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郝大麻子这几个人合作,再加上江大龙和江甲龙三兄弟自己捕,初期做火焙鱼的小鱼仔也够了。他们也不敢收购太多,宋金花她们手艺不熟练,要是不能及时加工完,放坏了,也浪费了。

每天早上,江甲龙起了渔网后,就往码头走一趟,一来把不能熏腊鱼的鲜鱼交给江又信售卖,二来去收郝大麻子等人的小鱼仔。

谢翠娥把小鱼仔初步清洗、挑选后,再分配给宋金花、吴满娘她们拿回去处理,火焙,下午她们再统一送回渔业厂熏制。小鱼仔熏干后,损耗比腊鱼大,十斤鲜鱼最多也就出两斤干火焙鱼。

谢翠娥和江家兄弟们商量后,把火焙鱼的批发价定在了二十一斤。这个价格他们有赚,但是不多。他们的主业还是腊鱼。

第一批火焙鱼制成以后,江一龙给钱福来打了个电话。

钱福来很快就又租车过来了。

一条条火焙鱼都经过谢翠娥的精挑细选,条条金黄油亮,干香四溢,品质没得说。钱福来尝了一条,连连点头。大手一挥,把好不容易熏出来的十来斤火焙鱼全都包了。

“今天我来还有个事情想和你们商量。不晓得你们的腊鱼在岳阳找了几个店卖了?”

江一龙说:“不瞒你说,岳阳暂时还只和钱老板你一个合伙。”

“哈哈……那就好。我钱家从我爷爷辈就在岳阳做小生意了,岳阳的大大小小副食城也好,南食店也好,就没有我不熟悉的。如果你们还没得其他合作的人选。不如我来做岳阳的大批发商。”

江一龙心念一动,要是钱福是大批发商,他就不用每家每户地跑了。

“不过,这个价格肯定要优惠些。”钱福来的重点在这里。

江一龙连连点头,“那是肯定的。”

谢翠娥笑着说:“钱老板的能力我们肯定是信得过。但是,这个‘大’批发商……好大算大啊?”

钱福来是有备而来,他伸出了一根手指头,“一千,每个月至少可以拿一千条的货。”

江一龙的眼睛噌地亮了起来。

一千条,比毛纺厂还多得多!那么一年就是万多条鱼,五六万块钱!

“好,没问题。”

双方很快达成了合作协议,“兴龙渔业厂”给钱福来的批发价降低到五块五每条,双方约定钱福来每个月最少进货一千条,要是没到一千条就按五块八算。

钱福来当场就拖走了四百条,剩下的约定三天后由江一龙用船运送到岳阳县码头,钱福来再喊人来搬。

“一个小小的县城一个月能吃掉一千条腊鱼,那大城市岂不是更多?”

江一龙心潮澎湃,胃口也大了起来。他想到了曾经去过的大城市——长沙。想起了下河街那里鳞次栉比的店铺,琳琅满目的商品和摩肩接踵的人流。要是自己的腊鱼也能放在那里卖,不晓得一天能卖出多少?

以前他也想过去下河街卖腊鱼,后来他放弃了。现在,他想再试一试。

江一龙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谢翠娥。她欣然同意。

“我还没去过大城市咧,这回也去跟着见见世面。”

江一龙却犹豫了,“你怀着肚子,坐久了船会不会不舒服?”

谢翠娥摸着肚子,慈爱地说:“爷娘带他出去耍,他会听话的。”

江一龙也不多说,只紧紧地抱着妻子。他知道谢翠娥不放心他一个人远门谈生意,她一直都是他坚实的后盾。说实话,有谢翠娥在身边,江一龙也觉得安心得多。

把送货的事情交代给江甲龙,江一龙就带着谢翠娥划着船载着一船的腊鱼往长沙去了。

船儿悠悠顺着湘江河一路南下,从兴龙渔业厂到下河街,这回只走了五天。一路上江一龙兴致勃勃地给谢翠娥介绍沿途的风景,这是什么山,那是什么河。

终于过了清秀的月亮岛,人烟楼房渐渐多了起来。这是快进城了。

“翠娥,你看,这个地方是三岔矶,旁边那条河是捞刀河,前面还有一条是浏阳河。过了这里不远就是下河街了。”

江一龙神采飞扬,给谢翠娥讲起了关公战长沙,下河捞刀的故事。故事说完,江一龙望着远方愣愣地出神,他想起了当初和他一起来下河街,听他讲故事的小张,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过得怎么样了。

忽然,耳边传来悠扬的歌声:

「浏阳河

弯过了九道弯

五十里水路到湘江

江边有个湘潭县哪

出了个毛主席

领导人民得解放

啊依呀依子哟」

谢翠娥靠着船舷,悠扬清脆的歌声顺着河水、顺着风好像也飘到了毛主席的家乡。

很快,江一龙又见到了熟悉的水陆洲,水陆洲上横跨着一座雄伟的双曲拱桥,连接湘江的东西两岸。这是长沙第一座跨江大桥,人们称之为“湘江一桥”。听说这座桥是长沙人民肩挑背扛,人人出力,集体修建起来的,这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人民大桥”。

大桥东边沿岸码头遍布,人来人往,十分繁华。这当中很大一部分货就是要运到附近的下河街去卖。

江一龙让谢翠娥留在船上看守,他用一个蛇皮袋背了十几条腊鱼上了岸。下河街比前几年更加热闹,买货的,卖货的,吆喝声,还价声,此起彼伏。江一龙循着记忆来到卖副食品的片区。各种山珍海味、土货干货摆满了窄窄的街道。

“兄弟,要点么子啊?”有摊主见人就打招呼。

“小伙子,来我店里看下,要么子婶子便宜点卖给你。”胖呼呼的大婶笑容满面。

“开张生意,开张生意,见钱就卖啊!”有人的店门口摆了个大喇叭。

“来来来,试下味咯,买不买不要紧。”有人递过来一块块切得小小的糕点。

……

店主们个个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使出了十八般武艺往店里揽客。

江一龙挂着友好的笑容一边走一边看。经过半年的历练,他对上门推销已经有了经验。店里顾客多的时候不能去,以免打扰店家做生意。店里没人光顾的时候也不能去,老板心情肯定不好,贸然去卖货,小心会挨骂。要找那种刚刚有顾客买完东西,趁老板心情好的时候去试试看。

很快,江一龙就发现了一家。

店老板脸上的笑容还没彻底收回去,江一龙笑着上了门。

“伢子诶,要买点么子喽?天上飞的,地上跑地,水里游地,干的,腊的,我店里应有尽有啦!”店老板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一口的长沙话,热情爽朗。

江一龙笑着递了根烟,也不啰嗦,直接开门见山,“老板生意好啊,我是洞庭湖那边的,叫江一龙,家里开了个厂子做腊鱼,想和老板做点生意。”

江一龙从蛇皮袋子里取出两条干净金黄的腊鱼,展示给店老板看,“我今天带了点样品,老板看看怎么样?只要看上了,价格好说。”

店老板一听他不是买东西的,而是卖东西的,笑容就收了大半。再一看江一龙手里的腊鱼,连连摆手,“腊鱼,我果里有。莫讲洞庭湖的,太湖的、长江的、五湖四海的鱼都不缺。”

江一龙也不气馁,依旧面带笑容。

“晓得老板这里货齐全,也可以货比三家嘛!老板也是识货的,我这鱼的品质一看就是上等货。”

店老板拎起腊鱼看了看,凑过去闻了闻,“色香还可以。你要是早点来我还可以收点货试试看,现在真的要不了了。实话跟你讲,下河街这边常年都有人来推销,我也是和别个下了订单,签了合同的。你还是换家店问下咯。”

“多谢老板,老板要是有兴趣的话给我打电话咯,放心,绝对物美价廉。”江一龙笑着递给店老板一张名片,上面印的是他自己的名字,电话依旧还是村委会的。

这家不成,江一龙也不灰心,又换了家店。可是,人家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像打发叫花子一样赶他出门。

江一龙一连被赶了三四回,心情很不好受。不过,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想起去年他和江甲龙到洞庭湖周边的县城推销的时候,连续走了半个来月,至少拜访了百来家店,也不过才成交了八家。今天这点挫折又算什么呢?

“走走走,不要不要!”又一个店家不耐烦的赶人。

“你是头一回来下河街销货吧?你这个鱼包装袋上一没日期,二没厂址,三无合格证,一点都不规范,哪个晓得是哪里来的咯?吃出问题了,我找哪个?我们果边是正正经经地批发市场,不是你们乡下赶集,随随便便。”

店家话不中听,却透露了重要信息:他们厂的腊鱼包装不规范。

厂址、日期、合格证……江一龙想起自家买盐、买香皂等等,那些东西的包装袋上面确实印了不少字。难道他们装腊鱼蛇皮袋也要印这些信息?这件事江一龙确实没想过。

江边的连家船上,谢翠娥伸着头望。岸边热热闹闹,人来人往,终于,她眼睛一亮。江一龙回来了。

谢翠娥给他倒了杯茶,“怎么样?”

江一龙喝了口热茶,把上午的经历说了一遍。

“哎哟……我怎么忘记了包装的事。上回毛纺厂的郭主任拿货的时候,杨主任还跟我提过一回,说我们厂子要搞大,包装也要正规。我真的是怀了肚人都蠢了,这么重要的事都忘记了。”谢翠娥懊恼不已。

江一龙笑了笑,“哪能怪你呢,我们也都没想起这回事。小地方对这些要求不严,这大城市就是不一样。”

谢翠娥说:“那我们这趟是白来了?”

“总要有点收获,大不了先谈意向,下回再给他们送货来。”

夫妻俩有了主意,第二天江一龙又上了岸。

这回他不去那些挂满了货的大店,专门拜访那些新开的店,或者货没那么齐全的小店,他们或许有需求。果然,他找对地方了。

一家新店门口,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正在码货。一听江一龙是批发腊鱼的立马来了兴趣。店老板姓姚,刚从外地回长沙发展,在下河街转了个门面搞干货批发。

“刚好我看人家店里腊货卖得好,正愁没地方进货。”

江一龙又把自己带来的腊鱼介绍了一番,让姚老板尝了尝。他对自家的产品绝对有信心。

姚老板连连点头,“东西是不错。怎么卖?”

“批发价是六块一条。”

姚老板摆了摆手,直言不讳,“贵了。你这个价批给我,我还有什么赚头?”

“那老板出个价。”

“五块。我问了周边的店差不多都是这个价。”

江一龙耐着性子说:“我们的鱼品质不一样。长沙是大城市,有钱人多,嘴巴刁,吃得出东西的好坏。”

“干我们这一行的都是薄利多销,你要给别个点赚钱的空间噻。”

“好好好,我看姚老板也是实在人,我们是第一回合作,就当交个朋友,各退一步五块五,刚好我今天带了一批货来,姚老板可以试试看,要是好卖,我们再谈怎么样?”

姚老板也是个爽快人,两人又拉扯了几个来回就点了头,直接要了两百条。第一单生意总算是成了。

江一龙一共在下河街待了三天,下河街那条长长的街道,他从头走到尾,再从尾走到头,不知道走了多少回。他几乎已经记得下河街每一家商店卖的是什么,晓得哪一家的老板好打交道,哪一家的老板脾气古怪。

除了下河街,他还去了五一东路的芙蓉宾馆和五一西路的蝴蝶大厦,听说这是长沙最高的两座大楼。江一龙站在蝴蝶大厦下面抬头望,大楼直冲云霄,一眼望不到头。他眼睛都看花了,还没数清楚多少层楼。但是,一定比杨主任说的“7层”楼房要高。在这里面住的是什么人呢?江一龙想象都想不到。但是,他心里清楚绝对不会是他们这样的渔民。

离开下河街的前一天,江一龙带着谢翠娥也来抬头数楼层。

“你说,以后我们的崽有没有可能住这么高的房子?”

谢翠娥坚定地点头,“一定可以的。”

江一龙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太高了爬楼太累了,以后我们老了想去看他们,楼都爬不上去。”

“嗯,那就住楼中间可以了。”

夫妻二人一本正经地规划未来,忽而相视一笑。

总有一天他们会从腰都伸不直的连家船,踏进高耸入云的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