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尧止背对冲天的火光,还有始终微笑着的佛像,一步步从殿内走出来。
他静静地站在满地鲜血上,漠然地望着前方,目光疲惫、坚定,微微颤抖的手最终握紧了剑柄。
平复余悸,他何尝不知道家族会因为他的行动而增加风险,他也会因为此举在家族中受制于险地,只是他从不后悔自己的抉择。
好像最是克己复礼,但他一直以来所遵循的道,他一直以来被灌输的法,都比不上他要做的事情。
随之大火而去的是什么?
好像也已经不是很重要了。
原本几个僧人还可以装坐视不理,可李尧止现在连最中央主殿的佛像都烧了!
什么戒律清规,什么伦理纲常,李尧止什么都没有!他对神佛连最基本都敬畏都没有!
主持的脸都黑了,“公子,这就太过分了一些!佛堂圣地,怎可大肆杀生,居然还火烧佛堂——”
“主持。”李尧止说道。
他的出声打断了纷杂的声音。
李尧止上前一步,无论是僧人还是香客,他们都下意识后退一步。
他们这会反应过来了,李尧止做了这样的事,现在最好的方法不就是把他们全都杀了,杀人灭口吗?
他们倒吸一口凉气,目光触及李尧止手中那把散发莹莹光辉的剑,生怕李尧止接下来把他们都斩了。
但李尧止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对着主持行了一礼:“相国寺无故失火,叫京兆尹来扑火吧。”
“你、你……”主持指着他说不出话来,似乎是没想过李尧止的无耻。
“家母礼佛已有多年,此心虔诚,李家愿意供奉相国寺香火二十年。”李尧止依然宠辱不惊,温文尔雅。
主持未说完的话被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李尧止威恩并施,威逼利诱这一套,已经把相国寺里每一个人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他自幼浸润于权术之中,很多阴私都明白。要杀人灭口,自然斩草除根。
不过李尧止的目的除了借此机会根除这些人以外,还需要这些人把消息都给传出去。
至于叫京兆尹来救火,也只是为了寻一个合理的借口,在明面上有个章程可以掩盖过去罢了。
他是该大闹一场。
见主持没有说话,李尧止明白主持是默认了这件事情。
李尧止笑了笑,朝着香客们又作揖,道:“今日生了些是非,是我对不住各位,还请海涵。”
玉京相国寺的香客们大多数都是些达官显贵,李尧止恰好可以借助他们的嘴把这件事情闹大些。
“走吧,我们送诸位大人回家。”李尧止将收回剑鞘,姿态平和地对着被扣押的那群人说。
李尧止闹出的动静不小,还没想着瞒过去。
玉京那些世家门阀,但凡是有点眼线的,如今都已经知道了这码事。
更别提耳目通天的萧玉融了。
萧玉融挥退了禀报消息的扶阳卫,烛光映照着她苍白的脸庞,鸦黑的睫羽扇动两下低垂,琥珀色的眼瞳中承载着意味不明。
“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她喃喃自语。
身旁的翠翠伺候着,不敢出声。
度熙坐在旁边为萧玉融吹奏胡笳,声声凄楚。
萧玉融慵懒地倚坐于窗畔,趴在窗口伸出手,接住了一滴雨。
她静谧无声地抬眼看着外边的月亮和微雨,“这就下雨了。”
她低眸的时候,眼底黏稠浓郁的戾气与阴暗始终化不开。
偏偏有那么多人都要拦着她,非得要她把所有人都给杀光了,这条路才会顺畅吗?
“公主,外面局势紧张,公子烧了相国寺,明日必然有一场硬仗。”翠翠道,“要让扶阳卫守好吗?”
萧玉融懒散道:“他们不过是跳梁小丑,秋后之蝉唱完一茬就死了,成不了气候。”
翠翠应声:“是。”
萧玉融闭上了眼睛。
李尧止……她原本打算是让玉殊去做这件事情的,可偏偏李尧止主动去做了。
李尧止是什么清风霁月的人?这么做又是为了几分利?几分情?
“公子好像领着那几位大人,挨个找到他们家门那去了,现在好像是闹到邓家去了。”翠翠问,“公主,我们要做什么吗?”
“由着他闹吧。”萧玉融轻叹一声。
她思索了一下,扶阳卫密报里,邓家做过什么来着?驸马都尉邓齐的弟弟,还打算趁她不在京中的时候送两个染病的娈童来,被度熙笑着回绝了。
萧玉融说:“明日里,邓齐若是还能喘气,让他爬也爬进昭阳府来见我。”
翠翠应诺。
李尧止确实在闹,按道理来说这样闹,李家早该找出来了。
但是他临行前还留了一堆人围住了整个府邸,在次日清晨之前,一个人都出不来。
他带着那群扣押住的臣子,一家一家找上门去。
该杀杀,该敲打敲打,该恐吓恐吓,一时间百家俱惊。
原本那封信更是成为了死亡名单,方便李尧止挨家挨户找过去。
最后一家可就严重了,驸马都尉邓齐之所属的邓家。被李尧止逮到的是邓齐的弟弟,那群死士能养出来,他功不可没。
邓家原本只是寒门,邓齐才能出众,被大长公主也就是萧皇的庶妹,如今萧玉歇和萧玉融的姑姑招为驸马之后,邓家才逐渐崛起。
他们的儿子如今官拜礼部尚书,曾经作为萧玉成的伴读在国子监读书。
“不好了!不好了!大人!”家仆匆匆忙忙地闯进了家门。
本来就听闻风声预感不佳的邓齐仔细思索过了,家族里并没有人有什么异动。
他们家虽然不赞同什么让长公主加冕,但是也不至于胆大妄为到什么去反动。
他的妻子是皇族,因此他也是保皇派。
所以他一听闻风声,立即就关闭府门,在家里装死。
开玩笑,他是驸马,他妻子是大长公主,他儿子年纪轻轻就是礼部尚书,全家都是圣眷正浓,大好前程!
这时候卷进这种风波里,他嫌自己活太长了吗?
李尧止已经疯了,听说他直接杀了十一个人,那可都是官员!
可是为什么李尧止找上门来了?
“什么意思?出什么事儿了?”邓齐一个激灵从**翻身坐了起来,急急忙忙就裹上了衣服。
连带着旁边已经睡着的大长公主一并吵醒,坐了起来。
仆役哭丧着一张脸:“不得了了!公子真的带人打过来了!”
“什么?!”邓齐面色难看,不可置信,“我们家又没参与进这些东西里……他、他怎么就找上门来了?”
大长公主也是惴惴不安,“这该不是族中哪个不争气的在外头惹了祸吧?我这侄儿侄女向来是本事大的,先帝在世时都镇不住他们,如今若是真出了事,陛下也是不会给我薄面的呀。”
邓齐当然知道,萧玉歇连亲兄弟都要杀,更别提没什么亲缘的姑姑。
“快!快!快去看看!”邓齐连滚带爬地出去。
大长公主连忙跟上,迎面就撞上草草裹了件衣服,只穿了一只鞋子就跌跌撞撞跑出来的礼部尚书。
“我儿!你出来作甚?快快回去,怕是来者不善啊!”大长公主哀声道。
“娘,我到底是个大官呢!”礼部尚书脸色惨白,但还是强撑着说,“我同李尧止好歹是有个同窗之谊,一起在国子监念过书的。”
这时候,什么亲缘,什么同窗之谊,都是派不上用场了。
一家人互相扶持着冲到外边,就看到李尧止提着把淌血的剑,领着一群罗刹似的死士,大步跨进门来。
李尧止微微一笑,温润如玉,“都抓了。”
他身后那群死士二话不说就一拥而上,邓家那些家丁仆役全都派不上用,上上下下全族都被抓了起来。
一时间鸡飞狗跳,咒骂声惨叫声刀剑声不绝于耳。
邓齐面色铁青,“狂妄!太狂妄了!李绍兖,我邓家虽不算什么贵不可言,但也是皇室宗亲!这还在玉京!天子脚下,你竟然如此行事?”
“瞧瞧邓大人这话说的,尧止不胜惶恐。”李尧止的眼眸依然平和,含着些笑意,仿佛能洞悉人心。
注视着李尧止的眼睛,邓齐突然就觉得胆寒,他觉得外头传李尧止弑君可能是真的。
这人装了那么久,玉京乃至全天下都会以为他是个天底下最纯良无害,克己复礼的正人君子。
这人实际上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礼部尚书更是整个人都哆嗦,他不像他爹这个武官上过阵,立过功,见过大场面。
他可是文官!从小到大就在玉京这种富贵迷人眼的地方长大的五陵少年,没见过杀人。
而李家那些死士,包括李尧止身上都散发着森然的杀意,还有浓重的血腥气。
“我方才杀了十一人。”李尧止弯着眼睛,“不是大臣,就是臣子家眷族人。”
“你、你什么意思?”邓齐是真的怵李尧止。
李尧止虽然姿容清妍,说话总是笑盈盈的,但是笑从来不达眼底,并且算计你的时候他也在笑。
“其中一人,多少是与大人有渊源的。”李尧止笑笑。
邓齐那种不祥的预感愈发严重了。
在李尧止的示意之下,杀气腾腾的死士拖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不明物体丢到了邓齐眼前。
刺鼻浓烈的血腥味直往鼻腔里冲,周围一堆尖叫声。
邓齐愣住了,大长公主惊呼一声,捂住嘴连连后退。
礼部尚书更是直接开始呕吐起来。
邓齐勉强稳住心神,定睛一看,更是眼前一阵白光,眩晕不已。
虽然说面目全非,只能算是一团血肉了,但是那混着的衣角还是能认出来的,更何况现在所有人都被李尧止抓到院子里了。
没来的只剩下他那不知道去哪儿的蠢弟弟了。
“李尧止!”邓齐抖如糠筛,两眼发黑,“你、你……”
他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邓大人,令弟与一众逆臣合谋,妄图暗杀长公主。此罪与谋逆无异,大人可曾知晓?”李尧止问道。
“什么?!”邓齐脸色扭曲,真的快要背过去了,“他、他要谋杀长公主?!”
短短一夜之间,居然出了如此多的事情。
倘若他这废物弟弟真的做了这事情,先别说他了,九族都得陪着一块去死!
要早知道这样,何须李尧止来动手?他就该亲自剁了这个坑害九族的蠢东西!
“他怎敢如此行事?这是把我们全家都往火坑里推啊!”大长公主又惊又怒,“难怪我见他这几日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成体里不着家!”
礼部尚书也不吐了,他觉得人生已经完蛋了。
李尧止微微颔首,“和他伙同的那群人,皆在一封信中写了名字。还有不少人虽然暗中提供了帮助,但却拒绝在信上签名。这些人留在朝中,来日必成大患。”
“伙同者说,负责联络这些人的正是令弟。可如今令弟已死,这其后联系着的千丝万缕就不好说了。”他脸上笑容不改,“这其中的人,还得请邓大人多多帮忙,查清楚才是。毕竟邓大人作为兄长,理应了解令弟。”
邓齐牙都要咬碎了。
李尧止要真想查,就该留着他这蠢弟弟一条命,先把事情查出来才对。
可李尧止都把人剁成肉泥了,还丢到他眼前让他去查,还得把那些暗中出力的老狐狸给查出来,简直难如登天!
这不就是让他家负责的意思吗?
“我朝九晚五,为家族奔波劳碌,成日里忙得脚不沾地,怎么可能知道这蠢货在干什么?”邓齐说道,“现在要我把他背后联系的那群老狐狸揪出来,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李尧止微笑:“这就不是我该考虑的事情了,此事事关重大,还望大人用心去做。”
邓齐真的快被气昏头了,“李尧止,你别太过分了!”
“谢大人,我不是在同你商议。”李尧止向来先礼后兵,“若是查不出来,这谋逆之罪,论罪当处最轻也是该杀头的。”
他环顾四周,“届时唯一能活的,怕是只有大长公主了吧?哦,礼部尚书应该也能活,毕竟也是宗亲嘛。”