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傅长枝一大清早就被皇后叫进了宫里。

寝宫内安静极了,所有宫人屏气凝神,动作都放的极轻,傅长枝一进门便知道有不好,连忙检讨起来自己近日有没有做过什么错事。

可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哪里惹了皇后不高兴,傅长枝小心翼翼走进内殿。

“母后,您找我?”

“跪下!”

傅长枝麻利地掀起裙摆跪了下来,“母后息怒,儿臣知错了。但您告诉儿臣,儿臣做错了什么,儿臣马上就检讨。”

傅长枝的贫嘴没能改变皇后的脸色,她瞟了眼温姑姑,温姑姑便带着殿内其他宫人全部退了出去。

傅长枝越发觉得奇怪,直到殿外的人都走远了,皇后才沉声道:

“我问你,太子和谢见微的事,你知道多久了?”

傅长枝瞳孔一缩,心里咯噔一下,“什、什么事?儿臣知道什么事啊?儿臣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还想替那个混账瞒着!我全都知道了!”

皇后对傅长枝何其了解,她勃然大怒,低声吼道:“你现在就告诉我,他们二人是何时认识的,有没有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

“……母后息怒,其实儿臣也是最近才注意到此事。但您放心!儿臣看得出,他们二人纵然有情,但都是克己复礼的人,绝没有越过雷池!”

“你不必替他二人开脱,你就说是什么时候才有的苗头。”

傅长枝讪讪低下头,瓮声把她知道的,二人相遇往后的交集都供了出来,皇后越听越恼火,只恨自己眼瞎,还恨她太相信傅平野了。

本以为他稳重懂事,谁知道却在最不该的地方犯了错!

这若是传出去,他太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听着,以后不许再让谢见微去你府上。”

“母后!这和见微有什么关系!她也没有做错什么,明明是无咎他先——”

“不管谁有错谁没错,本宫要的是这件事到此为止。傅平野现在在你府上休养,你别再让谢见微去,别让他们二人再碰面,这样就够了。”

傅长枝看着皇后,心中隐约觉察到什么,“母后,您是不是想做什么……”

她这时才想到最关键的一点,皇后是怎么会知道傅平野和谢见微的事的,前天还好好的,那就只能是昨天发生的事。

“母后!是不是庄云容跟你说的!”傅长枝咬了咬牙,她就知道那个女人没安好心思!怕不是发现傅平野移情别恋,才故意来找皇后告状的,阴差阳错的竟然还成全了她。

“你不管,明天以后你把临渊和无羡送过来。”

“为什么?母后,您不说宫内凶险,从不让小鱼儿和渊哥儿多待的吗!这也是庄云容让您做的?她根本就不会带两个孩子,若是出了事怎么办!”

傅长枝激动不已,甚至错了规矩,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转身就想去找庄云容问个清楚,皇后厉声将她叫停了下来。

“本宫想临渊和无羡来陪我两日,你这是做什么!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傅平野和谢见微的事本宫再有猜测,根本不是庄云容告的密。”

皇后有自己的小心思,并不想让庄云容被傅长枝和傅平野厌恶。

傅长枝并没相信,只是不敢忤逆皇后,低着头闷着生气。

“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明日你便把孩子接过来。本宫还能护不住他们?若出了事,本宫亲自去给傅平野赔罪好不好!”

“……儿臣不敢。”

“回去吧。”

傅长枝快步离开了皇后寝宫,她自知有皇后护着,她也找不了庄云容的麻烦,就先乘马车回府,找傅平野商量对策。

眼下她才真的信了傅平野的话,就算庄云容的身份没问题,她这个人的人品也有问题,比谢见微差远了,谢见微除了嫁过人,哪里比不上庄云容。

更何况薛蟾早就死了,谢见微迟早是要回谢家改嫁的,就改嫁给傅平野了不行吗!

傅长枝急匆匆赶回府上,巧的是傅平野正带着两个孩子在府后的马场玩,傅平野骑着一匹大马,小鱼儿和渊哥儿一人一匹小马驹,由小厮牵着,亦步亦趋地走在马场里。

凌北驾马而来,停在傅平野身侧,“殿下,公主殿下有要事和您商榷。”

小鱼儿朝马场外看去,正和傅长枝四目相对,“姑姑回来啦!爹爹,我们去找姑姑吧!”

两个孩子也过足了瘾,傅平野勒着缰绳驭马走向场边。

傅长枝拐了过来,张口便道:“你有没有分寸呐,刚能下地就来骑马,摔下来怎么办!”

“没快骑,不碍事。”

傅平野翻身下马,问道:“有事吗?”

傅长枝看了眼边上的两个孩子,示意傅平野跟她到一边,三下五除二把方才宫内的事说了一遍。

“你打算怎么办?母后下了死命令,因为你和谢见微的事更是动了大怒,若是再忤逆她,咱们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傅平野望着不远处正在摸马鬃的两个孩子,眼里闪过一丝暗芒。

“小鱼儿,渊儿。来。”

两个孩子跑向傅平野,“怎么了父王?”

“父王有一件事要交给你们去办。”

渊哥儿眨了眨眼睛,“什么事啊?”

傅平野低下头,附在二人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小鱼儿的眼睛渐渐发亮,激动地攥紧拳头。

渊哥儿脸上也浮上了激动的红晕,小鱼儿兴奋地扒在傅平野身上,用气音问道:“父王,小鱼儿要是完成任务,是不是就跟凌叔叔他们一样厉害?”

傅平野点了点头,“要记住,不能吃她给的任何东西,也不能喝她给的水。等任务完成,父王就带你们去见你们谢姨姨。”

“好耶!”

两个崽子手拉手跑去收拾行李去了,凌南疾掠跟上,凌北则停在傅平野面前。

傅平野眸色冷厉,沉声道:“跟紧了他们。”

“属下遵命。”

凌北走了以后,傅长枝才提步走到傅平野身边。

“你刚跟他们说什么了?难道真要让他们去吗?”

“母后如今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如果想要她看清庄云容的真面目,只有让庄云容自己放松警惕。”

“那也不能让临渊和无羡涉险,你忘了之前的事了?”

傅长枝一顿,傅平野现在还真不记得了。

“……就算凌南凌北跟着也不安全,你怎么能放心的啊!”

傅平野目光微妙的看向傅长枝,“当然不放心。”

所以他自有其他安排。

……

几天后,温姑姑出现在了薛府上,谢见微得了信马上来到前厅接见。

“奴婢给夫人请安。”

“姑姑免礼,姑姑今日怎么有空出宫来?”

“奴婢是替皇后娘娘传话来的。娘娘想请夫人进宫说说话,撵轿已经停在府前了。”

皇后又找她说话?谢见微顿了一下,没有多想,便说回去更衣后就来。

片刻后,她乘上了撵轿,和温姑姑一起进了宫。

二人走在宫墙下,温姑姑告诉她说:“娘娘前两天从公主府回来,心情就不太好,殿下想把庄姑娘送去驿站住,娘娘心善,就叫庄姑娘进宫来了,还住在之前的寝殿。但娘娘这些天不知为何总是生气,希望夫人能跟着劝一劝,娘娘很喜欢夫人。”

谢见微不知听到哪句,嘴角微微扬了扬,眉眼温和许多,肉眼可见的愉悦。

温姑姑将她领到殿外,通报过后便接了她进去。

皇后坐在上首的软榻上,像是刚醒,垂着眸懒洋洋地面无表情,“你来了。”

“臣妇给娘娘请安。”

“平身吧。正巧本宫刚起,想去御花园散散步,你陪本宫来吧。”

“是。”

谢见微垂着的眸转了转,看似不动声色,指尖却蜷了蜷。

她总觉得,皇后今日的态度有些奇怪,看她的眼神里总掺杂了些古怪的情绪。

谢见微谨慎了许多,跟在皇后身后一言不发地走路。

“薛夫人,你和刚去世的丈夫感情如何?”

谢见微愣了愣,不明白皇后突然提起薛蟾,用意何在,她斟酌了几息。

按理说,她该是装出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好保全她此刻的身份,可话在嘴里转了一圈,说出来的却是:“我与薛蟾没有什么感情,只是相敬如宾罢了。”

“真的吗?”不知为何,皇后听了反而不高兴,“就是相敬如宾,也是夫妻,只要成了婚,就要恪守妇德,可不能做出三心二意的糊涂事。”

“……”

谢见微脸色慢慢淡了下去,她似乎明白了皇后今日态度古怪的原因。

二人说了没两句,御花园便到了,皇后领着她慢步走在小径上,忽然停了下来,看着远处说道:“真巧,没想到云容竟然也在这儿。”

谢见微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不远处的石桌旁,庄云容正在缠着一个花环,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边上扑蝴蝶的孩子们,笑着说一句:“小心点……”

再远一些还有一个太监打扮的男人,正在各个花盆里摘花。

谢见微移开视线后,又望过去多看了一眼,忍不住好奇,宫内何时竟然有了身材这么大的太监。

整个画面温馨又美好,皇后瞟了瞟谢见微的表情,过了半晌才道:

“云容虽然是临渊和无羡的生母,却没有跟他们长久地在一起,所以起初不大适应是寻常事。但这两天本宫看着,他们已经越来越好了,真是一桩好事啊,薛夫人,你说呢?”

“娘娘说得对。”

谢见微温和地回答道。

皇后眉头皱了起来,她发现不论她怎么说,说什么,谢见微都是这副模样,这让她总有一种被敷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所以她到底有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

皇后不想闹得太难看,她希望谢见微知难而退,不管傅平野怎么个想法,只要谢见微坚定不动摇,二人就永远不会有什么可能。

“薛夫人……”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正要开口,身后却传来一道声音,谢见微抬眸一看,原来是刚才那个太监,他怀里抱着许多枝盛开的花束,看样子是摘满了准备送过去了。

谢见微看着她,心下感慨,走进以后看明显更高了,就算刻意低头弓腰,也能看出优越的身材,真是可惜这么一个人竟做了太监。

一旁的皇后面色稍霁,转了转眼珠,说道:“你这花可是摘来给庄姑娘的?”

皇后一笑:“是两位殿下让你去摘的吧?本宫记得小鱼儿最爱编花环了,喜欢谁就送给谁,可是他让你摘来,编了花环送给庄姑娘的?”

皇后一通暗示,太监低垂着头,徐徐说道:“花是殿下吩咐摘的,不过是请庄姑娘用这些花,编好了花环,好送给一位姓谢的夫人。殿下是这样说的。”

“……”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谢见微眨了眨眼睛别过头去,不忍去看皇后难看的面容。

皇后半晌才发出声音:“……小鱼儿,太任性了,怎么能让别人帮他做东西,真不像话……”

这时,兄弟俩也看见了皇后和谢见微,立即跑了过来。

“皇祖母!谢姨姨!”

“诶。”皇后即便生气,也舍不得凶两个孩子,“临渊,无羡,和娘亲玩得开心吗?”

小鱼儿转动着脑袋四处看起来,“娘亲?娘亲在哪儿呢?哪儿有娘亲?”

好巧不巧在这个时候走过来的庄云容,笑容僵在了脸上,尴尬的不知该不该过去。

皇后:“小鱼儿!不许胡闹。”

小鱼儿瘪瘪嘴,可怜巴巴地抱住了皇后的腿,“皇祖母,我不要和她一起玩。她都没有之前照顾我和哥哥的香梅姐姐聪明,连编花环都不会,弄坏了小鱼儿好多花了……”

渊哥儿照葫芦画瓢,抱住皇后另一条腿,“而且还不会用草编蚱蜢,编蚂蚱,我把最喜欢的甲虫送给她,结果她抬手就扔掉了,还鬼喊鬼叫,把我都给吓着了……”

庄云容气得七窍生烟。

她这会儿都还记得那只趴在她手心里的大黑虫,这两个小孩子怎么总是喜欢这些东西!

皇后哑口无言,小鱼儿放开她,扭头去抱谢见微。

“谢姨姨,小鱼儿想要草蚱蜢。”

谢见微笑着蹲下身,“姨姨给你编。”

她从边上草丛里扯了几根长草,五指纷飞,三下五除二,两个草蚱蜢就做好了,两个孩子一人一个。

期间还抽空在草丛里又抓出一个甲虫,送给了渊哥儿,全程淡定如烟,眉头都没动一下。

皇后彻底失语,庄云容脸色涨红,手里破破烂烂的花环被她捏得更烂了,汁水顺着她的指尖滴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