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沉着脸道:“渊儿,把虫子扔了!都不知道是不是毒虫就往手里抓,万一咬到你什么办!薛夫人,孩子没有分寸,你难道也没有分寸吗?这些东西怎么能给他玩!”

渊哥儿脸色一变,正想说什么,身边一道声音慢悠悠说:“据奴才所知,这种甲虫并不是毒虫,也不是害虫,晒干可以入药,也不会咬人,再安全不过了。”

正打算解释的谢见微若有所思地瞥了眼身边的高大太监。

皇后被下了面子,脸色越发难看,“你又怎么肯定这东西就是没毒!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你是哪里伺候的太监!这么不懂规矩!”

“奴才是奉太子殿下之命,来照顾两位殿下的。娘娘说的这种甲虫,不止宫内御花园,太子府里也有许多,殿下时常为两位殿下抓来把玩,所以奴才知道。”

太监张口搬出太子,皇后也不能再说什么,只是面子上挂不住,还是冷声命令渊哥儿把虫子扔掉。

渊哥儿也乖乖丢了出去,谢见微抽出绢帕给他擦了擦手心,动作十分娴熟,像是做过了无数遍一样。

皇后摒着一口气,捏了捏掌心说道:“好了,你们两个今日玩也玩够了,课业做了没有?你们娘亲做过女夫子,博古通今,让你们娘亲教你们做课业去。”

小鱼儿一本正经地提醒她:“皇祖母,是庄姑娘,不是娘亲。”

“……”

皇后不想纠结这些,囫囵点了点头,“好好好,庄姑娘。温芸,去把两位殿下昨日的课业拿过来,今日天气好,就在这里写吧,还能多晒晒太阳。”

“是,娘娘。”

皇后带着两个孩子走向御花园内的石桌,谢见微走在后头,没再凑上前触皇后的霉头,只是她身后还不近不远的跟着一个人,正是那个胆子很大的太监,敢在皇后明显看她不顺眼的时候帮她说话,莫不是一早被傅平野授意过?

想到傅平野,谢见微皱了皱眉。

他竟然又把小鱼儿和渊哥儿送进宫里来了,上次小鱼儿落水的事就算他现在记不清,也该听傅长枝说了,他怎么放心的?

谢见微心里不大高兴,闷着一口气,想得太入迷忽略了脚下走的是石子路,碰巧踩到一块圆润的鹅卵石,她脚下一滑,身子失去了平衡。

谢见微忍着没叫出声来,心想摔了就摔了,可回过神,一双手牢牢的从后握住她的上臂,掌心的热度透过衣裳仿佛直接接触了她的皮肤,烫的谢见微心口一颤,立即抬眸往后看去。

太监耷拉着眼睛,并未直视她的双眸,在扶她站稳后,立即撤了手,平静道:“夫人小心些。”

皇后她们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谢见微打量着面前这张脸,普通到放在人群中便会泯灭众生,没有任何突出的地方,唯一可能令人侧目的,就是高大的身形,谢见微看了几眼后断定,自己没见过这人。

也许是她想多了。

谢见微理了理衣袖,打算去追皇后,这宫里鹅卵石铺的路她实在走不惯,微微提了裙摆打算挑少数没铺到的平路走,只是这样会稍微慢些。

谢见微拧起眉,正焦躁的时候,胳膊便被一只手轻轻托了起来。

她身子一僵,偏头看去,又是那个太监,他恭敬地弯着腰,托着谢见微的胳膊,温声说道:“奴才扶您过去。鹅卵石圆滑,有奴才在,不会让您摔倒。”

谢见微眸色深深,敛了敛眸,没有吭声,任他扶着自己走出了这段小路。

到了平坦的砖石上,不等谢见微开口,他就主动抽了手,退到了一边。

谢见微愣了一下,她下意识地蜷了蜷右手,迅速将其垂放了下去,拧眉朝那太监看去。

垂在一边的手心似乎还残存着方才的感觉,温热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的掌心,手上的茧撩起一阵酸麻,缓缓蔓延至她全身。

谢见微眯了眯眸,这太监是在蓄意撩拨她?

好大的胆子!

她正想说什么,那边皇后高声喝道:

“薛夫人!”

谢见微眼皮一跳,余光警告地乜了一眼这胆大包天的太监,才提步朝皇后那边走去。

落后一步的太监低垂下头,嘴角扬起一抹细小的弧度。

皇后在石桌上给谢见微留了个位子,说道:“你好久才进宫一次,多住两日吧,不过如今两个孩子大了,你也该避嫌,不能和他们住在一起。就住西偏殿吧。”

谢见微也担心两个孩子在宫内的安危,顺势答应了下来。

这时,温姑姑也将课业取了来,交给了两个孩子,两个崽玩归玩,真正到学习的时候还是很认真的,铺开了课业便开始写了起来。

写到一半,小鱼儿忽然停了好久的笔,最后求助地看向谢见微,“谢姨姨,你能帮小鱼儿看看这道题目吗?小鱼儿不会写。”

谢见微正准备起身,就被一旁的皇后强行按了回去。

“无羡,你庄姨姨在一边呢,她可是做过夫子的人,还能不会你们的课业!你直接问她就好了。何必要麻烦外人。”

庄云容:“无羡,我来帮你看看!”

小鱼儿只好瘪着嘴把课业递了过去,庄云容仔细看了半晌,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放在膝上的手攥成了拳,脸上笑着,心里却把出题夫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两个四岁多还不到五岁的孩子,竟然给他们出这么难的题目,这是刁难孩子还是刁难爹娘!

众目睽睽之下,庄云容盯着题目看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仍没有个结果。

小鱼儿趴在石桌上百无聊赖的等,直到不耐烦的坐起身,大声说道:

“你到底会不会嘛!要是不会就说!我找谢姨姨教我!”

庄云容实在撑不下去,只能磕磕巴巴道:“我,我教识字策论教的多,算术并不精通……”

小鱼儿气得眼睛通红,委屈的快哭了,“你不会就早说嘛,待会儿要是哥哥做完了我还没做完,哥哥还要等我。”

他闷头生气,渊哥儿从课业中抬起头,好脾气的‘劝’弟弟:“你就不要生庄姑娘的气了,她没有谢姨姨聪明,所以做不出来也是正常的嘛。皇祖母,现在可以让谢姨姨教小鱼儿了吗?”

不止是庄云容,皇后的脸也挂不住,她可是夸下海口庄云容一定会的,她不会丢的可不仅是自己的脸,还有皇后的!

庄云容恨恨看着谢见微,她就不信这种刁钻的算术题,谢见微一个闺阁女子会做。

庄云容道:“既然如此,不如就薛夫人来看看吧。”

谢见微放下手里的茶盏,起身走到小鱼儿身后。

课业上是一道算术题,问:今有良马与驽马发长安至齐。齐去长安三千里。良马初日行一百九十三里,日增十三里。驽马初日行九十七里,日减半里。良马先至齐,复还迎驽马。问几何日相逢及各行几何?

皇后也好奇是什么问题,干脆也叫人誊抄了一份来,看完后忍不住道:“夫子怎么出这么难的题给你们……”

皇后看了几遍也没有头脑,站在她身后的太监瞥了眼,弯了弯嘴角。

另一边,庄云容看谢见微半晌不动,幸灾乐祸道:“薛夫人,您若是不会就直说吧,这题目恐怕也是夫子出错了,这么难谁能解得出……”

“一十五日、一百九十一分日之一百三十五相逢。良马行四千五百三十四里、一百九十一分里之四十六,驽马行一千四百六十五里、一百九十一分里之一百四十五。”

谢见微报了个答案出来,也拧着眉说道:“这题目太难了,以你们现在的年纪还解不出,应该是夫子出错了。”

渊哥儿凑上来看了两眼,来了兴趣,拉了拉谢见微的衣袖道:“谢姨姨,你仔细讲讲怎么算的吧,我想看看能不能听懂。”

渊哥儿好学,谢见微自然也不藏着掖着,她将小鱼儿抱了起来放在膝上,接过他的笔拿出一张空白的宣纸,一边说一边算了起来。

“咱们先假令十五日……”

谢见微侃侃而谈,很快一张宣纸就被她写满了,小鱼儿早就听得昏昏欲睡,打起了哈欠。

渊哥儿倒是听得认真,但其中很多算法他还没学到,所以也是一知半解。

坐在对面的皇后震惊不已,她看着谢见微,这时才不得不承认,傅平野会喜欢她真不奇怪,这样聪明大方,温柔得体的女子,若不是早早嫁了人,她岂会反对她和傅平野呢。

皇后很不是滋味地尝了口茶。

解完题,谢见微才把小鱼儿放下,起身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庄云容低下头再没有半点动静。

皇后神情微妙地看了眼谢见微,问道:“你是怎么会算这种题的?”

“臣妇要操持家中生意,算学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皇后点了点头,半晌后道:“云容不做生意,所以算学差一些,也是情有可原的。”

谢见微尝了口茶,笑容不变。

皇后看向渊哥儿,他现在手里写的便是与算学无关的策论题,“渊哥儿,你有没有什么不会的题目,想问问庄姑娘的?”

渊哥儿本想回没有,忽然想起傅平野交代的任务,抬起头道:“有一道。”

庄云容挺起了胸脯,起身上前看去: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失论。

史论题,她绞尽脑汁想了些内容出来,渊哥儿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等庄云容说完,自以为答得不错,催促渊哥儿:“临渊,你怎么不写啊?待会儿该忘了。”

“可我若写上,明日必定被夫子点名批评。”渊哥儿一本正经道:“夫子说了,写史论题最忌讳假大空,你说的答案全篇都是用来堆砌文章的无用辞藻,根本没有说到重点,交给夫子必定给回一个丙等。”

小鱼儿心直口快:“你还是别教了,省得将我哥哥教坏了。哥哥到现在文章都没拿过丙等呢!”

庄云容脸黑得像锅底,这不是说她写的史论答案连四岁小童都不如吗!!

皇后咳嗽了一声,说道:“好了好了,既然你会就自己写吧……云容啊,要不去你园子里走走?以后他们写课业的时候,你就去自己休息吧,别累着了。”

这话听着是为她好,可在场谁听不出话后的意思啊,分明是怕她把两个孩子教差了!

庄云容憋得脸色铁青,起身逃也似的离开了这儿。

再留下去,她怕是名声不保!

庄云容一走,小鱼儿就高兴地将谢见微叫过去坐,皇后虽然不高兴,却也没说什么。

渊哥儿又问了一遍方才的史论题,谢见微讲了一遍,皇后听着,终于明白庄云容差在了哪里,她心中越发不是滋味,没多晌就起身离开了。

她一走,两个孩子明显放松了不少,小鱼儿写课业的速度也快了起来,生怕赶不上和谢见微玩。

谢见微坐在一旁安静地陪伴他们,饶是什么也不做,都不觉得无趣。

这场景才真是岁月静好。

后面的太监出神的看了片刻,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片刻后,他端了两盏切好的瓜果回来,一脸理所当然地放在了谢见微面前。

谢见微眼神微动,抬眸看向他:“端下去吧,等两位殿下写完了课业,你再端来。”

“夫人方才说了那么多话,如今天气还热着,吃了瓜身上凉快。”

他甚至插了块西瓜,把柄冲向谢见微,还留了些分寸,没有递到她嘴边去。

两个孩子认真埋头写课业,并不为瓜果所动。

谢见微别过头,只当没看到那盘水果,太监立在一旁也不催促。

天气的确还有些闷热,谢见微今日没有带团扇进宫,如今坐着不动,热度更是不断往上攀,她只能悄悄用手在桌下扇凉。

这时,身后传来阵阵凉风,吹散了热意,谢见微回眸一看,那太监不知从哪里拿来一个团扇,正慢悠悠地给她扇风。

明明是小鱼儿和渊哥儿的太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带进宫来的。

谢见微脸色越发难看,这人实在嚣张放肆到超出她的底线。

谢见微蹭地站起身,对两个孩子道:“你们先写着,我马上回来。”

她看向身边的太监,“你,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