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题李公垂原作,而元白二公和之。元白之诗俱于韦皋有微辞,李氏之作谅亦相同。其实韦南康之复通南诏,乃贞元初唐室君主及将相大臣围攻吐蕃秘策之一部。此秘策虽不幸以韩滉早死,刘玄佐中变,而未能全部施行。然韦南康在剑南,以南诏复通之故,得使吐蕃有所牵制,不敢全力以犯西北。且于贞元十七年大破其众于雅州,则为效已可睹矣。此事始末详拙着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下篇论吐蕃条及下文论西凉伎条,于此可不复述。兹所欲言者,据国史补中略云:
韦太尉在西川极其聚敛,坐有余力,以故军府寖盛,而黎甿重困。及晚年为月进,终致刘辟之乱,天下讥之。
知当时士论多以刘辟之乱归咎南康,是固然矣。惟同书同卷又云:
郭汾阳再收长安,任中书令二十四考。勋业福履,人臣第一。韦太尉皋镇西川亦二十年,降吐蕃九节度,擒论莽热以献,大招附西南夷。任太尉,封南康王,亦其次也。
则南康招附西南夷之勋业,亦为时议所推许也。而元白二公乃借蛮子朝事以诋之,自为未允。盖其时二公未登朝列,自无从预闻国家之大计,故不免言之有误耳。
元诗云:
清平官系金呿嵯。
白诗云:
清平官持赤藤杖,大军将系金呿嗟。
寅恪案:樊绰蛮书为现存研究南诏史实之最要资料。今新唐书贰贰贰上中南蛮传南诏传,即根据蛮书。故亦可取与元白此诸句相参校。二公句中所谓清平官者,即新传云:
官曰坦绰,曰布燮,曰久赞,谓之清平官。所以决国事轻重,犹唐宰相也。
是。又白氏长庆集肆拾有与南诏清平官书,亦可与此参证也。
白诗中所谓大军将者,新传云:
曰酋望,曰正酋望,曰员外酋望,曰大军将。曰员外,犹试官也。幕爽主兵,琮爽主户籍,慈爽主礼,罚爽主刑,劝爽主官人,厥爽主工作,万爽主财用,引爽主客,禾爽主商贾,皆清平官酋望大军将兼之。
酋望有大将军之号。
等语,是亦譌误之一例。至阮元撰云南通志所载南诏向化碑,则或作大将军,或作大军将。盖有误有不误者矣。
元诗之「金呿嵯」,白诗之「金呿嗟」,新传云:
佉苴,韦带也。
又云:
自曹长以降,系金佉苴。
「呿嵯」,「呿嗟」皆佉苴之异译,自不待论也。
至白诗中之「赤籐杖」,则韩昌黎集肆和虞部卢四汀酬翰林钱七徽赤籐杖歌(元和四年分司东都作。)云:
赤籐为杖世未窥,台郎始携自滇池。
全唐诗壹肆张籍和李仆射秋日病中作云:
独倚红籐仗,时时堦上行。
同书壹玖裴夷直南诏朱籐杖诗云:
六节南籐色似朱。拄行阶砌胜人扶。
皆足征赤籐杖出自南诏,而为当时朝士所最珍赏之物也。白氏长庆集捌朱籐杖紫骢吟云:
拄上山之上,骑下山之下。江州去日朱籐杖,忠州归时紫骢马。天生二物济我穷,我生合是栖栖者。
同集壹伍红籐杖云:
交亲过浐别,车马到江回。唯有红籐杖,相随万里来。
同集壹陆红籐杖(自注云:杖出南蛮。)云:
南诏红籐杖,西江白首人。时时携步月,处处把寻春。劲健孤茎直,疎圆六节匀。火山生处远,泸水洗来新。麄细才盈手,高低仅过身。天边望乡客,何日拄归秦。
同集贰贰三谣序云:
予庐山草堂,有朱籐杖一,蟠木机一,素屏风二。时多杖籐而行,隐机而坐,掩屏而卧。宴息之暇,笔砚在前,偶为三谣。
朱籐谣略云:
朱籐朱籐。温如红玉,直如朱绳。自我得尔以为杖,大有裨于股肱。前年左迁,东南万里。惟此朱籐,实随我来。
然则赤籐杖与乐天关系密切如此,亦可称佳话矣。
元诗云:
求天叩地持双珙。
白诗云:
摩挲俗羽双隈伽。
寅恪案:此二句俱不易解。白曰「双隈伽」。元曰「双珙」。岂「隈伽」者,「珙」之音义耶?姑识于此,以俟更考。
白诗云:
异牟寻男寻合劝。特赦召对延英殿。上心贵在怀远蛮。引临玉座近天颜。冕旒不垂亲劳徕。赐衣赐食移时对。
寅恪案:王建宫词第贰首云:
殿前传点各依班。召对西来六诏蛮。
其第捌首云:
直到银台排仗合,圣人三殿对西番。(此首所咏非即指六诏蛮,但以其言天子御殿召对蛮夷事,故附录之。)
可与白诗参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