的官。不过都是一些养家糊口的微末小吏而已,不是什么真正的官员。”

只是这位老丈,明显是见过世面的人,绝非是一普通乡下百姓,苏进这番话并未能蒙骗过去。反倒是引起老丈一阵阵的冷笑:“这位大老爷,你难道真的当我们这些普通百姓,都是任你们糊弄的傻子?微末小吏?恐怕你们身上的官职都不小吧。”

说罢,指了指在出门后,因为苏进是文人耐不得风寒。黄琼特地让人交给他,此时穿在苏进身上带的那件玄狐皮大氅道:“不说你们谈的那些话,单就这件玄狐皮的大氅,看这做工应该是御用监的吧。这件狐皮大氅,可不是一般微末小吏可以穿的了的。”

“老朽虽说不是什么读书人,可这见识多少还是有一些的。首宪是什么,老朽还是清楚的很。在这郑州府,除了正四品的知府大人之外,又有那个人敢称首宪?如果老朽没有猜错的话,你恐怕便是这堂堂郑州府,新任知府大老爷吧。”

“至于这位让你毕恭毕敬的年轻人,身上这身衣服看似普通,可这用料和手工都是极为上乘,一看便不是这郑州府的裁缝能够做出来的。而在眼下的郑州府,能堂而皇之训你这位知府大人的人,想必除了那位权知郑州处置使英王之外,也不可能有其他的人。”

“还有门外的那些人,如果老朽没有看错的话,都是京城四大营的兵吧。郑州府的卫军,可没有这么精锐。”这位老者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神中哪还有之前的浑浊?锐利的目光,不断打量着黄琼与苏进二人,很是有种咄咄逼人的架势。

只是在看出黄琼与苏进的身份后,这位老丈却并未按照中国几千年来,百姓见官的传统对黄琼二人毕恭毕敬,或是说下跪磕头。之前锐利的眼光虽说收了回去,可却将给二人倒的水泼到了地上,极其平淡的道:“老朽这里简陋的很,恐怕辱没了二位的身份。”

“更何况,你们二人除了一位四品知府,还有一位天潢贵胄。老朽不过一个普通的百姓,自知身份低下。见不得、也见不起龙子凤孙,所以还请二位离开为好。否则,会有侮二位贵眼的。而老朽这水虽说是贱物,可也不能给那猪狗不如的人喝。”

虽说多年来为宦生涯并不如意,甚至可以说处处碰壁。那些被自己弹劾的人,在背后骂自己的也不在少数。便是那些没有被自己弹劾的人,私下里面骂自己为疯狗的也一样大有人在。可被人当面指着鼻子骂猪狗不如,苏进还是第一次遇到。

尽管这个老头在骂自己时,是连着英王一起骂的。可与年轻的多,身份也贵胄得多的黄琼相比,到底书生气还是重了一些。自感受到极大侮辱的苏进,愤怒的指着面前的老丈,语气都有些不稳的道:“你,你怎么能如此说话,怎么能如此侮辱人?真是岂有此理。”

相对于愤怒的苏进,黄琼反倒是对老丈的辱骂,显得平淡许多。起身安抚一下自感受到极大侮辱,摆出一副要与面前老丈拼命架势的苏进后,黄琼转过身对老丈微微一躬身道:“老丈,您的愤怒小子可以理解。下面的龌蹉官打着小子的旗号聚敛,小子确实有责任。”

“此事是小子驭下无方,才让这密州的百姓遭了第二次的苦。不过,不管老丈信与不信,小子在这里,还是要为自己与苏大人辩解一句,此事我们的确是毫不知情。小子在这里与您保证,只要您说的是真的,此事小子一定追查到底。”

“无论涉及到何人,背后的人官职有多高,小子保证绝对一查到底、绝不护短。”对于老丈的愤怒,黄琼的姿态摆的很高。即没有怪罪老丈之前的顶撞之罪,也没有追究其辱没亲王之罪。反倒是主动放低了自己的身段,这让面前的这位老丈心中的火气,也平息了下来。

看着面前这位一脸真诚的年轻王爷,听到这位王爷不打算追究自己顶撞亲王之罪,这位冷静下来之后,一直在为自己方才的冲动后悔,心一直都悬着的老丈,此刻高悬的心,才彻底的放回了肚子里面。心中,更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暗气。

面前这位是皇子,是堂堂的朝廷亲王,眼下更是掌握这郑州百姓,一切生杀权利的处置使。若是面前这位年轻的王爷,真的要找自己后账。自己一介草民,又有几个脑袋够砍的。更何况,自己年纪大了死不足惜,可自己还有儿子和孙子。

见到面前的这位老丈,由刚才的愤怒转为沉默,大致猜出他心中所思的黄琼,淡淡一笑转换了话题道:“听老丈方才的话,感觉到老丈不像是一位普通的农人,倒像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知道老丈是不是密州本地人,打搅老丈这么长时间了,还不知道老丈姓名呢。”

“老朽,原来不过是临近均州的一位瓷商,现在只是这密州地界的一个山野村夫,那里见过什么大世面?老朽只是比这普通的百姓,多读了几本书,对朝廷的律法知道一些罢了。英王此话实属过誉了。”对于黄琼的反问,这位老丈明显轻描淡写的答道。

虽说刚刚还被这位老丈的话,气的五内俱焚外加实在不轻。但现在已经平静下来的苏进,在打量了这位胆大包天的老丈半晌后,却是明显认出了这位老丈的身份。见到这位老丈明显在避重就轻,他却不想就此放过:“老丈,恐怕不是普通的山野村夫吧。”

“如果下官没有记错的话,老丈应该是五年前,因工部私造御用之物贩卖到海外,以牟取暴利一案,被流放到陇右的工部督造司员外郎,钧窑都监司马宏大人吧。五年过去了,你这位当年尚书左丞、工部尚书面前的大红人,早就忘记了当年,我这个正五品翰林了吧。”

被苏进称为司马宏的这位老丈,听到苏进居然叫出自己的名字。在暗暗吃惊之余,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苏进后,冷笑道:“老朽当是谁呢。原来是当年一道奏折,参倒了工部上下四十余名官员的苏翰林。当初见到布告上你的名字,老朽还以为是同名人。”

“却没有想到,这新任郑州知府还真是你这头倔驴。看你眼下这番光景,想必终于熬出头了。看来还真的有人,肯冒着当年皇上都不肯冒的风险起用你了。你这个书呆子来做这郑州知府,下面出了这种欺上瞒下的事情,倒是不稀奇了。”

这位老丈这番话,让脸色刚刚略微好一些的苏进,不仅又是满脸的黑线。什么叫做肯冒着皇上都不肯冒的风险,有他这么夸人的吗?还有,什么叫做出了这种欺上瞒下的事情,倒是不稀奇了。合着,自己就是那丧门星,谁用谁倒霉?还是自己是瞎子,谁都能糊弄一把?

见到苏进脸色黑的有如墨一般,司马宏却是淡然一笑道:“说你是丧门星,那的确是有些糟蹋你。但是称你为的卢,却倒是很中肯。你说你这些年,参倒了多少的官员。你做着翰林院的官,可翰林院几任掌院学士,都栽在你的手中。”

“真不知道,你一个翰林学士,不好好做你的翰林,以求将来出阁入相。没事去抢什么监察御史的活计做甚?这地方官你接触不多,弹劾的倒是少一些。可这京官,自从你担任翰林院编撰以来,京城各有司,还有没有被你弹劾过的吗?”

“甚至就连太医院、国子监、钦天监,这些清水衙门都被你弹劾过。你说你弹劾太医院和钦天监做什么,那也是你能参合的地方?要不是皇上一直在暗中保你,你以为你真的能消消停停的做到四品?你这把又臭又硬的骨头,早就不知道寒了多少年了。”

“你也不想想,就凭你捕风捉影的那些事情,能一下子整倒工部上下四十多名官员?老朽虽说不是进士及第出身,可老朽却是明算科出身,而且还是明算科状元出身。自老朽以后二十多年了,十年一次的明算科可还有中举之人?”

“明算科从太宗年间每五年一次,到理宗朝改为每八年一次,再到今上的十年一举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明算极为难习,与策论和儒家子集经典为主的进士科相比,不仅需要下更大的苦功,而且还需要一定的天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